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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郭永锋|我的伯父郭孝堂

 新锐散文 2020-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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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版


我的伯父郭孝堂

郭永锋

 一生慈祥敦厚积极乐观的大伯父,一生与人为善心胸宽阔的大伯父,从今将孤零零地睡在皇城山上。虽说不再受酷暑的煎熬,但永远失去了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我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割舍这份天伦之乐的呢?黄昏时分,我静静地站在窗口,夕阳把余晖洒满皇城山,似披了一层淡淡薄纱,浓郁树林深处,我在竭力地寻找伯父灵茔所在,但我什么都没找到,徒留一声声哀叹!

(一)

农历六月初六是天贶节,一个传统的节日。但天水的习俗是做儿女的要给天堂的父母泼绿豆汤,为他们避热降暑,表达拳拳之孝心。大清早在上班的路上,我看到好多地方祭奠泼汤的痕迹。

而这天,我的朋友、天水市金石拓片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张小林父亲去世了,我们在李会长的组织下,为了不耽搁大家的工作,决定晚上驱车吊唁。等大家聚齐出发,已是七点多了,车行至秦安,暴雨倾盆,我们不断的迷路,茫然中电话铃响了,斜着眼睛一看,宝录哥打来的,似乎冥冥中我预感到什么,心里一沉,接通后果然如我所料,我的慈祥的大伯父走了,离开我们了。霎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多少年所有相处的画面瞬忽萦绕在脑海,那红红衣衫、温和的笑容、还有批评我的神态,是那样的清晰,可是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而且毫无预兆的走了呢!我心里怨恨起宝录哥来了,也不提前在病时通知我们去看望一眼,其实我跟他还有一点小秘密,看来今生无法实现了。

暴雨越来越大,雨刷都刷不及,李会长看到我失神的样子,赶紧让我停车休息。我不知道在茫茫的黑夜中,车是怎么经过莲花、五营、陇城最后到张小林家的,只记得一段泥泞小路,坑坑洼洼,颠簸摇摆。等我们回来,急急忙忙赶赴灵堂,已是三点多了。

(二)

下跪、焚香、化纸、叩首,这些能换来我的大伯父,我愿静静跪在他老人家的灵前,直到他醒来。旁边宝珍凄楚的哭声,更让我心碎。一向自认聪明的我其实愚不可及,就在前两天,还在闲谈中说到他老人家,爱人说大伯父夸我的写作有成绩,鼓励我,应该写出高质量的东西来。我怎么愚昧到没有一点感知,不及时看望一下老人呢?一切都晚了,无尽地悲伤只能默默地咀嚼了。宝珍哽咽地叙说着老人最后时间的情形,跟大妈所述一样。中午没吃饭,也没什么不适,只说他想睡一会,就这一睡,却永远睡着了!

(三)

关于伯父的一生,其实我知道甚少。老人还在豹子沟门平房居住时,有一年去拜年,看到墙壁上一张部队的嘉奖令,西南军区(四川军区,我忘记了)表彰他,记一等功。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他与军人的气度相差很大,军人威武,可他老人家一直和蔼可亲,哪有军人的样子?后来在我再三询问下,断断续续说了一些事。解放前,国民党军队经常抓壮丁,我家在大户人家,但家道已衰败到无以复加地地步了,好像伯父在牡丹乡一带讨饭做长工,兵丁是抓的是我六爷,伯父主动顶替六爷走了。

这一走就是四年,到四川国民党的军队里。伯父历经苦难,看到国民党的腐败,那时的他是一个热血青年,向往革命,加之读过书,知事理,明大义,最后举起策反大旗,成功地加入到共产党的军营里,参加了解放战争。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战争的惨烈,只说过一件事,就让我对他敬仰。部队在一次转战中,要爬一座高大的山,就在大家精疲力尽时,一个重机枪手要丢掉机枪,减轻行军的重负,伯父不同意,他说机枪就是部队的生命,哪能说丢就丢呢?也许那个兵太疲劳了,丢下重机枪,兀自走了。伯父身上背着自己的枪和弹药,已经很重了,但他什么话也没说,抱起机枪扛在肩上,艰难而行。其实他们已经几天连续作战,战士们疲劳到真想丢掉武器,赶紧到平安的地方休整。没想到的是,当他们越过高山后,遇到一队国民党的残兵,两军对垒,无尽的仇恨都发泄在枪上。尽管国军是残兵,但有先进的装备,而我军就只有步枪,这时伯父的重机枪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保护了军队,打得国军狼狈而逃。

我不知道这张嘉奖令是不是表彰他在这次作战中立下的大功,但他通过这件事告诉我一个道理,武器是军人的生命,那么,农民呢?工人呢?教师呢?此后,我在教学上认真的多了,我深知军人不敢丢枪,教师就不能丢下书本,唯有书本才是老师的命脉!

(四)

关于伯父最早的记忆源于鲁家沟,六月的沟壑,麦浪翻舞。我和马娃哥(二叔父的儿子)背着背篼,在割完的买地捡麦穗,以补上学之用,记忆中我们俩大约十来岁。中午时分,太阳火红地炙烤,我们俩渴急了,从山上冲下来,直奔凉水泉,喝饱凉透后,慢达逍遥地在路上休息,伯父从后沟路上走来,从背包里掏出一颗西红柿,给我俩分开吃,那时我们还没见过这样好吃的东西,甜甜的、酸酸的,舍不得一口吃下。拿在手里,不停地翻转观看,至于伯父说了些什么,忘记了。但是四十年了,我清晰地记得,伯父说的那颗“洋柿子”。

这确实是我最初的记忆,我所知道伯父在城里工作,很少见面,甚至压根就没见过。穿着一身中山服,一双绿胶鞋,裤腿挽得高高的,很关切笑容,还是鲁家沟留给我的印象。

我给杨家寺乡写乡志时,需要查阅资料,乡上开证明去麦积区档案馆,因为杨家寺一度隶属天水县管辖,天水县就是后来的北道区,最后改为麦积区。一个礼拜的时间,查阅大量的资料,发现伯父当过士子乡(杨家寺)等地方的乡长。这让很惊讶,虽说祖上很风光,但也久远,我们无法享受那份荣光,但伯父当乡长确实让我高兴了一阵。待查完所有我需要的资料后,回家后问父亲,父亲说这是真的。一个没落的人家,还有做乡长的领导,在那个时代,没有一定的功劳真做不了,我暗暗幸喜佩服。

在走访调查资料时,我不断听到好多人对伯父的褒奖,为人和善,平易近人、关爱困难户,跟农民兄弟一起,积极主动,不因乡长而骄奢。群众的话是一把秤,最为公平,孰重孰轻,谁好谁坏,那是极为分明的。在马河湾、士子里、大小湾里、郑宋村等村,只要跟农民坐在一起,就能听到溢美之词。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感念伯父的德行,我在乡上工作的三年中,踏实勤奋,孜孜以求,从没做过伤害老百姓的事,我视伯父为标杆,也继承他的德行,每到一个村上,始终和老百姓打在一起,倾听他们的呼声,为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我宝录哥也是!有一次乘车到市上办事,久等无车,眼看赶到市上就要下班了,情急之下,挡住一辆私家车,上车后与师傅闲谈,得知是铁炉卫生院的院长,我没暴露自己的身份,一路上听到宝录哥做卫生局局长的好多事,是一个实干家,这话让我对宝录哥刮目相看的同时,更钦佩伯父了。

(五)

伯父一生积极上进,没有私心杂念,却义不容辞地关照邻里。

六爷的孙子喜平,说了一门亲事。女方家要来看屋,正月十五大清早,我们乡下还很冷,他把喜平家那么大的一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牛圈也清理了,好让女方家看到这是一户勤快人家。

春天的夜晚,格外宁静。可是我家屋后的麦场里,总有歌声四起,这就奇怪了,有天夜晚,我循声而去,在三队场,一群高低不一孩子围绕伯父站立着,我看见伯父坐在碌碡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给他们讲故事,教孩子唱歌,那悠扬宏亮的旋律飘荡在宁静的夜空中。每晚如此,那些撒野的孩子,在伯父组织下,自觉的歌唱,耐心可嘉啊!

去年我拜读王炳老师的大作《清平斋续》,看到一段鲜为人知的事。80年土地下方到户,王炳老师和我是一个生产队,那时我已经在暑假帮父亲在田地里干活了。看见文弱清瘦的王老师背麦艰辛,大汗淋漓,劳累不堪。但根本不知道他家里没人耕地的事,伯父看到眼里,用自家的牛为王老师家耕地,解决他们的没有劳力的困难。

还有住在豹子沟门时,有段巷道,没人打扫,尘土飞扬,垃圾遍地。伯父看到眼里,不知从哪里买来清洁工具,每天打扫,给几十家住户一个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这件事很让住户感动,纷纷集资给伯父发补助,被伯父拒绝了。小区一位老人有感此事,也拿起扫帚帮忙打扫,这一打扫就是好几年。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能为他们做点事,让他们安心工作,心里踏实,不能白领国家的钱。我身体还行,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事,闲着也是闲着。

(六)

这十年来,每年都去给他拜年,我喜欢他批评我,表扬我爱人和孩子的神情。

有一年爱人光荣地当选党代表,代表藉口乡参加党代会。一进门,他激动地说,我家出了一个女党代表,这不容易,高兴激动之情,难以言表。那情形就好像杨家出了一个穆桂英、薛家出了一个樊梨花似的,给我们老郭家带来了无上的荣誉。还有一年儿子的一篇作文发表在《教育周刊》上,我觉得那是平常不过的事,因为那几年我辅导的学生作文频频见诸报刊。可对一个家族负责任老人来讲,好像看到了这个家族的兴盛的希望,差点把儿子的作文背下来了,极力夸奖鼓励。然后就是批评我,媳妇是党代表,儿子作文能发表,你这些年干出了啥成绩?我开玩笑地说,媳妇是我瞅的,儿子是我养的,还是我厉害!老郭家人厉害!“骄傲,骄傲了,燕燕(媳妇名)是她父亲培养出了,都都(儿子名)是燕燕培养的,你光知道玩,你有啥?”“我有啥?”真的我啥也没有。

近来年,依然批评我,但我喜欢他的批评,批评中可以和他开玩笑,和他抬杠,他总是笑着。最喜欢他那套红红衣服,正月里穿起来,喜色、精神。

(七)

他老人家这些年有两个愿望,一是五世同堂,这个去年实现了。还有一个就是做一个百岁老人,今年九十六,还差四年,伯父你失约了。九十大寿时,我没参加你的寿典,原因很简单,你和我父亲是一个生日,都是农历九月九,那年父亲已卧病在床好几年了,我因身体有病,哥哥嫂子、爱人孩子去看望父亲,也给他过一个寿诞。我没去,你的也参加不了,至今很是遗憾。但你和我私下相约等到一百岁寿诞,我给你写一篇好好的贺辞,文言的,高质量的,所以这几年我不停学写作古诗词,其目的就是等那一天。看你福寿绵绵的喜悦,曾多少次设想,你红红的寿服,精神矍铄,大堂之上,五世同乐,礼花璀璨,仙乐飘飘。你走了,可这个愿望成了我一生的遗憾了,你知道吗,我的大伯父!

伯父,皇城山上,你孤独吗?

巾短情长,所言未尽。你的突然离去,让人难以接受,无限悲伤悠然而来,泪水沾襟,难以表达我的哀悼之情。你是我家族的骄傲,人民的福音。三点了,我难以入睡,匆匆写下以上文字,权且表达我哀痛之情吧!

是我真诚的文字感动了老天吗,何以在收笔时大雨磅礴呢?

2017年7月3日深夜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郭永锋: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天水市作协会员,天水市诗词协会会员,天水市杜甫文化研究会会员。天水市金石拓片文化研究会、天水苏蕙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天河诗社副社长。散文集《峁水乡情》、诗集《藉河流韵》,与著名作家庞瑞琳主编了《苏蕙文化研究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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