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四川作家||【词人的水井】◆江剑鸣

 齐鲁文学 2020-08-06

作者简介

江剑鸣,男,四川平武人,中学退休教师,四川省作协会员。以乡土散文创作为主,出版有散文集《境界》等三部,短篇小说集《一路风尘》一部。有多篇作品获奖,并有作品入选人教社高中“新人文”读本第四册。



词人的水井(外一篇)【原创】

我分明看见,晓风残月中,宿醉未醒的柳三变,踉踉跄跄,噗通一声,倒在了一处井台边。我便在那噗通一声中醒来。

我知道,柳永醉卧的井台,当在黄河流域,地属北方。北方宋代的农村,有农民,有农业,更有村庄。有村庄就有水井,或者是因为有了水井,才有了村庄。那些井槛,井台,井栏,灰砖砌就,或者条石箍成。井槛呈园桶状,或者八卦状,嵌进地面。每天早晨,青壮年男人们,担着空木桶来,或大,或小,陆续聚散在井边。直接放桶入井,叮——咚,起来一桶水,或者井上有摇把,把水桶挂在钩绳上,吱呀吱呀放下水桶,嘭咚——噗突,再吱呀吱呀摇起来。桃木扁担或者竹扁担,挂上钩系,搁上肩头,吱呀吱呀,一步一步,担水回家——屋里媳妇还等着烧水煮饭呢。

那该是多么宁静和谐的画面呀!

纵然是宋代,也不是所有的井台都被柳永醉卧过,但一度时间,所有的井槛边,都有人会吟咏柳词。早饭罢,大姑娘小媳妇们,端着洗衣盆,或者提着菜篮子,陆续聚散在井边。她们一边捣衣,洗菜,一边交流着本村当近发生的政治经济文化娱乐的新闻,偶尔吟咏两句三变词:“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或者再咏:“甚时向、幽闺深处,按新词、流霞共酌。再同欢笑。肯把金玉珍珠博……”

一眼水井处,居然成为中国诗歌民间交流和展示的论坛。

 

我没有生活在柳永的时代,也没有生活在北方。

我生活在长江流域的川西北山区。摩天岭南麓的大山区,只有农民,有农业,却无村庄,人们散居在沟梁纵横的山坡上。许多农户院落,有水井,但这些水井肯定不像宋代北方的井,几米或十来米深,箍个漂亮的井槛井台井栏。这些水井,一般就是在岩石边或者河流溪水边,掏挖一个小潭,毛毛糙糙地垒几块石头,能够舀出水而已。

我最先认识的水井,是高村乡街外的法堂坝水井。磨刀河岸边,一处小石盖下,石头缝里,一股清泉汩汩流出。人们在石头边再砌几块石头,聚一个小水塘,便是水井了。纵是磨刀河洪水橙黄的日子,那水也清澈甘甜。人们用瓜瓢,一瓢一瓢地舀,一桶一桶地担回去。近的半里路,远的一里多。那水,再怎么舀,都不会被舀尽。有时候,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端着各式盆子,也来井边,舀水出来,倒进盆子里,洗菜,白菜萝卜,也洗衣服,大人小孩的长短不一的衣服。不舀,井里的水自顾儿往外流淌,顺一条小渠,流进磨刀河——它本来就是磨刀河的地下浸水,又回归了磨刀河罢了。水井前边二十米处,就是油坊塘,是我们小孩子游泳的夏之梦天堂。

岂止水井没有柳永时代那么精致,连担水洗菜的人,也没有柳永时代那么热闹。见面的时候,打声招呼:“吃了不?”回答:“还没有得。”其实,大家都明白,吃没有吃,不关紧要,不过是一种礼节和仪式而已。担水的人多了,就得排队。等待舀水的时候,姚表叔说:“今年天干,栽秧子要缺水哦。”甘表叔则说:“八寿娃当兵,明天就要走了。”人们陆陆续续地来,又陆陆续续地离开,各说各话,绝没有人说到李白杜甫和柳三变。现在设想,如果当时有谁说起柳永,大家肯定要问,是不是柳树湾哪家的娃儿哦?如果再有人摇头晃脑哼几句“杨柳岸,晓风残月”,那么,担水洗菜的人必然会快速离开,悄悄说:“快去给李医生说哈,那娃恐怕闹精神病了。”但是,那口井在乡人赶场必经的小路旁。遇着逢场,附近几个大队的人来赶场,男男女女,花花绿绿,人来人往,井边当然也会演绎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生动故事,只是我不得而知。

乡街西边老垭山,从小学校旁边上山,五里路,是高村公社通往外界的必经之处。快到山顶一个阴湾,名叫凉水井。路边岩石缝隙里浸渗出一缕清泉,香签棍大小,人们在斜坡上掏挖一个钵碗大的泥坑,积蓄小小一潭。没有箍井沿,更没有精致的井台。过路人走得口渴,摘一枚路边的水葫芦叶子,折叠成瓢状,从潭里舀水喝,或者折一枝通花杆,伸进水里,像喝咂酒那般吸吮。

在地为井,出地为泉。其实,磨刀河大部分人家并不打井取水。过街楼、沙包上、副业上的人们,从堰渠里担水。下街子、杜家盖下、河堤坝的人们,直接去磨刀河担水吃。大坪山、薛家山、孙家山的人们,从小溪里担水。

 

盆地坝子,有农有村。有的地方,方圆几十里没有河流,人们自古只有挖井取水,因此,号称古井的地方若干。如果哪家院子的水井四季丰盈,那家必然兴旺发达,连儿子说媳妇都要容易得多。水井似乎就成了那些农家的依赖,村庄的魂魄,甚至是中国传统农耕社会的标志性元素。

中国人本来安土重迁,不会轻易离开故土。有一口好水井,他们更不愿意离别家乡。那水井,和那井水,便成了一种象征,一种寄托,乡情,乡愁,乡土,乡味的象征和寄托。当土地上已经无法供养人口的时候,青壮年们不得不走出家园,去几百里几千里几万里的外市外省外国打工。他们舍不得家乡,他们惦念家里的井,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井里的水。有个作家朋友谢云,写过他在外奔波的那些乡邻,写过乡邻们怀念故土的难舍情结。他说乡邻们把乡土揣进心怀,把水井背在背上。他出版过一个散文集,叫《背在背上的井》,巧妙地新解了“背井离乡”这个含着几分心酸的古老成语,表达出了如今社会农民工离家别乡的愁绪和辛酸。

这是柳永没有见过的社会和无法理解的生活。

 

词人柳永明白,井水只是水的一种形式而已。它还可能以溪流、江海、汪洋的液体形式出现,也可能以汽雾和冰雪的气体或固体形态出现。鱼儿离不开水,人儿也离不开水。道家哲学里,五方五行,仅有金木土火,无水哪成?人畜饮用,庄稼生长,没有水不行,地球上的动植物都离不开水。资料介绍,人体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水。一个人每天平均要摄入三千毫升的水分,才能够正常地维持生命,还不包括洗漱和涤濯。从某个意义说,所有的生命都离不开水,没有水,就没有生命,就没有人类。人要食五谷杂粮,瓜果蔬菜,才能维持生命。五谷杂粮,瓜果蔬菜,需要水的浇灌,才能存活与生长。其实,谁都明白,人和动植物的存活与生长,离不开水,无论井水,溪水,河水,江水,包括雨雪之水。正是因为有了水,人畜饮用,浇田灌野,洗涤污垢,滋润万物,这个世界才没有全部成为“沙哈拉沙漠”。倘若没有水,没有了河流,没有了青山,没有了庄稼,没有了牛羊,世界将是个什么模样,敬请读者想象吧。

 

柳字有木,木依水而生。柳永醉卧的井台,肯定早已荡然无存。我熟悉的法堂坝的水井不在了。老垭山凉水井不在了。当年丰盈的磨刀河,如今像一条干瘦的长蛇,在山脚下乱石中慵懒地蠕动。

虽然地球上三分之二面积是水域,但干旱却时时威胁世界。沙漠日益扩展,是因为缺水。楼兰古城消失了,是因为缺水。智利的阿塔卡马沙漠,不可能成为绿洲,是因为缺水。常常听人说,某处水井枯涸了,某条小溪断流了,某条江流水量少了。北中国一些地方,降雨量少,水源奇缺,搞什么南水北调的浩大工程,也无济根本。西北年年打井抗旱,打几十米也没有水。即使是挖出一点点水,还未必四季都有。

柳永哪里知道,九百六十年后,这个世界闹起了严重的水荒。随手翻阅报纸:联合国环境规划署2013年预测,水的问题将成为世界大部分地区面临的最严峻的自然资源问题。地球的淡水比例仅占2.8%左右。中国作为全球公认的13个人均水资源最贫乏的国家之一,人均淡水资源只有2100立方米,仅为世界平均水平的28%,特别是随着人口峰值的到来,人均水资源量将下降到1700立方米,接近国际公认的缺水警戒线。全国655个城市有近400个缺水,正常年份,全国年缺水量达500亿立方米。

这不是耸人听闻。这是一种实事,一种危机。这是大自然给人类敲响的警钟。现在,农村城镇化了,大多数人都用上了自来水,龙头一拧,水流哗哗哗自己出来——但想没有想过,自来水也是从江河湖泊里取来的呀!谨防有一天,拧开龙头,只有空气在水管子里边哀嚎。许多人并未意识到世界水荒的严重,亟亟乎殆哉!。

 

柳永肯定知道,无论井水还是河水,都有清浊之分,净化程度不同而已。柳永同样知道,跟有人把风分为庶民之雌和大王之雄一样,也有人把水赋予盗和孝之别。说饮了盗泉,人便变成偷儿了,饮了孝泉,人便变成孝子了。这是给水贴上了人文品质的标签,用良好的愿望夸大了自然水的功效。

古语说,上善若水。若,是说像。我以为,岂止像。水,其实就是世界上的善物!滋润万物,最大的上上之善!无论井水,还是溪水,还是江河湖泊,养护生命,善莫大焉!

现在地球水荒,直接威胁着人类,威胁着一切生物的生存和繁衍,可不可以从某种意义上怀疑,是不是我们现代人缺乏了善呢——缺乏了善意,善心?缺乏了和善,友善?缺乏了善举,善行?

我不是一个复古主义者,我并非推崇柳永和他的醉卧,但我怀念那时的井,那时的水——井水,泉水,溪水,江河湖泊的水,清清的,丰盈的水,上上之善的水。

怀念一位民办教师

教师节了,想起了教师这个职业。媒体在推选最美XX教师,于是,我想起了一位民办教师。

这是一个山东籍的民办教师。他一生致力于思想研究和文化教育,却没有要政府投资一分钱。当然,他也没有像样的校舍教室,没有如今这样先进的电子白板电化教学手段,估计也没有校车和门卫保安。估计也没有教师资格证(还要分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也不知宿舍咋样,食堂咋样。他没有严格的分年级分班的教学制度,师生席地而坐,围在一起,像摆龙门阵一样地天南海北闲扯,就算在上课了。文科理科混淆一潭,天文地理乱七八糟,甚至没有上课下课的钟声铃声。要是现在,遇上有关领导检查,一定过不了关,说不定勒令关闭整顿。他办的是托拉斯学校,分不清小学中学大学,当然,他更不负责发放毕业文凭——估计他也没有到教育主管部门办理办学手续(去申请办理估计也不会被批准),属于非法办学,应该在打击取缔之列。但他热爱教育事业(教育事业一词前边估计也没有加定语),居然顶风作案,有恃无恐地继续办学。

我们现在有些公办教师,还一天闹待遇低了;有些民办教师也跟到闹工资低了。不像话。你再低,一个月也有几大十几大百银子嘛。这位山东的民办教师肯定没谁给他发工资。他的生活肯定很艰难。估计他就吃点粗茶淡饭瓜果蔬菜,如果开学时有富裕点的学生家长送块腊肉,那他就会欣喜不已,可以改善几顿伙食了——但这是如今坚决不允许的,你当教师的咋能够收受学生家长的礼物呢,那些纪委监察部门不能失职啊!

我们现在有些教师,老是抱怨学生质量不高。人家这位,还是位民办教师,就有教无类,不择生源。他一个教师,校长校工都是他一个人,但前前后后教了几千个学生。只是估计他的课程未必开设齐全。至于是否有上级颁布的教育大纲和考试大纲,是否拓展素质教育,是否开设外语,是否有教辅资料,是否进行课程改革,是否体罚学生,是否补课,上级是否下达高考目标任务,是否家访,是否成立家长委员会,是否统一校服统一出操,是否为学生减负,不得而知。但这些学生中后来有些学生还当了其他省份的政府高级干部,他的教育成就不可小觑。

但真正说他的教育质量,是经不起我们如今的考核标准考核的。他前后三千多学生,就算考大学,也才考了七十来个,这与我们市万人上线率比,差距太大,所以他没有领到高考奖呢。我们学校去年今年,都是六百多考生,硬上线九十多人,某领导还说我们上升率增长率低了,那区区一点高考奖险些没有了。

这位民办教师还有点不务正业,不好好当老师,不管学生的课业成绩,不珍惜教师这个阳光下最光荣的职业,却去研究啥子治国平天下的事情,跑到各省领导那里去办学习班,推销他的个人思想。怪不得有些省领导不想接受,不太喜欢他。困厄陈蔡之后,他就只好流落到另一个省。人家不见待他,他自己驾着个车儿尘泥漉漉地颠簸,常常饿肚皮,饿得两眼昏花。不过他倒是能够因此借考察之名,自费(或许有点赞助)游玩了全国各地。

他没写一篇整篇的文章,没有独自出版一本书。他的学生编了一本书,把他的名字冠在前面。这本书于是很畅销,卖了数不清的册数。其思想观点,从时间上和地域上看,都影响甚广,各省领导乃至各国领导都喜欢学习。人家完全不嫌弃他民办教师的身份啊!只是一度时期,他也挨骂,甚至要打倒他。其学术观点被看做是毒草,进行批判。

不知道这位民师的父母是干啥子工作的,他自己是否属于官二代还是师二代。他在家里排行老二,也不知他家老大是否健在,老三有啥出息,但他一个人已经为他们家挣足了名望,连许多国家级领导人都敬佩他。他死了以后,国家领导人都先后追加他各种职务,可不知他咋个履行职责。虽然似乎获得的名誉称号不少,但他一辈子都没有被转入正式教师编制,实在有些悲哀啊!虽然人们都把他喊成老师,但他在那些正式的国家教师面前,肯定抬不起头,在那些教师节领奖的正式的国家优秀教师面前,肯定倍无颜面。

我怀念这个名叫丘的人,尽管他长相特别,前额突出,尽管他不修边幅,胡子拉喳,但我以为,他才最该被评为中国最美的民办教师。

根植齐鲁★情系华夏

    《齐鲁文学》(季刊)是齐鲁文学杂志社主办的刊物之一,分别是【春之卷】【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以“时代性、探索性”为办刊宗旨,坚持“立足齐鲁,面向全国”的办刊理念,发掘和推出了一批中国当代诗人、作家,名篇佳作如林。富有时代气息,可读性强。

     投稿须知:

     1、稿件内容健康、结构完整、文笔优美、底蕴丰厚。

     2、诗歌、散文、小小说、散文诗、文学评论等均在征稿之列。

     3、本刊对所录用的稿件保留删改权,文责自负。

     3、本刊对所录用的稿件保留删改权,文责自负。来稿请附作者简介、通讯地址、联系电话及个人照片,以正文加附件形式(在其它公众号发表过的勿投本刊)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