梦中的青鱼 丁杰成 我国有四大家鱼，分别是青鱼、草鱼、鲢鱼、鳙鱼。在四大家鱼中，青鱼生活在水的下层，主要吃螺、蚌、虾和小鱼等水底动物，属于食肉鱼；青鱼肉体厚实、肉质鲜美，鱼骨粗壮、细刺较少。由于青鱼生长缓慢，数量较少，所以显得比较珍贵；它的价格比其他三种家鱼要高出许多。几十年来，青鱼交易的指导价格，就是“青鱼比肉价”。 春节过后，去朋友家做客，看见朋友家厨房里挂着一条腌制的青鱼。青鱼很大，从头到尾有三尺多长，估计活鱼有二十多斤重。朋友妻子的手很巧，腌制的青鱼色泽清爽，干湿适度。 我望着那条青鱼，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表情却呆滞。朋友笑着说，别看了，中午烧青鱼块，我们好好喝一杯。我心潮澎湃，苦涩的朝着朋友笑了笑。 食材好，食才好。朋友把青鱼剁成方块，先用菜油煎炸成酥糯金黄色，倒入黄酒白醋除去鱼的腥味，接着放少许红辣椒翻炒；加冷水，水的多少以水刚刚淹没鱼块为准；滴几滴酱油，放几片生姜，小火烧制片刻，待水之将干，放翠绿葱段翻炒、装盘。 我生性贪食，从小就享有“好吃大王”声誉，面对一盘色泽鲜美、香气扑鼻的青鱼块，却没有丝毫食欲。朋友不解，反复询问个中缘由，于是，我放下筷子，对朋友叙述一件尘封很久且一直压抑在心头的往事—— 三十二年前的一个冬天下午，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弟弟骑着一辆除铃铛不响其余部件都响的自行车，跑到我教书的学校。当时我心里一颤，惶恐的问弟弟这么冷的天跑这么远的路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憨厚的弟弟咧着嘴笑着说家里没有什么事，父亲让我送来一条大青鱼。弟弟边说，边从自行车的后座取下一条一米左右长的青鱼。 我非常惊喜。从我记事开始，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青鱼。弟弟说，上午几个生产队捕捞过年鱼，在范家塘捕到这条大青鱼。由于青鱼很大，家家都想要，不好分；队长就说抓阄，”好汉凭阄死”，谁抓到阄，鱼就归谁，但必须交现金，作为明年的鱼苗钱。父亲知道家里没有钱，不想参与抓阄，是队长敦促父亲抓阄的。父亲随手捏个纸团摊开一看，鱼阄被父亲抓着了。围观的人们齐声欢呼，说父亲手气好有口福，闹得父亲有些腼腆不好意思。队长就催父亲交钱提鱼，父亲就说钱在家里，把鱼送回家就把钱送过来。 父亲把鱼拖回家，把买鱼的事对母亲说了，母亲一听就着急，连忙对父亲说，家里只有几十元钱，打油指望它，买盐指望它，买年货指望它，过年买几丈市布给孩子做套外面光的衣服指望它。如果把钱拿出来买了鱼，那年还过不过？ 听了母亲的话，父亲低着头，吸着旱烟，心里很纠结：买了鱼吧，家里买其他的物品就没有了钱；不买鱼把鱼送回去吧，一定会遭到一些人的鄙夷，那今后在村子里，脊梁就会直不起来了；那么多人想买这条鱼却没有抓到阄，自己家抓到阄却选择放弃，“笑贫不笑娼”别人会瞧不起你的。再说，村子里的人都羡慕自己家儿子在外教书拿工资吃皇粮，都认为自己家的日子很殷实，自己在别人面前也一直贪慕着虚荣。现在怎么办？ 父亲不停的吸着旱烟，烟雾缭绕。思索半天，父亲对弟弟说，你把鱼送到你哥哥那里，让你哥哥买下。这样，既让鱼归了我家名下，又让家里还有过年钱。 听了弟弟的叙述，设身处地的想着父亲的为难情绪，我心里充盈着感伤。其实，我也没有多少钱，工资低，开支大，每月寅吃卯粮，经常捉襟见肘。但是，为了父亲的面子，我从邻居那里借了一点钱交给弟弟。弟弟接过钱，水都没有顾上喝一口，就立马骑车往回赶，说队长等着收钱呢！ 夕阳西下，光色凄冷。弟弟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那一刻，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眼睛里就有了湿湿的悲伤，愧疚之情难以言表。工作好几年了，恋爱，结婚，生子，一直都在为自己忙忙碌碌，很少顾及家里父母。总以为每月交给家里五元钱，就好像理得心安、万事大吉，就没有想到农村的生活贫穷，就没有想到父母的苍颜白发，就没有想到弟妹的柔弱稚嫩，就没有想过更多的回报。我清楚的知道，父母并不是不喜欢这条青鱼，他们的内心也有着对青鱼的喜好，他们肯定也希望品尝青鱼的美味。然而，慈祥、无私的父母，对我没有想过一丝一毫的索取，直接让弟弟把青鱼给我送了过来。 很多年过去了，那条青鱼，经常在我梦里畅游，时而逐浪腾跃，时而潜游水底，时而静静漂浮在水面。梦中醒来，我一直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为什么那天不让弟弟把钱和青鱼一起带回去。如果那样，父母就会在品尝美味的同时，享受到了儿子的回报，就会在乡邻面前感受着一种独有的荣耀，弟弟妹妹也会把鱼块放在碗头，慢慢的吃着，在其他伙伴羡慕的目光中感受着幸福与快乐…… 逝者已矣，“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去世后，随着我年岁的增长，随着我经济条件的好转，随着我自己孩子的成长成家，那种后悔，那种自责，那种负罪的感受，像一根芒刺插在我的心头，隐隐的疼，并沁出殷殷的血…… 朋友被我叙述的故事感动着，沉吟良久，宽慰我，说那时候大家都穷，不要纠结许多。 我不敢苟同朋友的观点，坚定的认为那是我自私的表现，是对亲情的漠视，是传统孝道的缺失。那么做简直就形同忤逆！ 我对朋友说，你把青鱼送一半给我吧，我要把它分成两份，分别送给我的弟弟、妹妹。父母永远不能感受到我的忏悔，也永远不能享受我的孝敬，但是，从今往后，我一定要珍重兄弟姐妹之间的手足亲情。 送给弟弟妹妹鱼块，何尝不是我赎罪的一种方式？ 但愿那条青鱼，不再游荡在我的梦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