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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邢爱民作品 | 老家的土炕故事多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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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寒冷得多。记忆中,过年走亲戚,孩子们蜷缩在父母的自行车上懒得睁眼,上下牙不停颤抖,双脚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终于被笑呵呵的亲戚抱下来,径直放到屋里的炕上,把脚塞到炕头的被垛里,一会儿就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望着大人们坐在炕沿上谈笑风生。开饭了,一张小木桌被摆在炕中间,请最年长的长辈居中坐在窗台上,其他人盘着腿坐着,不会盘腿的就搬个小板凳放到炕上坐在上面,辈分最小的坐最下手,一条腿搭在炕沿上,随时准备为客人们填菜盛饭,炕上杯盘交错,开始热闹起来。

这样的场景城里没有,因为屋里缺少最重要的内容——一盘温暖的土炕。那时北方的村民没有余钱买煤生炉子,取暖就是依靠烧炕。土炕,大概算不上是建筑,只能算民居的附属物,虽然考古证明土炕古已有之,但大多数文献记载里,炕是被忽略的。但不能否认土炕是乡村最重要的元素,“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北方男人的最爱。最早的炕用土坯搭成,新房盖成后,人们挑土担水,掺上麦秸和好泥,放在专用的模具里做成排列整齐的长方体,过几天干透了,就可以请人搭炕了。搭炕的技术虽然更为低微,但却是一门独特的手艺。一盘炕,暖和不暖和、烧起来省不省柴禾、会不会“倒烟”,是三大硬指标,达标全凭搭炕人的技术,这在传统手工的时代,是对搭炕人手艺的考量。炕的外围,八层砖的矮墙是约定俗成的高度,靠近门口的一侧是炕头,与外屋的大灶穿过一道墙连在一起,另一端是炕脚,通着屋顶的烟囱。中间土坯搭成与炕沿平行的垛子,形成几条烟道,外人看来像迷宫一样,但却有一定的排列秩序,挨着炕沿的窄,往里逐渐地加宽,避免火和热气把炕板烤的太热,烟道最底部填上炕土,从房上下来的冷空气下沉,从锅灶上传来的热气从烟道往上走。搭炕的学问就是要让冷空气和热气各行其道,避免冷气把烟道占满,热气上不去,也避免一头炕热,一头炕冷。炕板最初使用高粱秸勒成的帘子(我们家乡叫做“笣子”)铺在排列整齐的土坯上,上面铺上泥.这仍然需要技术,要把炕板之间所有的缝隙都要抹得不透气。炕沿的材料大多是直径十几厘米的粗竹竿一劈两半扣在上面,也有的是用光滑的方木刷上油漆,我家是用刚刚流行的“马赛克”小瓷片拼在一起,在当年就觉得很高级了。炕搭完了,师傅拿过一张报纸,在灶台里点燃,火焰就争先恐后飞进炉膛,直扑锅底,就说明土炕搭成功了。等到炕面完全干透,在炕两边的墙裙描上花纹,画上两条大红鲤鱼昂头摆尾,炕面上、铺上苇编的炕席,细密的条纹斜织着交错出经纬,组成美丽的席花,细细闻着带有芦苇的清香,轻轻抚摸感觉柔韧的光滑,引得孩子们兴奋地在上边打几个滚。

吃过早饭后,左邻右舍的大婶大妈来串门,母亲招呼她们的方式常常是:“地上冷,上炕来。”于是,大婶大妈们也不会客气,脱鞋上炕,坐下闲聊。这时,母亲则会端来一碟炒瓜子、爆米花,大家一起享用,一起聊天,一起打鞋样。就这样,一前晌或者一后晌的时光就在邻里温情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那时候,家家如此享用着炕的热情。一个好客的乡村农民会邀请你上炕来坐着聊天,但没有一个热情的城市主人会邀请你上床来坐着谈话。晚上,我和姐姐在炕上放上小桌,就着昏黑的煤油灯写着作业,母亲在一旁缝缝补补,油灯的火焰微微跳动,我们的身影映在墙上无比高大,这是每晚每家人都会出现的场面。忙完了,一家人铺上被子钻进被窝,大家反而睡不着了,父母就在黑暗中小声盘算着一家的日子,问问我们的生活,或者让小收音机独自小声响着,让刘兰芳或者李谷一伴随着我们昏昏沉沉地入睡。

早上,母亲第一个起床,在灶上做完饭,仍要塞上一些玉米秸、棒子骨,为的是让炕暖起来,把一个加上了“面肥” 的面团放在小盆里,用小盖子盖着放在炕头,蒙上小被子,约莫半天的功夫,就可以借助土炕的温度,使面团神奇地发酵,准备中午蒸成绵软可口的馒头。炕暖了,屋子就暖了,我们仍然赖在炕上,听着窗外北风嚎叫,随着身子下面温度升高,看着窗玻璃上的霜花“丛林”,那些伸展的纹路也慢慢融化,从顶部往下逐渐模糊,觉得土炕给我们的,实在是冬天里一种温馨的享受。

后来村里通了电,土炕的上面垂下来明亮的电灯,挨近炕头的地方是电灯开关,那时的开关是一条垂下来的尼龙绳,后来大家用一个缝纫机用的线轴做滑轮,将灯绳沿着炕沿下面延伸到炕脚,每个人都有机会控制开关,也算是人们的一项技术发明。那时电视还没普及,左邻右舍晚饭后到别人家看电视,大家拥挤在人家炕上,或趴或坐,感觉情同一家。有时主人累了一天,感觉有些困意,但电视上的好戏正在紧要关头,只好努力撑着,终于有“眼尖”的客人发现主人的无奈,抱歉地散去,明天还会再来。那样的感觉,放到现在的床上,无论如何都会觉得不自在,更衬托出当年乡情的可爱。

放假了,表姐表弟们“赖”着不走,五六个人挤在一起,争抢着热乎乎的炕头,一排小脑袋挤在一起,一会儿揭开你的被子,一会偷偷把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被窝,嗤嗤偷笑着开着各种玩笑。忽然发现从炕下看,土炕正像是一座戏台,于是,炕沿上方拉着的绳子,本来上面挂着擦脸用的毛巾,被我们挂上床单当幕布,开始轮流在台上表演,其他人在下边观看,玩到兴处就开始起哄,乱蹦乱跳,父母偶尔制止我们“小点劲,别把炕跳塌喽!”想想用高粱秸搭成的土炕,的确经不住我们的践踏。后来生活好些了,人们不再用高粱秸做炕面,改成了水泥板,比原来牢固一些,但生火后热得快,晚上凉得也快,好在晚上躺在被窝里睡着了,冷一些也无所谓,第二天又是快乐的一天。

有时候,灶膛里的火烧起来不如原来旺盛,炕有些热得慢了,父亲登上高高的房顶“打烟囱”,他用一根绳子拴一几片棒子皮,下边坠上秤砣,伸进烟囱里面坠到最下面,来回拽动绳子,炕洞里传出闷闷的咚咚声,烟囱壁上附着的灰尘呼呼地冒了出来,烟囱就打通了。如此这般,又过了几年,还是不行,就该重新搭炕了。土坯是土炕的血肉,土里来,土里去,不是特别结实,但经过暗无天日的炕板下的常年烈火熏烤淬炼,表面蒙上一层多年的焦炭,炕洞里积累的灰尘堵住了烟道.记得原来家里新来的没满月的小狗找不见了,竟然发现炕洞里小小的干尸,想来一定是躲在灶膛里取暖,迷迷糊糊地走进炕洞被堵在里面,引得我们一阵惋惜。这些炕灰被换下来,可以当做农田的肥料,滋养着庄稼变成我们的养料,为我们提供服务。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土炕的形式也发生变化。炕有三种:顺山炕、倒炕、棋盘炕。我的家乡原来都是顺山炕。炕靠南的窗子占据屋子的一半,白天阳光可以洒在整个炕上,炕连接了两面山墙,小孩睡在上面,无论如何翻滚,都不会从炕上掉下去。有时大人很忙,就把小孩子用绳子拴在腰上,另一端绑在床上,孩子的活动半径不超过炕沿,很是安全。后来也许考虑到白天人们并不是总在炕上,地上也需要阳光,又流行炕在北边,因为经常生火,,炕总是热的,无论是在南面还是北边都无所谓,这就是倒炕。再后来土暖气走入农家,炕的取暖功能逐渐消失,炕上的苇席被彩色的炕革取代,有的还在上面铺上了海绵垫,人们在炕的外墙贴上带有壁画瓷砖,下边悬空一部分用来存放鞋子,炕也就不再脏兮兮的,变得美观起来。再后来有人学着城里床的模样,炕只搭三分之二,炕脚的部分变成地面的的一个拐角,显得地面的空间更为宽敞。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干脆取消了炕的存在,村里的新房,配置的都是现代的床,只有一些很老的房子里才有土炕,反而是一些城里人在房间里装修上连通两面墙的“床炕”,据说躺在床板上面,可以治疗腰椎,但我总觉得身子底下缺少那些烟火的温度。

我到外面上学住学校的上下铺,参加工作后住在单位宿舍,开始与家里的土炕渐行渐远。后来在县城安了家,只是偶尔回老家,母亲仍然把土炕烧热,等待回家的我住在上面。忽然有一次,幼小的女儿正在炕上摆弄玩具,父亲突发重疾,大家把他扶到炕上,叫救护车,住到医院,然后在城里的家照料几年,直到去世,我们都没再回老家,没再住上老家的土炕,只是经常的梦境里,仍是旧时土炕上的一幕一幕,却永远无法找到在炕上双腿放在被子里的感觉。

那年冬天,再一次回到老家,打开房门的一瞬,一眼望见炕上的席子黑乎乎的,蒙着灰尘,已辨不清席子的纹路,炕头炕尾也不见了被褥,墙角和屋顶都结着蜘蛛网,只有炕沿下面父亲的朋友画的瓷砖墙画能看清原来的样子,见证着我们的那些日子。我们把土炕收拾干净,却并没有再一次住在上面,因为久已没有烟火气息的火炕,即使临时热起来,屋子里也不会达到旧日的温度,而且,我们的行程似乎很紧,只能容我们最后望它一眼,期待来年天气暖了能够再来相聚。

土炕,不仅是一种生活工具,更是一种文化符号,它既有的存在意义和价值,隐到时光中,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土炕上所演绎的悲欢,世态,是非,还会在床上继续。想着这些,恍然不再纠结。

思念炕,不是留恋那些清苦的日子,而是思念那些被光阴吞噬的岁月。


作者简介:邢爱民,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从小到大爱好码文字,断断续续在《人民网》《唐山劳动日报》《唐山文学》《廊坊日报》《河北法制报》等媒体和刊物上发表作品。作品不多,只愿与文友共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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