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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生命里第一个爱恋的对象,应该是自己

 玲听风雨 2020-08-06

01
 意识到孤独的存在 

生命真的有意义吗?

有一部戏剧是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两个人坐在荒原上,等待着一个叫做Godot(中文译为戈多,Godot是从God演变而来,意指救世主)的人,等着等着,到戏剧结束都没有等到。

生命就是在荒芜之中度过,神不会来,救世主不会来,生命的意义与价值也没有来。

文学里常常会呈现一个无意义的人,但是他活着。卡夫卡的《变形记》用一个变成甲虫的人,反问我们:如果有一天我们变成一只昆虫,或是如鲁迅《狂人日记》所说,人就是昆虫,那么这个生命有没有意义?

儒家文化一定强调生命是有意义的,从小到大,我们都以为生命是有意义的。

父母、老师等所有的大人都在告诉我们这件事,包括我自己在当了老师之后,都必须传递这个信息,我不能反问学生说:“如果生命没有意义,值得活吗?”

但我相信,我如果这么问,我和这个学生的关系就不会是师生,而是朋友,我们会有很多话可以讲。

如果你问我:“生命没有意义,你还要活吗?”我不敢回答。

我想,有没有可能生命的意义就是在寻找意义的过程,你以为找到了,却反而失去意义。当你开始寻找时,那个状态才是意义。

陈凯歌的《黄士地》里,那群生活在一个荒凉的土地上,像土一样,甚至一辈子连名字都没有的人,他们努力地活着,努力地相信活着是有意义的,或许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意义。

然而不管生命的意义为何。如果强把自己的意义加在别人身上,那是非常恐怖的事。我相信,意义一定要自己去寻找。

如果婴儿出世后,尚未接触到母亲前,就被注射一支针,结束了生命,那么,他的生命有意义吗?

存在主义的小说家加缪有过同样的疑惑,他在小说里提出,如果婴儿立刻死掉,他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他问的是生命非常底层的问题。

群体文化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因为会很痛,你看到所有的报道都是那么荒谬,是谁恶意为之的吗?

不是,所以群体文化无法讨论“荒谬”这个问题,而存在主义则把它视为重要的命题。

存在主义说“存在先于本质”,必须先意识到存在的孤独感,才能找到生命的本质。

02

 抛开结局的束缚 

加缪的《局外人》(L'Étranger)中,讲述的是在法国发生的真实事件。L'Étranger这个词中文译为“局外人”, 其实就是孤独者的意思。

故事叙述一法国青年对一个阿拉伯人开了六枪,被当成谋杀犯送进监牢,但所有的审判都与他开这六枪无关。

而是举证他在为母亲守丧时没有掉泪,在母亲的丧礼后,他未依礼俗反而打了一个花哨的领带,以及在母亲丧礼后,他便带女朋友到海边度假,并发生性关系。诸此种种便成为他获判死刑的罪证。

行刑前,神父来了,告诉他要做最后的祷告和忏悔,灵魂还有机会上天堂。

这个青年骂了一句粗话,说:“我就是开了这六枪,不要说那么多了!”

如果大家有机会再去翻这本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就会发现最后一章写得真是漂亮。

青年的囚车在黎明时出发,他看见天上的星辰,他说他从未感觉到生命是如此饱满,他忽然变成整部小说歌颂的英雄。

从儒家和群体文化的角度来看,实在很难去认同杀人犯变成英雄的故事。

这部小说在西方会得奖,但若是在以儒家思想主导的东方,可能直至今日都无法获得肯定,因为它的内容违背世俗的标准。

小说的好或坏,不是结局的问题,而是生命形式的问题。这个形式里的孤独感、所有特立独行的部分,会让人性感到惊恐,应该有个小说家用文字去呈现他生命里的点点滴滴。

先有结局,就不会有思考、推论的过程。当我自己在写小说时,我便得对抗自己从小训练出来“先有结局”的观念,而是假设自己就是小说里的人物。

这是往后我写作的一条道路,我也希望不只是我个人,而是整个社会在经历这么多事件后,足以成熟地让人民思考,而不是用结局决定一切。

个体的独立性应该表现在敢于跳脱大众的语言、说出怀疑和不同的思考方式,而不是结局或结论。

我相信,我们的社会需要更多的孤独者,更多的叛逆者,勇于说出不一样的话,但要注意的是,这不是结局。

如果你认为这是结局,就会以为“他只是在作怪”,当你抛开结局的想法时,才能理解对方是在提出不同的想法。

逻辑(logic)一词源于希腊文logos,就是“不同”的意思。你从正面,我从反面,以后才能“合”,才有思考可言。而如果只有一面倒的意见,思考便无由产生。

03

 孤独是生命圆满的开始 

生命里第一个爱恋的对象应该是自己,写诗给自己,与自己对话,在一个空间里安静下来,聆听自己的心跳与呼吸,我相信,这个生命走出去时不会慌张。

相反地,一个在外面如无头苍蝇乱闯的生命,最怕孤独。

70年代,我在法国时读到一篇报道,社会心理学家发现巴黎的上班族一回到家就打开电视、打开收音机,什么也不看也不听,只是要有个声音、影像在旁边。

这篇报导在探试都市化后的孤独感,指出在工商社会里的人们不敢面对自己。

我们也可以自我检视一下, 在没有声音的状态下,你可以安静多久?

没有电话、传真,没有电视、收音机,没有计算机、没有网络的环境中,你可以怡然自得吗?

后来我再回到法国去,发现法国人使用电脑的情况不如我们的普遍,我想那篇报道及早提醒了人与自己、与他人相处的重要性。

所以现在你到巴黎去,会觉得很惊讶,他们家里没有电视,很少人会一天24小时带着手机。

有时候你会发现,速度与深远似乎是冲突的,当你可以和自己对话,慢慢地储蓄一种情感、 酝酿一种情感时,你便不再孤独。

而当你不能这么做时,永远都在孤独的状态,你跑得愈快,孤独追得愈紧,你将不断找寻柏拉图寓言中的另外一半,却总是觉得不对;即使最后终于找到“对的”另外一半,也失去耐心,匆匆就走了。

“对的”另外一半需要时间相处,匆匆来去无法辨认出另外一半的真正面目。

我们往往会列出一堆条件来寻找符合的人,身高、体重、工作、薪水...网络交友尤其明显,只要输入交友条件,便会跑出一长串的名单,可是感觉都不对。

所有你认为可以简化的东西,其实都很难简化,反而需要更多时间与空间。

与自己对话,使这些外在的东西慢慢沉淀,你将会发现,每一个人都可以是你的另外一半。

因为你会从他们身上找到一部分与生命另外一半相符合的东西,那时候你将更不孤独,觉得生命更富有、更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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