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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谈的这个话题，主标题和副标题似乎有矛盾。 我们必须了解，我们写诗，不只为自己，也给别人看。但什么样的诗才是好的呢？当然，我们可以说臧克家的《老马》是好的，郭沫若的《地球，我的母亲是好的》，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是好的，而且我们可以说出不少好的理由，但要抽离出几条标准来却是难的，即使得出了几条标准，再用它来衡量这些好诗，马上觉得，差异比一致更重要。还不如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为好，比如，我个人认为每一首诗背后都应该有一个故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背后有故事，“清江月近人” 背后也有故事；我们是现代人，现代人写自由体新诗，就是创造一个个自由的故事；只是它不用故事的形式出现，而是分行的自由表达。 这就说到了新诗写作的一个不是技法的技法：分行。 这样说，写诗似乎很容易了。 北大教授辜正坤说：“诗就是押了韵或分了行的有意义的文字。在现代意义上，分行甚至比押韵更重要。我们把一篇纯粹的散文稍加处理，分行押韵，虽然也可能是很枯燥的、蹩脚的诗，你却不能不承认它是诗，因为它具有为诗才具有的特征。”他还说:“在今天白话自由诗盛行的时代，你只要把一堆意义稍稍连贯（甚至不连贯）的句子分行排列起来，就必然会使人们把它们看成诗行。并且会招来不同的鉴赏者和阐释者。当然也有人会讥为‘这不是诗’，但他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说这是最糟糕的诗。同时，也一定会有人说‘这诗耐人寻味，别有深意’等等，等等。你别以为这是笑话。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这种盲目的鉴赏者。” 辜教授的话见于一本由他主编的《世界名诗鉴赏词典》，一篇五万字的长文——《世界诗歌鉴赏五法门》，我建议高中生读读这一本词典，读读这本词典里的这一篇长文；比起其他著名的诗评家来，辜教授的意见更实在，而且能拓宽你的视野。 这样说，谁都可以写诗了，写诗一点不难，只要你有兴致，会分行就可以了，而且没有人规定你一定要这样分那样分。所以我说我们现在的写作面临的是在没有好诗标准下的诗歌写作。说句笑话，我们都能写诗，不能写出好诗，也能写出枯燥的诗，蹩脚的诗——也许你自己还认为不枯燥，不蹩脚呢。这个现象也太普遍，网络上这种枯燥的、蹩脚的诗铺天盖地的有。那些口语诗，拾得诗，它们有的有意义，有的没意义，但都不能给我们做榜样。 在这样的情势下，我们谈现代诗歌写作的技法，目的是要写出好诗。别忘了，我一开始说的，创造一个个自由的故事；你有故事吗？这是一个前提。许多诗只会空抒情，文字背后没“事”， 这样的新诗能比得过古人吗？朱光潜说，青年诗人最好少做些“泄气”式的抒情诗，多做一些带有戏剧性的叙述诗和描写性格诗。 关于现代诗的技法，我的一个诗人朋友，他现在已被公认为是一位评论家了。他是李天靖先生，先后和别人合作编了好几本诗集。其中几本我推荐一下，《波涛下花园——中外名家现代诗技法鉴赏》《中外现代诗结构·意象》《有意味的形式——中外现代诗歌精选》，这几本书都是变着法子讲技法的，我可以举出一连串他说的技法名字给你听：隐喻、嬗变、婆娑、悖论、解构、复沓、幻想、戏仿、比拟、别解、反讽、象征、博弈、荒诞、反跌、素面、谵妄、极简、并置、离散、收敛、映衬、拼接。这还只是一本书里的名词，还有很多。要我给大家按这样的方式介绍现代诗的技法，我是顶不愿意的。人家是写书，不这样写，出不了书。我在这里帮朋友做些传播，朋友写书不容易；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去看，兴许对你有用。 对技法的推崇不能盲目。高中生是理论性抽象逻辑思维形成期，应该具有批判性思维能力，大的方面看，如果写现代诗以技法至上，或把技法单独抽离出来，似乎有了技法就可以写诗了，这肯定是有问题的；当你写一首诗时，首先是你想写，你有冲动，一种瞬间到来的感悟，或者你发现了什么，觉得这是一首诗，才会去写；至于技巧，那是末事。但不是说不要技巧，也不是说没有技法这回事，而是说你首先要知道什么是写诗的根本，它遵循的不是技巧，而是你的心思，说高级一点，是你的灵魂，你的灵魂质量有多高，你的诗的质量就有多高。所以说你先得了解自己。举个例子，我有一首诗： 冬日 在岁暮的晨曦中 天空里 有一颗孤照的星 就这样 遥遥地 闪耀 有限的光亮 直穿我的呼吸 那就是我吗？ 那种痛苦 那种风情 我曾千度寻它的位置 莫说已经晚了 昨夜的记忆已经消失 乃如我陨落的额发 显示一种 坦荡 这是我唯一一首诗被正规地翻译成英语，收入一本《Voices from the sea 》的诗集里，在美国发行。背后的故事是：在某一年年底的时候，想想又一年要过去了，自己做了些什么，我究竟想要什么，明天会怎样，有人理解我吗？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早晨醒来，走出家门，准备搭早班地铁，抬头一看，突然发现有星星在天庭里照着，也许有好几颗，但那时候你就注意了一颗，那就是我吗？一个核心意象出现了。现在想来，这就是技术，发现的技术——发现有个东西可以让你寄意，这个“寄意”就是紧接着发现到来的技能，再接着就是表达了。可以这样说吧，发现、寄意，是动机层面的；表达，是语言层面的。我们常指的技法可能是指语言层面的，往往忽略了动机层面的。语言层面的技巧是动机层面技巧的连续，仿佛是一条履带的滚动，技巧是藏在文本里的。我这首诗读来有点冷峻，静默中的自问，句式短促犹如我的呼吸。这样说也有点儿玄，可能不能一下子让人明白。那好，在这里我想把某创意工作坊里的四条意见介绍一下： 第一条意象 诗通过意象，以令人惊异的崭新方式来表达我们的生活和世界。一首诗也许只是在简单地“呈现”正在发生的事情，而不需要“陈述”给我们什么。通过明喻和隐喻，诗行的陈列看似不像事实本身，却有助于我们以新的方式再次打量它。这也为读者提供了得出自己结论的机会。读读我的《冬日》，那首诗里的意象是什么？这里有明喻和隐喻吗？ 第二条浓缩 用精简的文字表达出丰富的含义。当小说可以用几百页淋漓尽致的展现叙述之美的时候，诗的特色恰恰在于，仅用几行或者寥寥数页来实现同样的效果。这意味着诗中的每一个词都非常重要，既要精简，又要传神。说得不错，《冬日》背后有故事，那故事可以写成小说，小说一定要铺陈开来说的。难道不是吗？ 第三条 分行与分节 分行与分节是把诗和散文区别开来的两个最简单的方法。在散文中，句子是最基本的语言单位。在诗中，分行是界定叙述语势的基本单元（散文诗不受这条规则的束缚）。诗人在何处、以何种方式断行和分节，都会影响读者阅读的速度和节奏。这，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了。读一读《冬日》，你就可以体会到。 第四条 乐感 诗歌语言在乐感和内容上具有同样的重要性。词语的声音和韵律以及他所传达出的字面意义（如果有的话），在这首诗给读者留下什么样的印象方面发挥着同样的效用。为了满足特定格式的要求，一些诗会采用严格的节奏和押韵格式。现在更为常见的是自由格律诗。（注意，这里说的自由格律诗，就是自由诗，为什么要说自由格律呢？因为再怎么自由，最后呈现出来的还是有型的，此律为自律 ）在写作这种类型的诗歌时，诗人可以摆脱任何限制，随心所欲的驾驭词语，探索语言在乐感上的诸多可能，一些诗把语言完全当作乐器，不传达任何明确的叙述内容。 这四条意见十分简明。当然你可以保留你原来对诗歌具备哪些要素的看法，事实上也会有些诗与上述四条意见相冲突。但这四条简明的意见，可以成为你的基础，使你对你正在写什么以及为什么写有更清醒地认识。在你成熟之前，不妨先让这四条意见在你的生命中留下刻痕，而为一首诗塑型也将成为一个自然的过程。 如果让我说，这四条意见又可以归为两条：意象和节奏。诗歌的浓缩是可以通过意象来实现的，一幅画胜过千言万语；分行、分节和乐感，都是节奏的要求。而从文本呈现来说，节奏比意象更重要，因为不是所有的诗都采用意象手段的，有的就用直白的叙事，而节奏是必须的，就像人的呼吸一样。诗歌语言层面最根本的技巧就是——节奏，它和你的心跳和呼吸对应。 我们完全可以从这四个方面去赏析一首诗，看看不同的诗歌藏有什么不同的技巧。你要认识现代诗的技巧，我建议也从这四个方面进入， 门先要走对。所有的技巧，都在这四扇门里。不然的话，你会驻足在某一个技巧面前，只会发呆，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比如，我的朋友把我的一首短诗很偏爱地被编进他的《中外现代诗结构·意象》一书里，我今天怀着很感恩的心情说一说： 11月1日阴雨，发短消息至杭州嘱诗友 别去看孤山，别去！ 见了孤山，别和它说话； 和孤山说了话，别为它拭泪； 为孤山拭了泪，别说再见； 因为孤山是我。 他把这首诗的技巧归于：顶针。你在这个“顶针”面前会不会傻了呢？这个技巧在四扇门里归于哪一扇门呢？好像应该是在后两扇门里吧，分行，乐感，其实是一扇门：节奏。你就要问，为什么要用这种节奏呢？顶针，这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修辞手法，为什么现代诗也能用上呢？进而你还得想，你读这首诗感染了什么样的情绪？这首诗非常短，我说，技巧是藏在文本里的，每一首成功的诗，你只有读了多少遍以后，你才知道它究竟写了些什么，也只有读了多少遍以后，才知道它的技巧和技法的含金量有多少，像我这首诗它的技法和技巧不止“顶针”这一个。如果从前两扇门里进去，你同样能看到意象的技巧和浓缩的技巧。你该问的是，第一，它背后有什么故事，作者怎么从一个人生故事里提炼出一首诗来，它的“道”在哪里？第二，它精炼，它是怎么做到的？ 现代人的口味众多。尤其是网络时代，人们写诗的动机各式各样，你无法规定别人该怎么写，一种快餐式的阅读，一晃而过，能留下印象的很少。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评判方式也愈加简单了。我常常提三个问题： ·有趣吗？ ·准确吗？ ·独特吗？ 第一个问题牵涉的看似是风格，不尽然，为什么？大家想。第二个问题牵涉的是语言，诗歌的语言和散文的语言不同，它的准确要求，第一个要素：不凡。为什么？如果一个诗人写，“你的脸上有座花园”，这是散文语言吗？第三个问题牵涉的是角度和思想，它怎么达到一种独特的意境？这一条更要大家深入地去想。这和我们平时作文相似的，一篇作文精彩不精彩，就看是否写得有趣，开头好吗？有没有生动的细节让人难忘；准确，牵涉到语言，不要胡言乱语，不讲语法；独特，指的是视角、发现、悟得，要和别人不一样，一篇文章看你开头，结尾，就可以给你分数了。 所以我说，技巧和技法都是藏在具体文本里，离开了具体诗歌，或者把技巧和技法抽离出来，机械地使用，是写不出好诗歌的。专看一些现代诗技法的书，就好像专看作文书一样，弄得不好会跌入陷阱。 接下来我想谈一个问题，作为一个高中生如何入门练习？ 我们生活在现代社会，写现代诗是一件很当然的事。 写现代诗，一定要有现代的感觉。90后的高中生和60后、70后的高中生，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服饰打扮、说话腔调都不同，如果纯从感觉入手，你们是没问题的。 但是，我想首先要问一下，你是否有了写诗的基础？我给初中生选诗的标准有三条：一是真诚的；二是能帮助同学认识和感知世界的；三是艺术的。换句话说，作为一个高中生，你是否有过三个方面的阅读训练。如果没有，你要自己给自己补课。 在这个基础上，你还得给自己一个评价，你是属于哪一种类型的人？这一点我觉得很重要。你只要在教科书里找一下哪一首诗你是最喜欢的，如果没有，那你到教科书以外的诗集里去找一首来，行吗？你告诉我，我就可以判断出你是属于哪种类型的人的。你必须利用自己的适应性，不是所有的诗都是适应你的，不是所有的技巧都适应每一首诗的；你在保持个人兴趣的前提下去寻找你的突破口。 ——这可能是我要告诉你的选择技巧。 我的《冬日》一诗，你可以欣赏（欣赏别人是个好习惯），但不一定喜欢，这种风格的诗就不该是你的选择。 那首“别去孤山”，你要觉得情绪过于悲伤，你要想读一点欢乐的，那你就去找欢乐的，可惜欢乐的诗很少；人们在欢乐的时候常常忘记了诗，而在痛苦的时候，常常想起了诗。普希金的一首《假如你被生活欺骗》，不知抚慰了多少人的心。 假如你被生活欺骗， 不必忧伤，不必悲愤! 懊丧的日子你要容忍， 请相信，欢乐的时刻会来临。 心灵总是憧憬着未来， 现实总让人感到枯燥: 一切转眼即逝，成为过去； 而过去的一切，都会显得美妙。 你如果是很热血很激情的人，你就应该去读读郭沫若，读读郭小川，读读惠特曼，我们现在很缺少这样的诗人。 如果你喜欢哲学，又想写诗，你可以去读读纪伯伦的散文诗，既给你知性，又给你美感。 如果你喜欢抒情的，那就去读读叶赛宁，读读泰戈尔，泰戈尔就说过，美对我们是甜柔的。 可选择的太多太多了，我只是略说一二，而且都是已经有定论的，还没说国内外各种各样流派的诗，你要练习写诗的话，最好有所对标。当然，你是天才，那就随便了。我们在网上看到整天在折腾着浪费才气的人太多了。所以我才说，在没有好诗标准下的诗歌写作，所以我才不敢贸然以当下著名诗人为例，请同学们原谅。接下来，你们提问吧！ 最强烈的你想要的那个点，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一样的。 【训练题】  上海T●W(技术●智慧)写作工坊期盼你参与、讨论、留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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