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崞县风情录|任晋渝: 秋菜连阴晴之毛豆、黄豆(连载)

 享道 2020-09-11

豆、黄豆

任晋渝

丈人的院畦里还种着几垅毛豆,相较架豆角,毛豆要矮极,尚不及膝。即便是在大田里,早年间的孩子大多可以一眼认出。乡里的孩子是自小在田里随父母养种,县城里的,见着时,也多是连秆带叶,久了,便也知道了。这毛豆是妥妥的秋菜,及秋时,方可成熟。大多是中元后,乡里便有消息,“回来拿毛豆”。这自然是在乡中的家的。我多是从班村拿。放学后,路过村里的大十字路口,经常和蹲在墙跟晒太阳的班村爷爷或班村奶奶遇见。遇见了,就会听见,“吃毛豆不,吃了,我给你撇(折)些。”当然吃。有时是自己过去拿,有时是他们撇下就直接送家了。

父亲在时,也从老家拿。也有人给。父亲不在后,隔(jie)山姑姑经常让姑父或叔叔送下来。地方上管同母异父的,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叫“隔山”。那姑姑平素不往来的。我甚至记不得她模样。只记得她有心脏病的,一直有。找到父亲后,就只叔叔来了。往后,是她儿结婚叫过父亲,再往后,是她殁了,姑父过来报信。那时,他已经很苍老了,我已经认不出他是谁。

父母相好的,妹妹的奶妈也都送过。

父亲不在后,母亲也买,卖相不是很好。有的瘪,有的老。我自己也经常到班村房后的野地里,沿着毛豆田静静地走。

家里有了毛豆,我和妹妹便有了个家务,摘毛豆。一大捆连秆毛豆。毛豆的叶子很奇怪,叶背上有毛。毛豆也怪,皮上也有毛。但这毛不扎,也不痒,由它去。有时候会看见毛豆角上有洞,生了虫子。我后来才知道生了虫子好。就像人,如果没经历点什么,一辈子,总归是没滋没味。

那会儿,吃毛豆的日子极少。新毛豆上市能吃着,八月十五供献时。县城人喜欢在八月十五摆供,供月饼、毛豆、枣、苹果、果子。我家还供过石榴。母亲有年吃了石榴,将籽扔畦里,枝生了起来。母亲喜欢石榴花,红得发旺,就留着。冬时,我们母子俩把石榴刨出来下窖。春初,又从窖里提起来栽回老地方。这石榴头年结过五六个,个个拳头大。后来就少了,花是常开的,给这院沾喜气。

种石榴有个好,子孙绵延。我们家人丁稀,代代单传。种它也有个念想。不过,也果然。女人来不久就有了。她怀儿子时,做个梦,乡里一个叫冬生的带没嘴的壶来坐,说要去补壶,走时,壶没带,放桌面上了。她作梦的时间也怪,她那片乡有观音娘娘过生祭拜的俗。这个只有女人拜的。其时,恰好,丈母替她在那里拜。生儿子的日子更怪,朋友邀我去双乳湖,上边有个龙泉寺,我在寺里也拜观音,盼她们母子平安,结果,黎明时候,她做打电话来要生了。

那石榴一直留着。母亲和女人一起搬家时,才不见了。应该在母亲处。

毛豆一般是清水煮过。也有用八角、花椒、盐、姜、香叶的,就像如今大街小巷烧烤店、啤酒屋里那样。各是各的滋味。母亲往往煮一盆。供献些,吃些。供献时,祭黄纸,给月亮嗑头,保佑这人家日子好些。供桌摆院子里,点着香和烛。月亮起来了,风也起来,吹得香火摇摇欲熄,但最终还是坚挺过来了。

毛豆老到后,就是黄豆。黄豆就是五谷里的“菽”,“中原有菽,庶民采之”。

这人家经常吃黄豆。县城人一般是炒黄豆,也有磨了面,做面叉,炒面。炒面不是蛋炒面、肉炒面,是一种干粮,过去走西口、赶牲灵的口粮。他们经常用那种褡裢背着,饿了,掏一把丢嘴里。我小时候,班村奶奶也做,我们一把把抓来吃。面叉是炒面和羊油做的糊。加了葱花和盐。这糊是要上事宴的,白事。一碗粥,一碗面叉。我到右玉时,看见一种豆面糊,熬小米稀饭时,加进去,有股子巧克力味。我在工厂上班时,街边有家卖金裹银。金是玉米面,银是豆面。用猪油炒过,很好吃的。这厂许多工人中午或下班都跑那里,吃金裹银、冷肉。满满的人,插脚地都没。后来,那片店都拆了,街也拓开了,街边的单位都倒闭了。我也成了下岗人,跟着女人离开了县城,自然再没吃过金裹银。

母亲并不会做这些。她拿黄豆泡来清炒着吃,上了葱花和蒜末,我们家吃肉时不多。吃肉时,也会黄豆炒肉丝。那会儿,柜台上有卖榨菜,不是这会儿的小袋,一个疙瘩又一个,上边顶着红红的椒末,下面带着汤汁。买时候挑个。味道跟这会儿袋装的一样,甜咸可口。母亲喜欢把它切成片或丝,炒黄豆。那滋味,一盘端上来,不够。黄豆炒肉皮,她也做过。家里割肉才有,偶尔一顿,给肚里添油。我最喜欢的还是及秋时做的“水豆豉”。每年,母亲早早便要让在厂里,或妹妹去她奶妈家问人买来黄豆,她会做满满一坛。辣椒切得碎碎,姜片捣得烂烂,我经常会端一碗白米,捞水豆豉的汤来拌,那便是顶顶好的一顿了。可惜,我和女人到太原后,母亲便不再做了,说,“辣辣的,容易上火”。

水豆豉其实是川贵湘地方人常吃的。豆豉很古老的,春秋时《楚辞》便有,“大苦咸酸”。大苦即豆豉。它其实是一味药,王绍隆说,“宣郁之上剂也”。人有时,真的需要宣郁的。

开元市场上,卖一种豆苗,不知是不是黄豆苗。饭馆里也经常有豆苗拌核桃仁。吃着苦苦的,但是过后清爽。似乎也是一种宣郁。“皎皎白驹,食我场藿”,这豆苗也是满满的文化。县城人虽然不吃豆苗,但吃黄豆芽、绿豆芽。县城人家大多会自己生,不过是腊月里的事,为过年。用缸,清水浸豆,拿铺盖卷捂炕头上。这边乡事宴上必上一道凉菜,豆芽拌粉条。母亲也拿来炒着吃,荤素皆可。

这边乡黄豆多供了豆腐。大修厂门口以前有个卖豆腐的,她经常去。班村有个卖豆腐的,是个拐子,和班村爷爷是亲戚,她不让买,说拐子的豆腐不瓷实。我上初中时,有个杨同学家里是河北的,做豆腐。腊月里,母亲会嘱咐我去买些来,过年。如今,大修厂已经大修了,盖起了楼,物是人非了。班村我不再进,至于杨姓同学,早已随父母回了老家,湮闻了。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任晋渝,山西原平人。太原中华文化促进会常务副秘书长,山西省信用企业协会副秘书长,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主要涉及新闻、通讯、评论、随笔、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传记、专题片、微电影、动漫、布展活动策划案等。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