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黄石文坛]李文锋的散文《三叔》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李文锋,黄石作家协会会员,生于七十年代末,湖北黄冈人。现在黄石从商,爱好收藏、喝茶、尤好文学创作,古体诗词、现代诗、小说、散文均有涉及。十几年孜孜不倦,常有作品在报刊发表。

三叔

        年初八我在普吉岛的时候,堂哥从老家打电话给我,说彪叔刨地时挖出块墓碑,根据碑文记载对照族谱、墓主人是自我辈上溯八代的祖先,周边几个同姓湾子里的老人们商量着清明节重新造坟立碑,分到每户摊派人民币二百五十块钱。放下电话我就想着这事闹的,为什么分摊二百五呢?就随即微信转账了三百给堂哥代为处理,心里还想着要不要再加两百替三叔也交上他的那份。  

三叔生性寡淡,像名扬海内外的狮峰龙井,开汤似水、浅赏品咂方觉蕴蓄饱满。堂弟还在世时,他极少流露出疼爱的举动,一脸嫌弃是我误解三叔多年以来的结论,甚至怀疑他是活在那个时代唯一重女轻男的反传统进歩男士。除此之外,我还一直误读他闲适的云淡风轻是懒惰避世的生活态度,视为懦弱无能的悲观品格,那是与我执着追寻的质量生命理论相对立的去处。我汗颜这番对于长辈的狂悖言论,甚至于作好了接受雷劈的心理准备。  

晚上饭局邀请了本市的前辈书法家孟华生老夫子,席间大家七嘴八舌的聊了些闲话,皆如风过耳未入心,独记住了老爷子说的一串类似顺口溜的论语:“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单从字面上浅解,便突然念及如今失聪了的三叔,我多次提及带他去医院检查失听原因,配备助听设备,他执意不肯,还说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席散后静思得悟,六十六岁的三叔已心境澄明、无关世间声色犬马,皆已了然于心了。  

在看似无事无成的三叔面前,蹦跶不安份的我第一次虚心的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这次低头不仅仅因为我是晚辈该保持的姿态,而是两个同家族的男人亮剑于精神世界完全落败的臣服,是秉承谦虚接受现身说法的传承。感谢我的父辈又一次给予我毫无保留的荣光。  

矛盾于揭开内心深处一直回避、不愿碰及的巨痛,我书写的悲伤情绪沉浸在那段尘封积土的时光里、甚至踌躇的感觉到这些文字都还流着鲜血。我的老屋与二叔、三叔的房子并排成十几间,本来“疯蔑匠”是住在门前坡下的,九五年我和二叔两家相继迁离后,他就借住在我家房子里。“疯蔑匠”大我十岁左右,被发现有疯病症状时我还在上小学,据说是因为相亲后女方不愿意便落下了病根,从此就时好时坏的害了相思。那年堂弟十五岁,两个妹妹放学回家被面露猥亵的“疯篾匠”追赶到大门口,堂弟忙挥舞着手里正在切南瓜的一把锈渍斑斑的菜刀,试图恐吓暴戾失控的“疯篾匠”。随后的惨状......堂弟面目全非、连同闻讯赶来制止的疯子父母,血淋淋的三条人命,似乎连月儿山上的月亮也被染红了。  

三叔出生几个月时,我爷爷就撒手人寰了。当时误解他对于堂弟那无形的父爱如今我有了新的感悟,那是他对父亲角色的揣摩还没有实践心得时本能的常态,沉默于摸着石头过河的胜算未被确定之前,他小心翼翼、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是那时粗野的我难于领悟的。直到中年丧子之痛过后,他对更小的两个堂妹像弥补错误式的溺爱,足见其归位父亲角色的成熟热烈,亡羊补牢、所幸为时未晚。  

我父亲的去世,至今未从他的口里探得半片语言感伤。我父亲于他亦兄亦父,三叔是深得其光芒独照的,当兵、建房、娶妻、短婚再娶,我父亲一手操办,且想他的份量凌于三叔该是何等轻重,然时过境迁三十六年来,他将他生命里最持重的大哥置于内心深处何种境地?我是绝不得知的。哀莫大于心死吧、我猜。堂弟已去世二十一年,三叔从未走近坟茔半步,也未曾见过,他走近过我父亲的坟头。我想这对他来说,走近的每一步、都是一步一重天呐!  

奶奶最后的一段时光是在三叔家度过的。那是自我记事以后、她看起来笑容满面、妙语连珠,给我留下最有诙谐趣味印象的几年,那种印象嵌进脑海,决定了我最终给予奶奶整个生命过程的盖棺定论,多么乐观开朗、情商杀顶的老太太呀!我向任何人都是那么自豪的介绍家族基因源头,细想奶奶的风趣源于什么呢?稍有阅历和悟性的读者都会自寻到答案吧,我深信不疑。  

我五岁之前模糊的记忆里,父亲咆哮、挥舞的竹条转着圈儿,隔着奶奶瘦小的身躯,总是打不到我。后来母亲替代了父亲的角色,每次挨打,我都特别想念奶奶护佑的臂弯。记不起那一次具体犯了件什么样的错,我被母亲用根长长的麻绳捆了个五花大绑拖到屋后的池塘边,一次一次的丢进水里溺我、再拖回岸边,母亲歇斯底里近乎疯狂,扬言要淹死我。那场无休止的折磨持续了多久,奄奄一息的我已不得知了,只看见三叔奔来的身影,他夺过麻绳将我抱在怀里时,我已经失去了知觉。  

都说三叔如一锅温吞水,三日不滚、三日不凉。他不急不躁的应对生活中所有大悲大痛的际遇,不露声色、泰然自若,受困于打击反而凌驾于打击的境界段位,我辈无人能及、又无人懂得悟用。  

清明当天我们举家归乡扫墓,在参与公祭的所有族姓人群里,我还是未寻到三叔的身影,只看见竖立的墓碑镌刻着所有孝子贤孙的名字,在高我一辈的落款里排列着四个名字,三叔赫然其间。  

夜深我读庄子,拈得一句“呆若木鸡”来作为三叔晚年生活的释义,活在当下、或许我们都少于品味这四个字最初的含义,但那必定将会成为我要前往的去处。  

[黄石文坛]李文锋的散文《黑暗里对话》

[黄石文坛]李文锋的散文《独处》

[特别推荐]李文锋的散文《濒临死亡》

[黄石文坛]李文锋的散文《赤壁感伤》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