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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东方散文奖征文】马明高|春来大运河

 新锐散文 2020-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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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大运河

看见了!看见了!

叫喊的是春,她看见了那座高挑而清雅的塔,燃灯塔,全称叫燃灯佛舍利塔。春知道,在过去的几百年乃至一千多年里,大运河上的船员望到这个塔时,就知道到京师了,就知道快到大运河北终端了。天空被水洗过的一样清亮,还飘着不少白云,淡淡的,薄薄的。燃灯塔,就那样在这些春云中静静地耸立着……这或许就是文人们所说的“古塔凌云”。

春的脚步本来就很急,今天的春天又来得早,所以,春天忙。从立春之前,春就早已开始出发前的忙了。春忙得顾不上和人们说话,早早地就把风打发出去了。风从南方出发,从大运河南端的最终点,宁波三江口,一日千里地,奔跑着,要把今年春来早的消息,告诉大运河两岸的每一叶草,每一朵花,告诉长河两岸的每一户人家……

春就是这样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情,就不能再等,说干就干。何况已经被严寒打压了那么长时间。已经把手脚从严寒中解救出来,复活了灵敏感觉和精神振奋的春,顾不上惊讶和欢呼,因为立春之后的第一个月也快结束了,不能等了,不能等了!春要把大运河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好消息尽快,尽快地告诉大家……

尽管蜿蜒千里,绵长数千公里的大运河是能沉得住气的,波澜不兴,还是静静地流淌着,显得那么沉稳与和缓。他有资格这么沉稳和大气。因为他是世界上开凿时间最早的,最长的人工河。他始建于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至隋代全线贯通,经唐宋的发展,最终在元代形成了现在的大气景象,明清又有了改造和整修。他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太湖、钱塘江等几大流域和水系,是中国唯一的一条从南流向北的人工长河,以前所未见的时间和和空间尺度见证了人类的智慧、决心和勇气。他是中国历史上延续使用最久、空间跨度最大的运河。他连接着燕薊文化、秦晋文化、三楚文化、吴越文化、齐鲁文化,他是是历史上南粮北远、商旅交通、军资调配、水利灌溉等用途的生命线,是中国自古以来大一统思想与观念的印证,并对这一局面的形成和巩固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但是,春有责任和义务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就像岸上古镇客栈里的老板,凌晨轻轻摇醒诸事再身的客人,慈祥而深情地说:“客官,醒醒,赶上好时辰了,快上路吧!”春把风打发出去之后,又把雨、雷、云等诸位都安排出去了。春暗中要做的事是让河冰化为绿水,让两岸沉睡的大地复苏,让青草遍布大地山河,让它们知道大运河不再是历史文献里的概念和名词了,而是从其中走下来的河道、河床、古镇、湖泊、遗址和文博。他是让整个世界感到“震撼”和“印象深刻”的一条活生生的大长河!

风按照春的命令,先从扬州附近的邗沟刮过。公元486年,吴国在这里开挖邗沟,沟通了淮河和长江,成为了大运河河道成型最早的一段,催生出了越国“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的传奇。

风跑的很快。风不管不顾地刮到了通济渠和永济渠。隋炀帝为了加强和南方的联系,下令开通了通济渠和永济渠,并重修了江南运河和疏通浙东航道,形成了以国都洛阳为中心的大运河的第一次全线贯通。风知道,唐宋以来,白居易、范仲淹,苏东坡等先后主政两岸的城市,修井、治河、峻湖,开诗人特质市长经营城市之先河。连不远万里到大运河的外国人士马可·波罗都说:“杭州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华贵的天城”。风知道,吴越推行保境安民,倡导和平,国人崇善。纳土归宋后,安定民生,社会发展。钱镠父子在杭州筑塘射湖,遏江水入河,设龙山闸沟通钱塘江和运河,引西湖水灌至运河,让这舟楫辐辏,富庶盛于东南。风还知道,吴越时佛教文化大兴,保椒塔、六和塔、雷峰塔、白塔纷纷立于杭州,成为划时代意义的文化标杆。风也知道,南宋王朝定都临安,由于北方战乱和朝廷南迁,“中原人士,扶携南渡,不知其几千万人。”风还听到,那是的杭州五方杂聚,街衢喧闹,商贾毕集,方言纷陈。听运河边上的人说:“自临安至京口,千里而远,舟车之轻从,邮递之络绎,漕运之转输,军期之传递,莫不由此途者。”风还知道,那时沿运河两岸还有好多好多的瓦子,满足了老百姓看戏和娱乐,还有好多书院和刻书藏书的人,出版业大盛,小说书籍畅销……

风被春不停地命令着,说:“风,你要刮得再快些!因为你背后的雨、雷和云都在追赶你呢!”风敢野刮得不快吗?风已经野刮到了会通河、通惠河等河道。元朝时期,中国的政治中心从关中地区迁移到北京,元世祖忽必烈组织开凿了会通河和通惠河等河道,直接沟通北京与江南地区的内陆运输水道,形成了中国大运河的第二次大沟通。

风把它身后的乡村、湖泊、城市和遗址都刮得亮堂堂的。它兴高采烈的刮到了清江浦、淮河和卫河。永乐十二年的春天,陈瑄疏浚沙河,开凿清江浦河道,由城西管家湖导入,至鸭陈口入淮,筑清江、福兴、通济、惠济四闸。当黄河水涨时,他就带领人关闭了位于淮水和运河交际处的清江闸,既免除了陆运过坝之苦,又减少了好多水灾风险。从此,江南漕船就可以直接到清江蒲了。后来,因为新庄闸淤塞,他又带领人们在下游筑了仁义坝,北上漕船都经此过码头,盘驳入黄河,再由王家营换车马,起程登通京大道。从这以后,运河船只南往淮河驶向江南杭州,北通临清入卫河直达北京,京杭大运河从此全部畅通。风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是陈瑄开埠真正掀开了淮安运河文化的辉煌历史,淮安成了全国河运调度中心、河道治理中心、粮食储运中心、盐榷税务中心、漕船创造中心,号称“南船北马”、“九省通衢”和“运河之都”。

风没有辱没春交给它的使命,它已经比以往早到通州张家湾古城了。它是春的先锋队和排头兵。只有风刮过的地方,春雨、春雷还有春云,它们你拉我扯的,一股脑儿,你追我赶地就会到来。风知道,位于通州区东北部的张家湾古城是古代几条运河的交汇之处。城东是东杭大运河,城南为辽代建的萧太后运粮河,城东北为元代郭守敬开凿的通惠河,人称三河一城。运粮河上建有通运桥,正对着张家湾的南门。风俯身一上通运桥,就听见有位老人说,“当年曹雪芹家祖孙三代,从南京到北京都是从这座桥上下船的。”风知道,明万历三十三年,这座桥由木桥改为石桥,嘉靖四十二年又修了好多石栏。桥的南北两岸都有码头,和桥头合为一体。桥身栏板的两面都是浮雕宝瓶。风对桥身上的那十八对石狮很感兴趣,俯身上窜打了几滚儿,就又顺着通运桥正对的南门,刮进了前面的十里街。“清风不识字,何别乱翻书?”风就喜欢翻东西,包括书。风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欢实。风偷偷翻过清代紫禁城的《太平词》,“进南门,走百步,曹家有个大当铺。”风知道,那时曹雪芹一家就住在桥边上。这条街就是《红楼梦》里十里街的原型。风缓缓地刮到通州博物馆。它狠狠地盯着那块石头看着,上面有七个字,“曹公讳霑墓壬午”。风知道这块墓碑石是1968年在东北张家湾城西的“大扇地”出土的。它的出土,正好印证了《红楼梦》甲戍本卷一的脂斋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

春胸有成竹地导演着“春来大运河”这出大戏。她从数九寒冬里就开始了整个剧本的策划和酝酿。“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冻死狗,五九六九开门大走,七九河开,八九燕来。”春心里清楚,风被派出来后,雨就开始行动了。春雨总是一开始以雪的形式出现的。漫长的一冬天,没有一丁点雪,运河两岸的人们都极渴望雪,哪怕是薄薄的一些初雪也可以。春是十分善解人意的。乙未羊年的大年初一,春就让春雨以雪的形式出笼了。春节夜里的整个大运河从南到北,精灵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到处飘飞着,舞蹈着,把大千世界闹得一片欢腾,十分喜庆。在大红灯笼映衬的片片飞雪中,满地昏睡的草儿都急急地踮起了脚跟,张开了饥渴的小嘴儿。雨知道她们都饥渴了,很快就变成了雨儿,紧一阵,慢一阵的,春雨遍洒大运河两岸人家。春雨军纪严明,一丝不苟,整齐广大地把大运河两岸每一个角落都清洗了一遍,让玉祁、荡口、河下、窑湾、台儿庄、南浔、惠山、崇仁等那些古镇老城都旧貌换新颜。桥梁、池塘、水井、店房、药铺、牌坊、祠堂、庙宇和古戏台都泛出了崭新而明亮的光泽。春雨一过,整个世界仿佛都活了。精致的木雕古戏台上响起了咦呀婉约的越剧。陈年书香的书院里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静寂苍老的藻井窗棂下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古老的木门吱呀作响,清瘦而佝背的老大娘望着孩子们露出了慈祥的笑脸……

春安排雷迅捷地从大地上滚过,偶尔也要发出一些沉闷而又欢喜的惊响。让大运河两岸的人们知道惊蜇已经到了。春记得,早些年逝去的那个清贫的作家,在一本叫《大地上的事情》中写道:“在远方一声初始的雷鸣中,万千沉睡的幽暗精灵被唤醒了,它们睁开了惺忪的双眼,不约而同,向圣贤一样的太阳敞开了各自的门户。”春知道,“这是一个带有‘推进’和‘改革’色彩的节气”。所以,春让雷声滚过去,震落了人们身上的萎靡和推诿,震落了草木和大地上的黯淡、不爽和阴晦,要给随后而来的春云和春鸟们扫清山川大地之上的一切障碍。

 春分到了,春终于尊贵地登场了。她舒缓地行走在大运河两岸无数个县市里,无数个乡镇老城里,无数个星星点点的自然村里。她在收集里无数个运河人家“春天里的故事”。有解冻,有返青,有屋檐冰棱难以自恃,有泥土的酥软,有风筝在招摇,有蒲公英的拈花沾草,有草籽的爱怜和路边黄花的歌唱,还有通州运河大桥两岸一汪又不汪的黄花在欢舞,有绿得露珠晶莹滚淌的一片又一片芳草。春天真的太美了。连春自己都被自己导演的这出大戏陶醉了。春迎着大运河的晚风,看见整齐绿地上的那八面帆影灯华灯初上。沿河而建的广场上已经有人群在跳舞,千年步道上也有人在悠然散步,还有人们驻足观看着临河而建的那十七块石雕,雕得都是运河两岸的景观。春不停地拍打着临河那些铁锚状的栏杆,穿行在铺着木板的地面上,仿佛来到大运河的舟楫之上。

春满怀欢喜地奔跑着,跳跃着,来到了大运河的源头岛,一跃而上,飞上了对岸耸立千年的那座燃灯塔。春高屋建瓴,俯瞰着大运河源头的三教庙。春知道三教庙的正南方是文庙,建于大魏二年,是古代读书人祭祀孔子的地方。文庙的东北侧是道教的紫清宫,供奉的是道教创始人老子。文庙的西北侧是佛教的佑胜寺,供奉的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老师燃灯佛。庙旁就是那座建于北周时期的燃灯佛舍利塔,每层每面每根椽子下是一枚铜铃。春满面笑容,看见这三座不同派别的庙宇,呈品字形排列,和和谐谐统一在了一起,很美,很美……

春又迅捷地俯下身去,看见了三教庙燃灯塔下躺着三根巨大的木材。最大的一根有十多米,是格木,与金丝楠木同等质量,长成这种规模需要上千年,是2005年十月挖掘出口的,估计埋藏了四百多年,它与另外两根都是当时建造故宫用的皇木,是明万历年间,运河发大水,把河边皇木厂的皇木都冲走了,当时沉到了河底的宝贝。春使上浑身的劲儿,狠狠地敲打着它们,发出了如同敲打砖石的响声。春还看见地面上随处堆放的那些石权、石碑,还有那些用来修缮故宫的大黑砖,还有2005年通州出土的三艘沉船和十一个大铁锚,至少有七百多年的历史,浑身沾满了瓷片、贝壳、砖块、绳子和泥土。春能想象得出来,紫禁城的建设倘若没有大运河将会如何。因为它所耗用的石料、木料和砖瓦都来自江南。然后通过大运河运到北京。春知道,清代康乾两岸南巡,对运河沿岸的影响太大了,简直让两岸的老百姓都有些受不了了。不要说马可波罗和利玛窦这些著名的外臣惊讶不已,就连那些小国家的使者也都心惊肉跳。1780年,乾隆大帝七十寿辰,周边国家纷纷前来祝贺。朝鲜使团从山海关走水路入京。一位叫朴趾源的官员在《热河日记》里写道:“至河边,河广且清,舟楫之盛可知长城之雄!……不见潞河(京杭大运河北段)之舟楫,则不知帝都之壮也!”

春分已经过去了,下一个节气就是清明。

春让那些鸟儿们都出发了,七九河开了,八九真的就有那么多的雁子来了。它们一行又一行,飞翔在大运河从南到北的整个上空。燕子用斜飞的姿势传递着春天的清丽和喜悦,清明,就是清明之风,就是清澈明朗的风。燕子们,还有那些说不出名字的春鸟们,在大运河湛蓝的天空中飞翔着,在我们敬爱的祖国的大地上飞翔着。鸟们就是春天。春天就是鸟们。她们在高高的天空中,高屋建瓴地俯瞰着春天里的大地。大地上那条蜿蜒不尽的长城就像中华民族坚挺的脊梁,那条绵延不绝的大运河如同中华民族流动的血脉。在这大大的,一撇一捺的,大写的“人”字的两侧,西侧是陆地上的丝绸大道,东侧是海上的丝绸之路。它们像这个大写的“人”字腰间的五彩飘带,正在舒展的飘扬着,飞逸着……

春天能够感受到,在这清爽明朗的世界里,自己亲爱的祖国正在强大,正在腾飞,正在复兴……

作者简介

马明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外文化比较研究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影视剧专业委员会理事,山西省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吕梁市作家协会、民间艺术家协会副主席,系上海复旦大学第三届作家班和鲁迅文学院第三届高研班学员。现任孝义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局长。出版有《颤动与叹息》、《尴尬之后是沧桑》,《黑夜里我睁大眼睛》、《生命之旅》、《事物风景和人》、《马烽电影艺术论》、《电视美学》、《思想集》、《漫步时光》、《漫话孝义》,《乡音老腔》,《清欢中的悲悯与忧伤》等15种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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