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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画家，人们第一想法便是觉得他们都会有一双“研朱墨作春山”的巧手，或是认为“画家须诗家”。对于前者，想必每位画家都有；对于后者，那则不一定了。 不是所有画家，都会有一颗文心。他们或许能够“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但绝非都能“文铺锦绣，字字珠玑”。 像“丹青巨擘”徐悲鸿，他可是“现代中国画”的象征，所绘《八骏图》甚是飘逸灵动。不过，他的画作所题诗词几乎都是古诗人所作，而非他本人原创。 当然，也有例外。 一百个文人里面，或许都有十几来个能扛刀握枪，那么，画家之中，自然也有爱吟诗写词的。就比如，“身价最高的华人画家”——常玉。 出生四川豪门的他，自幼便在父亲指导下学习绘画，后来还师从晚清第一词人赵熙。 他既擅长画画，又爱吟诗，还懂书法。然而，像他这般各个领域皆通的艺术家，却备受争议。 在美术界中，他一直被冠以“浪荡游子”称号，甚至有人说，他的画作一点也不好，“他是‘终生失败的画家’，是‘被女人和性毁掉的’”。 殊不知，他晚年所绘画作《曲腿裸女》可是以1.98亿港元被拍卖出去的。 只是，向来清高孤傲的他，从不在意世人的评价，也不曾被金钱名利蒙蔽过双眼，他这辈子，只活在属于自己的画界。 正如他所说： “我的生命中一无所有，我只是一个画家。我觉得我的一生就是个美妙又荒唐的梦。”  图 | 常玉 一 他是富家子弟，却不看重物质生活。 常玉在家中排行第六，从小倍受宠爱。其父常书舫是当地有名的画师，自常玉懂事起，常书舫便开始教他画画。 除了常书舫之外，最疼常玉的便是他的大哥常俊民了。常俊民是家中最有商业头脑，最会赚钱的人，他对常玉特别好，每月都会给他打钱。 仗着家里人的无限宠爱，常玉也算是活得很任性了。 据说，一开始家里本是给常玉安排了婚事的，可他不乐意，直接就逃跑了。但他这一跑，也没什么影响，常俊民依旧给他打钱，让他继续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也正是因为有父亲和兄长在背后支撑，所以常玉才能自由地学画。 1917年，常玉考入上海美术学校。当时的美院教学比较老派传统，只追求画得像，常玉学了一段时间后便不想继续在那待了，他甚至还对古典大师安格尔放言：“画那么像有什么用？这么枯燥，毕业还不是去街边帮人画头像30块一张，我又不缺钱，不学不学。” 于常玉而言，画画“不追求写实，而追求写意”，他向往的是自由的绘画天地。  图 | 常玉（右）和兄长常俊民 此外，这位小少爷不仅不缺钱，还不爱钱。 据他的同学回忆称，若是常俊民忘记给常玉打钱了的话，常玉也不会闹，不会主动去和家里人要钱。 有钱时，他可以大鱼大肉；没钱了，他也可以接受一天三餐都啃干面包，或者喝水度日。直到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常玉才会将身边贵重物品拿去典当，或者和好友借钱吃饭。 按理说，若是没钱了，常玉完全可以以卖画维生，可他没有，他有自己一套规则，不被金钱所束缚的原则。 每次有画商找常玉，他都会先和对方约法三章：“一先付钱；二画的时候不要看；三画完后拿了就走，不提意见。” 以上三则，缺一不可，若有画商违反，那这笔钱，常玉宁愿不赚。甚至，若是对方看得懂他画作的意境，他还会不收钱，直接将画作送给对方。 毕竟他画的是艺术，而非俗物。 只是，在些许人眼中，常玉的画就是伤风败俗之物，因为他的画作大多都是裸女。  图 | 刚到巴黎的常玉（前排右）与友人 二 他爱画花，爱画小动物，但更爱画女体。 常玉曾对徐志摩坦言：“我学画画原来的动机也就是这点子对人体秘密的好奇。我就不能一天没有一个精光的女人在我的面前供养，喂饱我的‘眼淫’。” 一听此话，人们就开始抨击了，说他是“变态、色狼、流氓”。在世人眼里，爱画女性裸体的他就不是一个好人。 可人言，就一定是对的吗？大众评语，就等于真理吗？ 答案显然是“不”。 如果说，常玉画裸体是不堪之举的话，那么，现今大多数美术生都不用上课了，各地美院也都不能开人体构造这门课了。 或者，若是认为常玉可画裸体，但只画女体就是伤风败俗的话，那就又要抛出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性别歧视。画裸男便没关系，画裸女就不道德。 试问，意大利伟大绘画家米开朗琪罗可曾被大众抨击？他的《大卫》可是“西方美术史上值得夸耀的男性裸体雕像之一”。 以及，以画裸男闻名的威尔士女画家西尔维娅·史莱斯，可曾有大众上赶着去骂她，喊她“变态”？ 上述两位，皆为爱画男体的画家，可他们都不会被骂“败坏道德”。然而，像常玉，潘玉良这类画女体的画家，却被世人抨击得无处可逃。 殊不知，古往今来，于各类画家而言，在画人体一事上，他们在乎的从来只有“美不美”。 正如常玉所说：“美丽的人体是造物者的恩赐。” 他们在绘画时，脑子里只有颜色和构图，别无其他。 若在对着人体绘画时，脑子还会想到其他污秽之事，那该人，画的便不是艺术。 这类人，才是真的该骂。 而常玉，并非这一类人。他曾说：“性的诱惑已经差不多被消灭在对美的欣赏里。” 在绘画时，他只会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 此外，在对待模特一事上，他向来也是有分寸的，从不会逾越半步。 然而，纵使常玉待模特规矩有礼，也难堵悠悠之口。  图 | 常玉与友人法兰寇在巴黎 三 记者柴静曾说过：“‘人’常常被有意无意忽略，被无知和偏见遮蔽，被概念化，被模式化，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 常玉，便是这类“人”之一。 因为爱画裸女，所以人们对他有偏见。这些人，包括他的好友，也包括他的妻子。 1921年8月，常玉迁居柏林，与艺术巨匠徐悲鸿夫妇在同一座城市。 一次，三人合邀共同的法国朋友前去常玉家吃饭。于是，常玉便和徐悲鸿的妻子蒋碧薇一起先去买菜，徐悲鸿则先在家中画画，临到黄昏时他才前往常玉家。 奇怪的是，徐悲鸿敲了好几次常玉家门，都无人应门。这让徐悲鸿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在多敲几下门仍无人应答时，他便气冲冲地回家了，以为常玉是和蒋碧薇约会去了。 在他看来，常玉爱画女体，自然也爱女人。 可事实却是，两人只是买菜未归而已，并无其他缘由。蒋碧薇晚年还因此事而在回忆录里指责“徐悲鸿善妒”。 但这也怪不得徐悲鸿乱想，毕竟人人都有偏见。可若将偏见看作唯一真理，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1929年，在经历了三年爱情长跑之后，常玉和法国男爵哈蒙兹之女玛素·哈蒙尼耶结婚。然而，三年恋爱相处和婚后同居的日子并不一样。  图 | 常玉妻子玛素（右）及其画像 恋爱，在钱财一事上可以任性一点，可结婚不同。结婚面对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若是在财务方面稍有不慎，全家就得喝西北风。 偏偏常玉就是不懂得打理财务，结婚前就习惯大手大脚花钱的他，婚后依旧如此。每次收到家里的钱，他就开始大手笔挥霍。就连卖画赚来的钱，他也都用在送礼请吃饭一事上。 因此，玛素不得不去电信局上班，赚钱维持生计。毕竟，照常玉这样挥霍下去，家里的矿再多，也会被用完。 而且，家里人也无法一直这样支撑着常玉。 1931年，常俊民做生意失败，破产后去世。自此开始，常玉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就没有了，也不会再有人每月给他打钱了。 在这期间，玛素还抛弃了常玉。 她本来就看不惯常玉花钱大手大脚，以及整天画裸模。现在他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以后的生活更艰难，想到这，玛素就更加无法忍受了。 当然，于她而言，最难以忍受的还是丈夫爱画裸女一事，而且还是在家中画，玛素对此表示特别厌恶。 据常玉本人说道，他家那沙发“可躺过百来个美丽的裸女。” 这换哪一个女子，都是难以接受的。尽管她们知道，常玉此举只是在追求艺术，可这也不代表就能接受自家沙发躺过上百个裸女一事。 更何况，玛素可是男爵之女，接受过良好礼教的她，对这事更是不能接受。她甚至还开始认为，常玉出轨了，对象定是这上百个裸女其中一个，或者不止一个。 不过，也怪不得玛素会这么想，虽然她并非传统女子，但也不是绝对的潮流之人，开放程度没有常玉那般高。 她只是同徐悲鸿一样，对常玉有着偏见，觉得他画裸女，所以不是个老实人。 可这是偏见，而不是真理，更不是事实。  图 | 1956年在朋友家的常玉（右） 四 祸不单行，在失去亲情，爱情之后，他连事业也没了。 1932年，常玉的伯乐侯谢写信给他，告知两人合作中止。这便代表着，常玉的事业走到尽头了，没有侯谢，他的画作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来买。 可以说，前来购买常玉画作的人都是侯谢推荐过来的。可对于那些商人，常玉总是不给好脸色，他一直以他那套原则来决定卖不卖画，且从来没有考虑过侯谢的想法。 久而久之，侯谢也忍受不了常玉这般“无所谓”的性格，他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和常玉谈艺术的。 常玉曾说：“关于我的作品，我认为毋须赋予任何解释，当观赏我的作品时，应清楚了解我所要表达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概念。” 可商人，并不会花时间去了解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他们只在意，自己能不能赚到钱。 赚不到，那就分道扬镳。你走你的艺术道，我走我的金钱路，如此最好。 令人佩服的是，赚不到钱的常玉，在后半生里仍一直坚持着画画。 他说：“我宁愿少吃少吃俭穿，省下几个法郎来多雇几个模特儿……” 于他而言，吃喝玩乐，都没画画重要。 而贫穷，也给他带来了一点好处，即他的画风变了。在不愁吃穿时，他的画看起来就很“富贵”风；在没钱吃喝时，他的画“反而变得大胆”。 一眼望去，干练的画风，清晰的黑墨，整体看着就很有冲击力。至于造成这一画风变革的原因，则是因为他没钱买颜料，只能买黑色油漆。 可这并不影响常玉绘画的进步。 1965年，常玉完成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幅裸女图——《曲腿裸女》。他还在画的背面题字：“如果在当其时不遭穷困，勤于作画，不致等到今日始成，则早到成熟期矣，万叹。特此作记，时在一九六五 四月。” 图 | 常玉1.98亿天价作品《曲腿裸女》 在他看来，穷困给他带来的弊端只有没钱请模特磨练画艺这一方面，而无其他。 但其实，在这之前，台湾那边多次邀请常玉前去办画展，并且定居。可常玉次次都拒绝了，明明去一次就有钱赚，也能请模特，可他还是拒绝了。 他说：“一个人过得惬意，不需要成家。一个人爱画就画、爱玩就玩，很自在，不觉得孤单。” 1966年8月12日，常玉因煤气中毒而去世，享年66岁。去世时，常玉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独自在巴黎生活的他，在死后甚至都没有好友为其办理后事。 而他的尸体，是在死后一周才被人发现的。至于安葬事宜，则是由他之前打工的中餐厅老板出面，把他葬在了贫民墓地。 直到1997年，他的好友们才找到这无名墓地。也是在这一年，他的墓碑上才开始有了碑文。  图 | 晚年的常玉 纵观常玉这一生，不知该说是潇洒，还是坎坷。或许，两者都是。 他一直都是个自由的人，活得潇洒随性，不谋名利，只追求艺术。在他去世前三天，他给自己画了一幅画《孤独的象》。 对于此画，他对好友解释道：“那是只极小的象，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奔驰。这就是我。” 他是一只象，在名为绘画的那片沙漠上，孤独地奔驰着。 而在那奔驰的过程中，他也历经着坎坷，以及世人的冷落。无论他如何跑，往哪跑，他都不被世界画坛承认，也不被人们夸赞。 世人们给予他的，只是一堆诸如“民国毁誉参半的情色艺术家”这类无用的头衔称号，以及“不可湮没的东方明珠”这类官方称赞。 但其实，他只是一名孤独的耕耘者，是独自在绘画世界摸爬滚打的艺术家。 文 | 千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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