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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读119】自便诗人自选诗:陈宝川(11首)

 李侃likan 2020-08-20

陈宝川,网名子在川上曰。男,70后。土家族,湖南常德人,长期居住于深圳。有诗集《行走在历史中的鱼》和散文诗诗集《我在遥远的地方给你写信》,有文字被翻译成英文、德文和法文。认为文字是对生活的一种剥离和解读。

《深圳地铁》

我想,一定是深秋了

那么多的蝴蝶涌入地下

在泥土里产卵,酣睡,蜕变,

然后醒来。从另一个出口

扑棱棱飞走

这个城市,太多蝴蝶了

他们或飞舞在大街小巷

或行走于地下的泥土里

火车般突突突,驶往

下一个出口

《我们正在老去》

那个老人坐在广场角落里的树下

路灯昏昏的,暗暗的

他没有抽烟,一动也不动

像是村东那些冰冷的石碑

看不到他眼角的任何火花

亲,这是多年后的我。头上

树叶儿打着旋儿,一片片凋零

你从前面轻盈地走过,已看不到我

腐烂的肉体,渐渐变黑的骨头。亲

那些野狗撕咬着,争抢着又一块骨头

《梦》

妮子说,昨晚,坏人做了个梦

梦见我被他的朋友追求

他发飙了,骂人,更想打人

为此,还摔掉了一个汤碗

早餐时,就真的摔碎了个碗

歉意地看着她弯腰一块块捡起

她说,我理解,他发小的妻

被人诱惑,前几天已离家出走

《春天,一片树叶飘下》

风中,一片树叶在我前面

飘落,翻转,落下

头顶上,更多的花朵

正在怒放

《或许,我忘记了一些草》

或许,我忘记了一些草。

那些年,从泥土里钻出来的那些草

她们颤巍巍走在我曾经路过的路口

满脸皱纹,儿孙满堂。一不留神

就被路过的一阵风给吹没了

我不会再为她们欣喜,或者难过

很快,我也会成为这样的一些草

在另外一些人的视野里枯萎,消失

或许,你也和我一样

《那朵花突然就烧成了灰烬》

那朵花,突然就自燃了

在枝头,很快烧成了灰烬

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如

那个从十八楼一跃而下的女孩

空荡荡的窗口,很快

被呜咽的夜色吞没

你说,一朵花的自燃

就是一首诗的遗忘过程。或者,

一个女孩的香消玉殉

这些色彩斑斓的鸟儿

扑棱棱地飞入了黑里

飞入了暗中

你说,在钟声里

你一寸寸舒展成蝶

再一寸寸破碎成空

你还说,今夜

无人可梦

无人梦我

《有了那些想象,她就回来了》

如果你愿意把我想象成

一片云,一滴雨,一朵花,或者一只蝶

你还是爱我的

如果你能够把我想象成

一件圆润的瓷器,一个纹理清晰的石头,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儿

你还是懂我的

如果你还能把我想象成

一段音乐中突然的停顿,一首诗结尾处袅袅飘起的余韵

我就回来了

《诗歌就是一些砖头》

他一边写,一边用他的诗歌垒墙

墙体越来越高,他就越来越矮

矮得都看不清自己了

后来,他用诗歌去砸那些墙

一边写,一边砸

墙体一点点破损,一点点破碎

轰然倒塌的时候

他幸福得流泪,嚎叫

《生活中原来有如此多的雨水》

前三十年

那些雨水落在她的眼睛里

后三十年

那些雨水落在他的酒杯里

现在,肩并肩

他们坐在窗内。雨水

哗啦啦,在窗外下个不停

《鸟儿唱歌了》

窗外,鸟儿唱歌了

他没有听到

听到的是三十年前的小松林里

那几只鸟儿卖力的演唱。树下,

他和她低低的笑声,微风阵阵

阳光摇晃着斜斜地投了进来

明媚如花,渐渐斑驳成

黑白的碎片

《新媳妇的绣花鞋》

那年在靖州,我看到了

一个新媳妇哭泣着跳进了渠江

像是一条美人鱼,在水中扑腾着

眨眼就变为一朵转瞬即逝的浪花

最后,化为一块石头沉入到江底

打捞起来时,她白白鼓鼓的肚皮

像极了砧板上那条沉默的红鲤鱼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经常会想起

那只被打捞者不小心碰落的绣花鞋

多么像是一艘小小的花船

摇曳着,风情万种

在岸边拥挤的视线里

愈飘愈远

愈来愈远

————诗歌随笔一篇

读陈川兄弟的诗歌《深圳,深圳》

我来深圳18个年头了,陈川来得较晚,也有十多个年头了,我们结识纯粹是因为诗歌。那年,我出版了一本诗集,当时,陈川在一家建筑公司当监理工程师,特意来福永找我喝酒。然后,我也应邀去上梅林找过他喝酒。此后,凡是有他参加的诗人(集)会或者活动,他都会发信息给我。只是由于生活所累,我很少参加。他倒是乐此不疲,不断地参加各种活动,演讲,喝酒,朗诵诗歌。每次演讲和朗诵,一定声嘶力竭。每次喝酒,先喝个醉意微熏。当活动结束,与会的诗人们都做鸟兽散后,他必定拽着其中的某位,去路边的烧烤摊继续喝酒。一定要喝得醉意熏熏后,才坚决拒绝我们为他开好的宾馆,迷迷糊糊地站在路边,随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摇摇晃晃地上车走了。所以,大家都害怕同他喝酒,害怕他莫一天突然醉死在烧烤摊上,或者误上一辆黑出租,被人拉倒偏僻的地方,劫财劫色。(这种事情,在深圳每年都会发生好几起。)只是,大家都喜欢他的豪爽,义气。每次见面了,该担心的照样担心,该喝的酒照喝不误。

这次去坪山参加他的诗集《会有一场雨,打湿我的诗篇》发布会和诗歌朗诵会,是他筹谋已久的一场活动。为此,还特意来福永找我喝过一次酒。我拿到了新书之后,随手一翻开,却是我读过很多遍了的那首《深圳,深圳》:

我们同居

坚决不结婚

我们做爱

不谈爱情

我们活着

人面兽心

深圳原住民只有200万左右,外来工却有1000多万。这1000多万外来工分散在深圳的各个工厂、公司、建筑工地、餐馆、发廊、娱乐场所等地方。大家都知道,深圳的生活节奏在全国是最快的,而工作压力在全国也是最大的。据深圳的一些社会学家们统计,这1000多万外来工,只有不到10%的人和配偶一起来了,其他的都不在同一座城市。他们白天拼命地工作,赚来的钱大部分都要寄回家,养活家里的老人和小孩。到了晚上,却是无法排遣自己的压力和空虚。于是,就组成了一对对临时夫妻,互相抱成团来取暖。据一份社会调查的资料显示,在深圳的外来务工人员中,大约有30%的人组成了临时家庭。由于他们在老家,或者在另外的城市,都有自己的爱人和小孩。(当然,也有没有结婚成家的年轻人,因为深圳太快的工作和生活压力,不敢结婚的。)所以,陈川兄弟写道:“我们同居 / 坚决不结婚 // 我们做爱 /不谈爱情”,否则,既是对自己爱人和小孩的背叛,也是对自己,对同居的那个人的伤害。

在我的印象中,陈川兄弟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他先后同好几个好女人同居过。每一个女人,他都想好好地去珍惜,认认真真地去爱。可是,由于深圳超快节奏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深圳的爱情都是快餐式的爱情。饿了,大家才挤出时间来拥抱在一起。不饿了,都在各忙各的事情。最后,那些女人都离去了,有的甚至是永远地离开了深圳。每一个女人的离去都让他痛不欲生。在这本诗集里,大约有六十多首诗,就是他写给那些离去了女人的。他曾经跟我聊天的时候说:在深圳这个现代化的工业城市里,我们永远也融不进去,永远也不可能有家的感觉,永远都只是一个外来的流浪者。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活得像是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那么自由,悠闲,有尊严地活着。在深圳呆的时间越长,我们就越像是卡夫卡笔下的那个变形人。在耗去自己的青春的同时,越来越像是一头(性)欲勃发动物。白天,我们为了食物,同别的动物们在撕咬,搏命。到了晚上,我们搂抱在一起,不说话,只是喘着气,使劲地动作着。甚至是不敢去谈论所有有关家庭和爱情的话题,我们只是在发泄,舒缓自己因为白天紧张的工作节奏而绷紧了的神经。就如陈川兄弟所写的那样:“我们活着 / 人面兽心”。

也许有很多家庭优越的朋友会问道:深圳这么不好,你们为什么不回家?是呀,我们为什么不回家?我们省吃俭用,大多在老家,或者建房,或者买了房。我们的小孩,我们的父母都在老家,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回家?我记得江苏诗人刘炜也曾经同我聊过这个话题,我当时的回答是:“我恨死了深圳,但是除了深圳,我又无处可去。”是呀,全国的物价一直都在疯涨,父母却一天天地老去,子女们一天天在长大。我们永远也不知道明天需要多少钱才能养活自己和家人,也许一场感冒就会让我们倾家荡产。深圳毕竟好找工作一点,深圳的工作报酬毕竟要高一点,所以,我们还在坚持,我们必须坚持。跟刘炜老师聊过这个话题不久,他也因为家庭和生活的压力,像个流浪汉一样,背着几大包行李,来到了深圳罗湖。

今天,跟中兴的一个兄弟聊天,他说他去一家婚恋网站上注册信息了。我说,你家里的老婆儿子不要了?他说,要的,怎么能不要呢!她在福建老家带小孩呢。我们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本来准备让她带小孩过来读书的,只是深圳的学位太难申请了。他说,每次回家,才能过上几天正常人的生活。而在深圳,就得跟动物一样,找个同样寂寞,需要发泄的女人,来安抚自己紧张躁动的心,以便帮助自己坚持下来。

写到这里,我的这篇诗话有点跑题了。我认为,所谓先锋诗歌,就是对传统诗歌,传统美学,传统思维的一种挑战,一种撞击和破坏之后的重建。而作为现代工业时代的后先锋派诗歌,无论是以口水诗的形式,还是以垃圾派、下半身的形式来呈现,只要他能够撕裂现代工业化时代的那种繁荣的表象,把视角和触角深入到社会的本真和本质,以及人性方面,把那些无论是美与丑,罪与恶的东西击碎,赤(裸)裸地展现给我们看的诗歌都是后先锋派诗歌。陈川兄弟的这首《深圳,深圳》,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是用刀子般的语言,直接、冷酷地捅进了深圳这座工业城市的最深处,搅动着,把掩藏在最深处的那些社会和人性东西给搅动的粉碎,血水般流了出来,让我们颤栗,恐惧!所以,我跟诗人吴夜和柯寂说:这首诗可以作为深圳打工文学后先锋派诗歌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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