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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古镇 || 阿芳

 作家平台 2020-08-12
叶落古镇
阿芳

      父母在人生自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人间最美的不是爱情,不是友情,是那大山般厚重的舐犊之情!思父母情真意切,忆父母今昔何昔……瑾以此文纪念天堂的父母。


      一九六一年, 九月天的黄河边,依然骄阳似火。下马咀子河滩上,妈妈和几个伙伴抓浪毛,每到河里涨水,水边会有许多从上游漂来的细枝末节,运气好了还会有整块的木板。下马嘴子的人们常常在河水退潮了去大河滩上拾柴,俗称抓浪毛 。勤快的人家,拾回的柴分类码好,平日里烧火做饭,冬天取暖,   靠的就是黄河上游漂来的浪毛。           
今天酷热,汗水顺着面颊脖子流淌,妈妈身上那件蓝底白花儿,大襟土布褂儿,都被汗水湿透了,可是收获却并不大,只抓到一块木板,一些零碎的树枝,凑了一小捆,用野草搓了草绳捆上。也就一顿饭的烧柴。走到水边,撩起河水洗了洗发烫的脸颊,又掬捧着喝了些河水,觉得凉快了很多。对着退水后一个小坑的水面,弯下腰,看着自己的倒影笑了笑。不论生活多么艰难困苦,爱美的心是不会变的。那时候平常人家是用不上镜子的。所以妈妈只能从水坑中看看自己的倒影。17岁的妈妈,五官清秀,一把攥不透的黑发,编了两个乌黑的长辫子。走起路来顺顺的垂在身后,低头或弯腰就滑落身前。听奶奶说,妈妈刚出生,头发就很黑很密,两个辫子很早就留了起来。奶奶就顺口叫妈妈毛姐。
“毛姐儿,走啊”“哦,来了,”妈妈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往后甩了甩长长的辫子,转身抱起柴,和同伴们回家了。
  进了土墙篱笆门的院子,听见有人在和外祖父奶奶说话,妈妈轻轻的放下了柴捆。内容大至是:“在海勃湾煤矿当工人,大高个,还是个队长,黄营芦沟闸,马家湾子,马必真老爷家的二儿子。可了不得呢。全村就你家三丫头能配得上,嫁过去,保准儿享福的命。你们可得尽快考虑好了,如果不愿意,我还得别家说去呢。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你老俩商量好,明儿一早,给我个信儿。”听来人要出来,妈妈赶紧拐过墙角,没让他看见。堂屋传来外祖父猛烈的咳嗽,奶奶将来人送了出去。
晚上,奶奶抹着眼泪,挑了挑煤油灯芯“毛姐儿,你去吧,咱家就这么个光阴,你哥哥兄弟又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听说那男娃是工人,也屈不了你,逃个活命去吧。”那一夜,妈妈翻来覆去睡不着,堂屋不时传来外祖父的咳嗽。听见奶奶给捶背的声音。“他爹,好些了吗”“轻点,你个死老婆子,等我好了看不打死你。”鸡叫了,妈妈终于睡着了。妈妈梦见自己穿了一件新做的,红底碎花的土布衫,围一块绿底儿金丝线的方头巾。那是妈妈多少次梦里的衣裳…
此后几天,那个说媒的来了两趟,奶奶没再让妈妈去河边抓浪毛。整天在家忧心忡忡的样子,妈妈却对渺茫的前途,似乎有着些许的期待。那个特殊的年代,妈妈正经历着历史上惨痛的饥荒年,也就是老人们记忆深处的低标准时期。家家都断顿,本村就有那么一家,队上打算三日后改善伙食,是炸油饼,掺了鸡蛋花的拌汤。是按人口分的,那扛不住饥饿的妻子咽了气,那个男人没有悲伤,想的却是三日后可以多领一份伙食。因此,那次改善伙食后,这家人才抬埋了亡人,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亡人,是哪一天咽的气。是的,那个惨痛的历史是这样的。妈妈和舅舅们也是饥肠辘辘。饥饿加上疾病,脾气本来就很大的外祖父,整天团在堂屋的大土炕,妈妈和舅舅们是轻易不敢进去的。所以妈妈没有多少父爱,爷爷跟前战战兢兢的奶奶,是妈妈最软弱的依靠。
 那一天,从未离开过下马嘴子的妈妈,跟着三舅,和那个媒人在鸡叫的时候,走出了家门。奶奶站在村口,心疼,无耐的看着妈妈,离开了家。天还没亮,周围静悄悄的,远处河拜上依稀有妈妈和三舅他们,走路踢起石子的声音,奶奶侧耳倾听着,慢慢的听不见了,东方渐渐的泛起了晨曦,妈妈离家越来越远了……
           
   二

妈妈饿的头昏眼花,终于进了矿区大院,我那年轻漂亮的四姑妈和父亲,把妈妈和三舅迎进姑妈的房子,四姑妈我妈见过,是下马咀子八队上王家的媳妇儿,和那个媒人是两口子。原来那媒人是在给他小舅子说媒,这话奶奶咋没有给妈妈说,还是奶奶也不知道呢?
姑妈笑着打断了妈妈的沉思,“你叫毛姐儿,对吧,我刚嫁到下马咀子,去河边抓浪毛时见过你,那时候你还小着呢,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是我让你姐夫去你家说的媒。”
     说话间,父亲端着半盆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了,“今天运气好,灶上改善伙食,炖了羊肉。快来吃,饿坏了吧!”姑妈夹一大块羊肉,给妈妈放到碗里,“这羊肉是他老舅和班上的男人们,昨晚上去后山上打来的野羚羊,这肉啊好吃着呢。”说着又夹一大块羊肉给三舅。
         那顿饭真香啊,那是妈妈吃我家的第一碗饭。也是妈妈从没吃过的饱饭。低标准,父亲在煤矿,日子还好点,那时候也是工业大跃进时期,全国都主抓工业创收,那时候当工人,是很了不起的。
姑妈收拾了碗筷,看了一下父亲出去了,妈妈低着头,父亲说:“你叫毛姐儿,和我四姐夫一个村的,今年十七了对吧,噢,我叫马怀忠,比你大五岁,今年二十二了。上边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目前身边就四姐两口子。”看着妈妈一直不敢抬头,父亲顿了顿说:“你哥哥还没娶亲是吧,回头我给领导说一声,就留下矿上干吧。那行,你早点歇着吧,明天早起和四姐去合作社扯点料子,做身衣裳吧,布票我给队上会计说了,明天上班就能拿上了。我去上夜班了。”
 父亲出去了,妈妈看着父亲的背影,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感激。连日来的忐忑不安,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媒人说的对,大高个子。给人感觉很踏实。带着那个年代男人少有的自信,强势。却是感觉很温暖。妈妈想起奶奶安顿的话:“那男娃是工人,去了好好的,你以后就不会受苦挨饿了。”   
第二天一大早,姑妈去队上领了布票,带妈妈去合作社,扯了红底碎花的衣服,蓝条绒的裤子,买了一条绿底儿金丝线的围巾,这不就是妈妈无数次梦里的那身衣裳吗。妈妈想着,心里甜蜜蜜的……
 姑妈又买了胭脂,水粉,还买了一个红框陀圆形的水银镜子。有了镜子,妈妈就不用跑河边对着水坑照影子了。这样想着,妈妈甜蜜蜜的偷着笑了。姑妈又买了一大张红纸和一大包喜糖,瓜子。姑妈说:“他老舅是队长,人又大方的很,手下工人多,得多买点儿。”妈妈看着和父亲一样能干,精明的姑妈,内心很是敬慕。只一切任由姑妈一手操办。
 从合作社回来,姑妈量一下妈妈的尺寸,脱鞋上炕。妈妈目瞪口呆的看着姑妈裁剪,手缝。一直熬到深夜,一身新衣服做好了。
 姑妈伸了一下酸疼的胳膊,笑着对妈妈说:“来,穿上让姐姐看看合适不。”妈妈顺从的穿上,姑妈满意的笑了。这时候鸡已经叫了,一阵困意袭来,她们姐儿俩睡着了……
那个媒人,也就是我姑爹,嗵嗵嗵,很急促的敲门,边敲边喊:“他妈,快开门。”姑妈和妈妈同时被惊醒,开了门,姑爹笑着急慌慌的说:“快些收拾,他老舅给矿上说了,矿领导很高兴,说结了婚他老舅就可以扎根煤矿,安心抓生产了。刚才给批了旁边那个宿舍,工人们已经腾扫好了,明天矿领导要到区上开半个月会,定到下午矿领导亲自主持婚礼,灶上也安顿好了,炖一大锅羊肉,就行了。他老舅还在井下采煤现场一时还上不来,让我快来通知你们。”
 姑妈一拍手,:“好,就听领导的。”马上安排姑爹和三舅去收拾新房,拿出来了早就准备好了的铺盖,刮掉窗户上破旧的窗纸,打了浆糊拿了白纸封窗子。自己拿出昨天买的红纸,折了几折,剪了几个囍字抹上浆糊,直接就贴到了门上,窗户上。算是简单的新房了。姑妈给妈妈脸上扑了很多粉,拿一个布条,从头发根捋着绑好,一根绕指的白线上下翻绞,我们回族人的传统,临出嫁的扯脸,叫开脸。有点儿疼,妈妈不敢吭声,心里对姑妈的敬佩又添了几分。这时候的姑妈在妈妈心里,那简直就是无所不能。扯罢脸,安顿好妈妈。姑妈又腾出自己的一个木板箱给妈妈,让姑爹和三舅给抬了过来。
 看似简单的新房,却在当时,还算是很体面的了。
  一个大大的会议室,被前来贺喜的人站满了,有的还没有换掉下井采煤的衣服,头上还带着矿灯。满脸煤灰,却露着很白的牙齿笑着。妈妈怯生生的站着,时而偷瞄姑妈一眼,像是寻点儿帮助。而此时的姑妈从脸上到心里都乐开了花,只顾着提着个筐子,给工人们这个一把那个一把的分散喜糖,瓜子。根本不理会妈妈求救的目光。
矿领导主婚,说了好一翻话,什么新时代,新思想,结婚不误生产,都像这对新人学习。鼓励大家扎根煤矿。也把媳妇儿娶到矿上来!此时工人们欢呼鼓掌,气氛达到了高潮……
领导满意的笑着,转向父母,新娘叫什么名字啊,父亲刚说完:“叫毛姐儿,”后脖子就挨了一把掌,:“谁问你了,大名儿,让你媳妇儿自己说”。大伙起哄开了。一时间,整个大会议室笑的炸开了锅……
        

在煤矿,当工人家属的那几年,是妈妈嫁给我父亲最幸福的日子。父亲带领工人们下井采煤,风风火火的抓生产,过一段时间,他们就带上砂枪,请上寺里的阿訇,夜里埋伏在野羚羊必经的那个后山沟,等到羊群全部进到沟里,父亲的枪响了,羊群惊的四处乱窜,此时跑上去两个人,拖着还在蹬腿的中了砂枪的野羚羊,阿訇念着清真言,宰了。不一会又拖回来一只,又宰了,就这样,等在沟口的马车驮了一马车的野羚羊,他们高兴的往回走去,那个时代的人很团结,也很单纯。他们有着就像亲兄弟那般的感情……
院子里的家属们,像迎接凯旋归来的战士一样,接着父亲安排了,没去打羚羊的工人,剥羊皮,安排姑妈和妈妈都帮着灶上,洗羊杂,那羊头好吃,可是麻烦活。父亲对着他那帮兄弟说:“都傻站着看啥,看的老金不会剥昂,赶紧去灶上吃完饭,都给我睡觉去,后晌起来吃羊肉,吃完羊肉还上夜班呢。”那一整天,大院里都飘着羊肉的香味,燎羊头的燎毛味儿。人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在全国人民闹饥荒的年代,那可真是天堂般的日子……
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姑妈会带领妈妈,推着小推车,到大院后面的煤区路口,拉煤沫,回来掺了黄土,活成煤泥,用模具拓成煤泥块。在太阳底下晒上两天,就可以扳的立了起来,再晒两天再抱着码到大门口的棚子里。再去拉煤沫,在拓一些。矿区就是好,只要你有力气,煤沫要多少有多少。那个秋天,她们姐儿俩,拓的煤块码了好几岭子。看着整齐的几岭煤块,妈妈想起来奶奶,到冬天特别冷了,才会用火盆,也是炜点烟,舍不得烧旺了的。想着这些,妈妈想起奶奶,站在门口送她离家时说的话:“丫头,去吧不哭,那男娃是工人,你不受罪……”三舅也来了,家里少了两个人吃饭,奶奶还是把饭都分给舅舅们,留半碗汤自己喝吗?想着想着妈妈回屋里了,姑妈看着妈妈回屋,姑妈也跟了进来,看着抹眼泪的妈妈说:“惦记家里了?你姐夫过几天回家,让给你家里带点粮,再拿上你哥这几个月的工资,也不少钱呢,家里过冬也差不多够了。”妈妈感激的点点头。院子我打扫,你收拾屋里做饭去,他老舅马上回来了,我也得去给三个孩子做饭了。
转眼间,天冷了。海勃湾矿区大院,刮起风来,到处黑煤沫子乱飞,刮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屋里却暖和的很,连着炕的一个土炉子,烧着秋天妈妈和姑妈陀的煤块,烧水做饭火旺的很,连着炕的烟道,炕上也是热乎乎的。
院子里,父亲在窗跟前,焦急的来回度着步,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大姐出生了。姑妈笑着:“他老舅,快进来看你丫头,粉都都的,脸上都没一点儿死皮。”父亲笨拙的接过襁褓中的大姐,难掩的喜悦端详着。
递给妈妈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姑妈接过孩子。窗外姑爹敲敲窗子:“她妈,阿訇我请来了,把娃抱到门口,给娃起名子。”念着圣洁的经文,阿訇往大姐耳边吹了吹道:“叫法图麦。”记着经名儿,大家都疼爱的叫大姐法高。


 一九六六年五月,低标准还没有完全过去,人们还没有从来自饥饿的恐惧中摆脱,文革开始了。爷爷奶奶的家,在一夜之间冰火两重天,天刚刚亮,一帮村里人,其中还有父亲的族人,戴着红袖章,抄了我家。
爷爷奶奶只能住靠近大门的厢房。看着满屋子里一片狼藉,爷爷突然想起来,大爹和大妈昨天下午去谭桥,大妈娘家那边,大妈还怀着孕呢,不方便就没回来。幸亏没在,爷爷这样想着,让大爹家的14岁的大哥,也就是我前房大妈去世,留下的大哥。连夜里去找大爹,又是连夜赶回家,知道了突如其来的变故。时而气的捶胸顿足,时而唉声叹气……       
      我的四个姑妈,就大姑妈家是贫农成分,其余三个都是地主成分。所以那动乱的年代,都过的惨淡,无法顾及奶奶家。四面楚歌,爷爷悲愤交加,不久就离开了让他老人家,爱恨纠葛的人世间……临终都没见到父亲,爷爷病重期间,不准任何人带口信给煤矿的父亲,天真的爷爷,怕成分影响到父亲。
冬天到了,分到的粮食很少,前大妈的两个孩子,加上奶奶,大爹和即将临产的大妈,五口人,只分得半袋米,和一袋子麦子。这个冬天咋过啊!奶奶说:“去找你兄弟吧。不能都等的饿死。”
       

 初冬的夜晚,海勃湾矿区已经很冷了,屋里炉火依旧很旺,妈妈在煤油灯下做针线,大姐和十个月大的大哥,已经睡着了。妈妈看看表,放下针线下炕,父亲也该回来了。
院子里人声嘈杂:“这个人是谁啊,把矿灯打上看看,咋长的像马队长呢。:“唉,你醒醒!”“马队长刚还在呢。”另一个工人说“安排交接班呢,噢,那不是,来了。”等来人走近,真是父亲。
那帮工人把大爹抬到了屋里,  两日的奔波,饥寒交迫,见到了兄弟,大爹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四姑爹端来了半盆米饭:“快让他大舅吃点,饿坏了。”大爹一把接过来,只顾大口的扒咽着米饭,大颗的泪珠从他深陷的眼窝,滚落进米饭里,“慢点,来喝口米汤。”姑妈心疼的说。喝了一大口米汤,大爹缓过劲儿来,说:“快,你大嫂在后面山沟。娃生些冻死了。”父亲,惊的哦了一声,跑了出去,后面工友们也拿上了火把。追了父亲一道去寻大妈了。
 在后山沟里找到大妈时,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没来的及睁开眼睛,看看这悲惨的世界,就与世长辞。小小的尸骨便长眠在海勃湾煤矿那阴冷的山坡上。
    父亲那晚,和大爹坐了整整一夜,爷爷受摧残离世,像山一样压在了父亲的心口。姑妈哭一阵坐一阵。说要回去看奶奶,大爹说回去了就夜里去,赶天亮之前就走掉。四个姑妈,有三个成分高,是不敢随意走动的。矿上也不能让知道了,走的已经走了,日子还得过。父亲还得要继续好好上班。等过些日子,老家队上都放松了警惕,再回去看奶奶。
      父亲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不再意气风发,每天下班要么睡觉,要么发呆。姑妈不再有空就过来逗大哥玩,吃不下饭,夜里也睡不安稳。这样消沉的日子,慢慢的过去了几个月,一天夜里,突然院子里人们慌张的不知所措。妈妈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煤矿出事了,瓦斯爆炸了……天亮了,那么阴冷,那么凄凉的清晨。矿上清点遇难者名单,那剥一手好羊皮,爱说爱笑的金玉堂叔叔,那次矿难永远的离开了。
      父亲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了。妈妈擦着眼泪,不敢哭出来。妈妈终于相信了,昨晚上那堵在下井通道口,不让妈妈去抢修现场的领导的带着命令的话:“回去看好俩娃,马队长没事。”父亲立在炕沿边,呆呆的看着一岁多的大哥在炕的最里头,认真的抓玩着自己的小虎头鞋。已经懂事会看大人脸色的大姐,不敢出声。


不幸的事接二连三,姑妈病的厉害,姑爹回家去给抓了许多汤药,熬的喝了也不管用,安顿到海勃湾医院住下,最终医治无效,谁也没有想到,年仅三十三岁的姑妈于世长辞了。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的十三岁,小的女儿才九岁。姑爹安葬了姑妈,就带着孩子在老家,没有再去煤矿。后来,姑爹续弦后又生子,就基本和我家没有了往来。造化弄人,后来几十年之后,我的四姑爹却成了我的老公公。这都是后话了。
姑妈走了,看着年迈的奶奶,父亲万念俱灰,感觉到生命的无常,肩负的责任。第一次有了想离开煤矿的想法。日子在妈妈的提心吊胆中,又过去了快一个月。那天下班,领导叫住父亲说:“明天上头来工作组的,说要审查领导班子的成分问题。你做个思想准备,我们是工业单位,不比农村,你就汇报一下思想,他们不会胡闹的。”工作组对父亲进行了询问,记录后就走了。大爹看父亲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刚过了几天,那个领导又找到父亲,“怀忠啊,上头传达说你成分高,让我们整顿领导班子。你带领同志们抓生产,月月都成绩突出,工作上的业绩,都在记录册上摆着呢。尽管如此,我们也不能顶着上头来。你先到基层,等往后撂撂,再看政策咋回事。”
父亲也没有多少怨气,因为想离开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天后,父亲不顾煤矿领导的好意阻拦,毅然的递交辞呈。
大爹也和大妈去整理东西去了。队上给父亲配了那无数次,随着父亲和工友们打野羚羊的马车,往车站送他们。
妈妈如获新生般的喜悦,麻利的收拾东西。像是怕慢了父亲改变主意似得。临走时,父亲环视了矿区,百感交集,将近十年,这个黑乎乎苍茫的地方给过他成就,给过他自信,又让他难过无耐。没有喜悦,没有留恋,说不上啥感觉,妈妈说:“我们回去了,只要活着,这日子就有奔头,”父亲看着妈妈,重重的点了点头。长嘘了一口气,抱起了大哥。拖家带口的走上了回家的路。
那个年代,父母没有过白头到老的誓言。仅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妈妈就跟随父亲,一辈子受苦受难,没有攀比,没有怨言直到生命的尽头!

一九七零年,春天到了,依然困苦的年代,马家湾子却也能桃红柳绿。进了家门,一片衰败仓凉的院子,院门口一棵杨树,不明所以的鲜绿的枝条,吐着白絮。奶奶张了张干瘪的嘴唇,含糊不清喃喃的说着:“回来就好。”我们回族人,表达感情,没有哈撒克族那样的热烈,只将浓浓的亲情,慢慢的隐忍,克制着……
父亲和大爹给爷爷上坟,戴上圣洁的白帽,感受着膝下温热的故土,父亲带着深深的歉疚,仰头克制了眼底的热泪。曾经深爱的族人们,惨忍的折磨着爷爷,冷漠的孤立着任由爷爷满目仓凉的离去。想起一路碰见族人,不是转脸漠然,就是匆匆回避。成分高啊,他们怕牵连到自己。那一夜,彻夜商量,奶奶和大爹做了一个重大决定。父亲不能在马家湾子落户,一来,队上不会接受,二来,父亲脾气暴躁,不甘心受批斗会上,那些人的信口呲黄的所谓揭发。会惹很大的麻烦。
青铜峡那点的草河滩是奶奶的娘家,两个舅爷爷都没扛过低标准,目前还有个姨奶奶,还有父亲的两个表兄都在草河滩。草河滩,很荒凉,西临铁桥,北靠黄河,到了冬天,刮大风,飞沙走石环境恶劣,所以,很好落户,草河滩也是四面八方搬来的住户。妈妈也很赞成,因为我的姨妈也在草河滩。
草河滩,虽然荒凉,却也有着依山傍水的景色。铁桥以西,建安公司有个百亩大的苹果园,就连着草河滩。春天到了,果树开花,满园的蜜蜂.蝴蝶。过了北边土墙,翻过河湃,春天的黄河,很清澈。妈妈感慨着,又在河边安家了。姨妈家腾出一间屋子,父母带着大哥大姐安顿了下来。在村里为数不多的人家一直往东,父亲选中了一块地,不久就盖起了我家的那个老院子,那个我们姊妹成长的乐园。父母在草河滩那片荒凉的土地上,扎根继而融入……

不再过漂泊的日子。勤劳的父母,白天去队上干活,每天晚上都栽树,房前屋后,栽了很多,他们不知道累的栽树。大姐也会提个小壶浇水了。在我的记忆中,每年到开春,我家都栽树,那些树,多年以后,可起了大做用了。
这两天栽树,大哥在奶奶家,那天好天气,奶奶背着大哥,来我家,那时候,走亲戚赶集,都是靠步行的。走了一路,大哥饿了,一直哭,奶奶到了余桥,一家汉族人家的门口,那个善良的老奶奶给我大哥,送了一碗饭,奶奶看大哥饿的,就让吃了。虽然是汉民家,那个时候也是常年吃素。吃饱饭的大哥,不哭了,抹着嘴巴还笑了,奶奶拉着大哥,:“走啊,奶奶的古力,可是一顶十的男子汉了,再走走就到家喽。”这祖孙俩到的时候,已经午后了,父母上工还没回来。我大姐和姨妈家的大姐都在院子里玩的正欢,奶奶放下大哥,看着我们有模有样的家,和房前屋后上千棵杨树,欣慰的笑了。
妈妈和队上的妇女们,田里干活,父亲被队里派工赶马车,那时候生产队联系外面拉活。拉沙子,拉石头靠的就是马车。父亲每天还有两毛四分钱的补助。这样的日子,安稳而踏实,我们家里也人丁兴旺了,大姐二姐大哥都能挣工分了。
那一天,父亲去五大台拉沙子,回来的路上,架子车胎爆了,赶马车去的时候坐车子上,回的时候都是走着的,遇上坡路还要推搡,不助力光靠骡子是上不去坡的。车胎爆了,只能卸到半路上,去镇上粘好胎再折回去,拉完那趟沙子回家都半夜了。
父亲疲惫不堪的躺下,835部队的起床号准时的响了起来,燎亮,悠长却没能让父亲像往常那样翻身起床。感觉到了异样,半个身子疆直,麻木,父亲轻咳了几声,喊妈妈,却只能乌里哇啦,含糊不清的声音,腿却不能动弹,左边胳膊也疆直着,妈妈大声的哭喊,我的哥哥姐姐们,大大小小都围了过来,姨爹和表叔都闻讯赶来,大家七手八脚把父亲抬到架子车上,拉到了村部,那时候正好有五七干校的医生,诊断父亲中风,偏瘫了。需要扎针治疗。扎了半个月,父亲基本上好转,却留下了后遗症,半边身子不灵活。好在干活也没多大影响。
女本柔弱,为母则钢。妈妈每天和大姐大哥把父亲送去扎针,回来再去队里上工,那时候的我还很小,只觉得好长时间都见不到妈妈。长大后才知道那时候的妈妈有多辛苦。风里来雨里去,妈妈怎能不累?多大的信念和意志在支撑着妈妈。
终于,迎来了包产到户,全村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我家也不例外,大人们都说,今后的日子啊,那就是馍馍山,包子岭,吃油得拿手捧。走路不小心,苹果碰了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草河滩,虽然是家家基本都能吃饱饭了,却也是不能干粮馍馍尽情吃,更不能像现在想吃肉就吃肉,想吃鱼就吃鱼。谁家爱吃干拌面,会被笑话不会过日子的。
有一天,村里来了买树的,一颗能当船子的杨树可以卖七块钱,父亲说是个好价钱,哥哥姐姐们在爹妈的带领下,把树拿锯子放倒,截断,给人家抬到大路上,整整忙了两天,我家田埂上,房前屋后的树能够被挑上的,都卖了。那是勤劳的父母带着大哥大姐栽下的树。
我们看着那一沓崭新的大团结,不知道累的笑着,因为我们知道有了这些钱我们可以过好日子了。500多啊!在当时那可是巨款。怎么就是巨款,那时候马成虎的饭馆,一大碗炒面没有粮票是六毛钱。
第二天父母和大哥搬回来我们家第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那天晚上,我在自己家里看上了《米老鼠和唐老鸭》大哥用剩下的钱买了铁管子,悍了井口,搭了很高的架子,邻居们帮忙打下了一口手压的井,我那爱洗衣服的三姐终于不愁担水了。
那年冬天,我家炸馓子,炸油香,宰了一只大骆驼,我大嫂娶进门了。二姐随后就被搀着出门,一进一出,二姐也在同一天出嫁了。那天晚上,父母喜忧掺半的谈话,我记得很清楚,爹说:“老大媳妇娶了,还有两个任务没有完成”妈妈说:“这个媳妇儿都花了两千多块钱呢,该的账几时能还掉呢”。爹说“不愁娃都大了,干活的人多”。于是,就在第二年秋天,我家搭起了全村第一家塑料蔬菜大棚。
835部队的起床号还是准时的响了起来,嘹亮,悠长,是我们草河滩人标准的起床闹钟。到现在我觉得那起床号亲切无比,马玉兰姨妈家后面电杆上的广播也响了,我们也随着广播要开始起床了。常听大人训孩子,广播都响了还不起来。毛阿敏的渴望,唱红了大江南北,万人空巷看《渴望》,草河滩人的日子也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此后很多年,父亲拖着中风后遗症,而疆直的腿,妈妈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种菜,开荒种地。拉扯我们长大。小米饭,菜根香,每一顿饭都没吃饱过。却每顿饭都有吃的。人生路上,没人给过他们丝毫的帮助,也没有顺水的风帆,而他们用坚强和勤劳,恪尽职守,诠释了为人父母的伟大使命!我们羽翼丰满,全部出窝后,父母却先后去世了。



阿芳,回族。一九七六年出生于宁夏青铜峡镇。初中毕业后做运输个体户,现任公交驾驶员。本人爱好文学。文学源于生活,在日常生活中,善于发现感受人生的真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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