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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进苦闷的小清新

 悦读读书 2020-08-04

小妖:爱吃;对做菜有兴趣,主要为便宜己;神经略大条;有颗童心,略拘谨,但在熟人面前有点二。


毕业定居后,妈妈每年都离开她熟悉的城市,过来陪我几个月,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最开心是可以吃小灶!我心心念念的美食啊!我常跟妈妈诉说我的苦闷,戏谑地说“我是一个苦逼的小孩儿”,一边说一边瘪瘪嘴角皱眉头。

妈妈总是一只手与我手心贴手心,另一只手轻缓地、有节奏地拍我的手背,嘴角微微牵动笑了一下,说:“你啊……还没长大呢”。我不太懂,我怎么就还没长大呢。


周末歇班,我拿着打印的《棋王》念给妈妈听。妈妈眼睛不太好,这些方格字看久了眼疼,手机和电脑、电视什么的,也看得少了,常常是闭着眼睛听新闻、电视剧。只第一段,妈妈就听出,这是讲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期的故事。

我们娘儿俩一边念文一边聊天,手也随之比划着,嘻嘻哈哈地乐,我念的多妈妈说的少。念着念着,妈妈说的渐渐多过我,都是对知青生活的回忆。索性,我放下纸张,听妈妈讲故事。

每次提到知青的话题,妈妈总能打开话匣子,悠悠缓缓地细说好一阵儿。我听得很入迷,竟生出些许向往。从妈妈这儿听来的知青生活,是朴实的,是柴米油盐、是家长里短。

当年下乡,妈妈带着一个半导体。于是,下了工,晚饭后,周围的农民都来妈妈的屋里,一边撸玉米棒子一边说:“哎,知青儿,把你那个会说话的盒盒儿拿出来,跟我们听哈儿撒。”

农民的目光充满渴望、有点讨好、又有点不自信。大抵是觉得,知青是有文化的人,又是城里来的,隐隐透出点尊卑。妈妈从来不显摆城市的优越性,跟队里的农民处得极好。

近一两年兴起了知青再走当年路的旅游热潮,妈妈回到当年的那座山里,好些人竟然一眼就认出她,走近对我妈妈说:“你是不是当年那个知青儿?还记不记得到我?我是香宝儿啊!你住在保卫室旁边,我和招弟经常去你屋头听你唱样板戏。还有,我家崽崽发高烧,多亏你匀给我家的那碗米哦……,娃儿那阵就想吃口米饭啊…..”

妈妈看着眼前略佝偻的身躯,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几十年,竟然这么快就过去了!当年妙龄,如今竟已垂暮,粗糙的皮肤,干瘦的手掌,还有脸上的深壑,妈妈握住这双手,有刹那的恍惚。也许是想到自己,如果当年没能回城,现在会是怎样?

怔愣间又走来几个农民,有男有女,或领着孙辈儿或带着活计,黄发垂髫都有,香宝儿招呼他们过来:“你们还记得到不?这是住在保卫室旁边那个知青,我们晚上还去她屋头借她的煤油灯照亮做活路、你们还在旁边'杀幺地人儿'。"在看到我妈妈的那一刻,他们就像被激活一样,呆板的目光瞬间就放出光亮。

中午,在香宝儿家吃的饭,她还记得我妈妈当年爱吃推得细细的土豆粉。谈及当年,大伙儿都感慨唏嘘,但更多是朝前看的希望。

由此,我觉得知青生活是有趣的,是有人情味儿的,那些愤恨、疯狂、荒唐、阴鸷都是书里艺术加工的渲染。我也曾说过,还挺好玩儿,农民帮你种自留地,替你背回赶场买的东西,还帮你把水缸挑满。妈妈听了只是无声地笑一笑。

掐指一算,从上大学开始,背井离乡已然十五年了。哎哟喂,一双手还得再搭上五个脚趾头才够数呢。

没有儿时玩伴、没有闺蜜死党,父母不在身边。想找人说说话,可周围谁也没有那个时间听你倾诉。孤独、寂寞、愁苦。论经济条件比妈妈当时强过百倍,可那种没有根的漂浮不安始终隐隐在怀。

我忽然间就想起妈妈那无声的笑,感到眼眶发胀鼻头发酸。我想哭,想发泄,想把那种负面的悲伤的都宣泄出来。妈妈的笑一直在脑海里晃啊晃。妈妈,您怎么还能笑出来呢?

知青那几年,对妈妈的影响特别深刻,说刻骨铭心一点不为过。妈妈说她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她再一次身处农村。还是那座山,还是那间屋。怎么又回到了农村!!我不是已经回城了吗?怎么又在农村了!我的孩子呢?还能回城吗?

那是一种无言的恐惧…


大山里交通不便,信息阻塞,妈妈的那个生产队,距离县城最快也要花上小半天的脚力。因此,妈妈收到参加第一届高考的通知书时,已界考试当天清早。尽管竭尽全力地赶考,上午那一场仍旧错过了。妈妈难过了很久,对这沉默的大山、对这无言的田地、对这迟来的通知书、对这崎岖坎坷的羊肠路愤愤了很久。

虽然妈妈现在开着玩笑对我说:“如果考上了,可能就没有你了哦!”但是我知道,这是妈妈心里永远的遗憾。错失这样一个能够改变命运的契机,谁能不憾?

然而,妈妈对我讲得更多的,仍旧是当知青时的有趣轶事,就连清苦的挖地栽秧也说得妙趣横生,仿佛那就是趣味游戏。她说,夜里星光很亮,月亮安静地在云里穿行;蛐蛐和田鸡的和声很妙;下雨天,伴着沙沙沙沙的细声睡得格外香甜;隔几株豇豆秧子点上几颗玉米粒,收获的时候,豇豆藤缠绕在玉米杆上,一长条一长条的,像玉米长了绿胡子;屋后养的花母鸡漫山遍野地溜达,好几天没回窝就以为丢了,几天后,邻近的小孩儿抱着花母鸡来敲门,说是在旁边山头看见的,一块儿抱来的竟还有一窝沉甸甸的鸡蛋;肉是稀罕物,实在想了又手头紧,就约着几个胆儿大的知青去捉蛇、用土炸药炸野狗,那个香啊….蛇胆、狗皮都是极好的,泡酒铺炕,滋补又暖和……

我想,就是这些细细碎碎的小事,调剂着枯燥单调的知青生活,就像荒乱碎石地的一角开出的一簇清新小花,点亮了阴郁、阴霾的苦闷心情。王一生的棋道、肖疙瘩的树、老杆儿的字典,无一不是照亮他们的小清新,甚至不止于此。也正是这些小清新,带去星点希冀,伴着妈妈那一辈的人捱过那段岁月。

忽然间,我有点懂妈妈那无声的笑了。这一刻,我想我长大一点了。

 

后记:

这个生产队不产米,土豆玉米产量还凑合。农民们家里的粗粮大都不够吃,紧抠出来一点去场上卖了,换的钱只够买点盐粒儿。五斤土豆从别的生产队换一斤谷子,一斤谷子出大约七两米。新米煮了不长份量。一个知青,一顿饭吃一斤多大米轻轻松松。煤油要用钱买,以物换物还不来。农民们手头上有东西,却没有钱。

 最后,感谢阿玲、阿娟与我分享共读《棋王》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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