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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里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大娘叫淑娴，经常找我母亲拉呱。老人夫家姓董，我叫她“董大姨”或“淑娴姨”，家住燕子埠奶奶庙下面的一个村子。这老者好说好笑，年轻时一度做小学代课老师。上世纪70年代，代课教师月工资只有十四块钱，加上孩子多，只好辞职。这个阿姨是“话匣子”、“歌串子”和“故事篓子”，闲时，我就听她唱民谣，讲故事，一天的光阴在歌声中度过。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唱《送房歌》，声音苍老激越。“一请新人欠身起， 二请新人下牙床，三请新人移莲步， 四请新人出洞房，五请新人来斟酒，六请新人会才郎。出了洞房，秋波闪亮，杏眼一瞟，看见新郎。白面书生，真好摸样，风流俊俏，潇洒倜傥。才貌双全，赛过潘郎。新娘心里，胜过蜜糖。新郎端坐，心也思想，忽然闻到，兰麝飘香。抬头一看，新娘在旁，不高不矮，不瘦不胖，粉面桃腮，西施模样，新郎心中，如饮蜜浆。新娘一笑，面对新郎，深深一礼，文明大方。新郎回敬，拜谢新娘，相敬如宾，妇随夫唱，结成连理，地久天长。听者羡慕，观者心痒，咽口唾沫，舔破纸窗”。接着又唱起了《十杯酒》：“一杯酒，敬新郎，光武中兴去南阳，岑鹏五马双救驾，二十八宿闹昆阳。 二杯酒，敬新人，李广喜得配楚云，跨海东征薛仁贵，多亏贤妻柳迎春。三杯酒，酒三杯，张良韩信与萧何，陈平六出定巧计，汉高才得掌山河。四杯酒，四平安，替父从军花木兰，刘全进宫招驸马，大赚皇姑李翠莲。五杯酒，五福红，关张马超赵子龙，仁义之君刘先生，方得南阳一孔明。六杯酒，六合春，善说六国名苏秦，还有张仪公孙龙，说得天花坠纷纷。七杯酒，七保壮，七子八婿伴君王，子仪福祸世间少，如同当年周文王。八杯酒，福寿全，果老国舅何姑仙，采何湘子铁拐李，洞宾钟离站云端。九杯酒，九莲灯，魏征敬德徐茂公，手使大刀王均可，白马银枪小罗成。十杯酒，十成功，宗宝招亲穆桂英，先生贵子杨文广，后生金花女英雄。” 我泡了杯水递过去，给她润润嗓子。董大姨说：“没事的孩子，年轻时唱一夜都不带重垡的。” 接着，意犹未尽的老大姨又一口气唱开了童谣。“小大姐，小二姐，你拉风箱我打铁，挣两个钱，给你爹。你爹戴个红缨帽，你娘穿个咯噔鞋，咯噔咯噔下楼来。楼底下，一汪水，湿了大姐花裤腿。大姐大姐别哭了，你娘拉车叫你啦。什么车，花花绫子车。什么牛，牤犍老黄牛。牵过来，剁了头。先来的，吃块肉，后来的，啃骨头。剩了骨头搁哪里？扔得高，老鸹叼，扔得矮，老鸹踩。扔得不高又不矮，挖菜的，拾柴的，拾到家包饺子，包得大，老婆婆骂，包得小，老婆婆吵。包得不大不小，老婆婆一气十八捣饱了。还剩一个，放在铺头，掉在尿罐里，老头一摸胶又粘，老妈妈一吃真鲜甜。”“月朗娘，亮堂堂；骑白马，带洋刀；洋刀快，切白菜；白菜老，切红袄；红袄红，切紫菱；紫菱紫，切麻子；麻子麻，切板铡；板铡板，切黑碗；黑碗黑，切锅拍；锅拍团，切黄连；黄连苦，切老虎；老虎一睁眼，四个碟子八大碗。” 董大姨歇一歇，对我说，猜个谜吧？ 我说好。“一点铁，一点铜，一点木头一点绳。是什么？ 我回答：秤。她接着唱：“你说秤就是秤，一头软一头硬。 我说：鞭。“你说鞭，就是鞭，一头窄一头宽。 我说：锨。“你说锨，就是锨，两头一般宽。 “门。”“你说门就是门，门口坐个黑大人。” “狗。”“你说狗就是狗，光会站不会走。” “树。”“你说树，就是树，腾着腰，凹着肚。” “船。” ……绵延不绝。我小时坐在大柳树下，母亲拉着我的手，也唱这个。我眼前董大姨的脸和母亲的脸重合在了一起，刹那间，我的思绪穿越了。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大跃进”，许多老人记忆犹新，吹得真是黧眼钻天，肚子瘪到了后墙还唱高调，哄死人不抵偿。你听：“稻堆堆得圆又圆，社员堆稻上了天，撕块白云擦擦汗，凑上太阳吸袋烟。” 1970年代，娶媳妇的条件也很高的，逼得新郎一家狗急跳墙。请听：“梧桐树，八把粗，新疆绵羊盖子猪；三转一响大瓦屋，最好公爹当支书；本人最好硬壳本，带俺进城享清福。” 当然，董大姨还唱了许多，譬如《四大歌》、《花秃子》和《养汉精》等，内容诙谐，但格调不高，只有在此略去。 董大姨问：“你平时爱好写点东西？”我唯唯。她正色说，“到底层去，到民间去。”我笑笑回答，“我也是身在底层啊。”她说：“不！你应该沉下身子到贴近泥土的最底层去！最好用三年时间，和100个形形色色的人生活在一起；孩子，到那时候，许多人物都会拥挤到你的笔下，撵都撵不走！”她又说，“你看现在的电视剧还是人写的吗？男男女女都那么俊，内容都那么虚假，我闭着眼都编的出来。” 我整天以为老百姓懂得少，这个老姨让我醒了，老百姓的观点最贴近事物的本质，尽管是裸露的、露出纹理的，但却是毫不遮掩，甚至是惊世骇俗的。我能不能沉下去，为最底层的老少爷们写点东西？尽力吧。嘻嘻，生活需要轻松，还是以董大姨唱的一首轻松愉快而有趣的《颠倒歌》作结吧。“颠倒歌，歌颠倒。秫秫棵上结樱桃，兔子枕着狗蛋睡，老鼠衔个大狸猫。东西大路南北走，碰着庄东人咬狗，拿起狗，去打砖，口袋驮驴一溜烟。鱼儿咬死鸭大哥，水缸里头起大波，大河石子滚上坡，土路上面鱼虾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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