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白鹿晗理发

新用户81954R2z 2020-08-31

展开全文

理发

作者白鹿晗

父亲在房间里的掉漆了的、透着几个洞的破旧书柜前，单膝跪地，打开柜门，翻动着。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问他，他不答应我，只留给我弯曲的背影和一身的汗味。

书柜里不仅装着破旧书籍，还有一些零星的东西，以至于我不清楚父亲到底是要找什么。我想，是哪一本文史书吧。父亲一直都有看书的习惯，从我记事起，他每天都会看两三个小时的书。尽管他只是一个农民，尽管老妈一直骂他看书没有什么作用，但他坚持了这么多年，从未轻易改变。

然而我猜错了，他翻了好一会儿，才从书柜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我站在他身后，看见汗水从他的脊背渗出衣服，我想可能是快要中午了，外面太阳很大，热到父亲了。我很好奇这个木盒里装的是什么，想着不会是什么精致的故事书吧。当爸爸打开盒子的时候，我才看见，原来是一把木梳和一把剪刀。

这时他才想起我的问题，听出我有疑惑，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木梳，转身面向我说：“要给你爷爷理发了。”

说完就向门口院子里走去，我也跟着过去。

此时爷爷已经搬好凳子坐在门口，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子围在脖子上，肩上披着一件迷彩服（是我高中军训时的服装）。他银白的头发在稀稀疏疏穿透树叶的零星阳光的照射下异常刺眼，我睁不开眼睛来，眯了一下眼，还好，这早上的太阳不那么毒辣。

我一边揉眼睛，一边找个阴凉大树下坐着。问父亲：“爸，以前都不知道你会理发的啊，你现在竟然要给爷爷理，能行吗？怎么不到街上理呢？以前也没见你给他理过啊。”

爸爸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的解释说：“以前不是忙嘛，农忙季节又没有时间到街上去理咯，所以趁今天，给你爷爷把头发理了，凉快点。以前家里穷，什么都靠双手，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还到街上去理发？所以理发都是互相帮忙，又或者是自己动手。我有经验的，放心吧，你在边上看着就行。”

爷爷不说啥，静静地等待父亲操剪刀。眼睛看向远方，又时而对我微笑。

说完话的父亲立刻集中精神，眼神密切关注着爷爷的头部，手在爷爷都头发上摩挲着。我静静地看着他们父子俩，好像比我们父女俩要友爱得多，可能是父亲平时对我太严厉了，所以才会有这个感觉。

父亲向我投来一个自信的微笑后，开始动手了。他左手拿着木梳，先把爷爷的头发理顺了，再沾一点水在梳子上，慢慢地把爷爷的银白发梳立起来，然后把梳子平放，隔着头皮。右手操起剪刀，平抵着木梳，把翘出来的那部分头发减掉。发丝一点一点地掉落，从剪刀口掉落到肩膀上，在肩膀上堆得差不多的时候又掉落在了父亲的囚鞋（解放鞋）上。父亲不在乎这些发丝，只在爷爷的周围转动着，让每一处的头发都能被修理到。

父亲果然手法娴熟，看来真不是第一次操剪刀理发。看着他的动作，想着他刚刚说的话，意犹未尽。是啊，老话不是说了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亲身感受了，这句话一直在我生活中，记忆里。

也许从前那些日子过去比较久了，自己都差点忘了。小时候，家里的一切家具包括衣物和吃的，都是自家做出来的。爷爷会编背篓，会做扫把，会打板凳（制作凳子）；奶奶会布依族的蜡染，会做大布衣（布依族的特色服装）；妈妈会弹棉花，做棉被，织布做床单；外婆会用碎布连成一个收纳包；所以父亲会理发这应该很正常，我并不应该感到惊讶。

我还记得十年前，家里的床单制作也有我的一份汗水呢。有一天母亲找来两张较高的有靠背的椅子，在一个空地里摆放，让椅子相距大约50米。她先把细线的一端绑在一头的椅子上，让我拉着剩下的线绕着两张椅子跑，让整个线条圈住两张椅子。我气喘吁吁地跑了几十圈，终于把线拉扯完了，接下来母亲把它取下，放到织布机上操作。半个月后，我铺上了新床单。

儿时的经历，如今又被唤起了，多少年都没做这些事情了，还以为那只是梦境。我回过神来，看见爷爷的头发理的差不多了，不由得给爸爸鼓掌。他淡定地听着我的掌声，手上全是碎发，裤腿上也有一些银白色。

然而鬓角上头发还没修理好，父亲侧身站在爷爷边上，细心地用左手护住爷爷的耳朵，右手拿剪刀慢慢地修，生怕碰伤爷爷。我看着这个场景，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影响父亲。我看得出神了，温煦的风吹来，阳光稀稀落落穿透枝叶，打在我脸上，我觉得脸痒痒的，快正午了。父亲扮演理发师角色也到此结束。

我看着他在阳光下待了那么几十分钟，感觉又变黑了，我想，当他面朝黄土种瓜点豆时，我应该认不出哪块是父亲的脸，那块是他足下的地吧。父亲本来绿色的解放鞋也全是银白色了，但这两双鞋依然走动着，鞋子的主人在帮爷爷清理碎发，他往爷爷的脖子猛吹几口……

过了一会儿，那把剪刀和木梳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回过神来，父亲说：“拿去洗洗，放好。”

我接过来，答应着。不愿意把它再放到破旧书柜里了，那里虽然有精神的食粮，但这个记录着父亲经历的剪刀和木梳应该保存地更好。于是我把它们装进小木盒，放在那块十年前的床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