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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军平【​在焦坪的那四年】

 富平人原创馆 2020-09-18

难忘的记忆: 

在焦坪的那四年

文/任军平


  铜川曾经的煤城,在我们这一代及父亲爷爷辈,男人没有下过煤窑的,没有和煤炭打过交道是幸运的,有福之人。
  我从小看着爷爷、父亲、哥哥都在小炭窠下井讨生计,经常看到来村里拉炭的富平毛驴架子车来来往往,有许多汽车来西泉矿拉炭。
  听说过炭窠出事的可怕故事,我对下井这种工作从小就害怕,继而厌恶。可是在我们这儿,下煤窑比其他活路挣头大,成年人为了过得不比别人差,又不得不去从事这种危险的职业。


  我高中毕业后,复读无果。面对生活,自己不得不考虑出路,在加上耳朵扎扎下听了叫路遥的写的“平凡的世界”的广播播讲,其中那个孙少平费了好大劲才在国营煤矿下井,有充裕的时间看自己喜欢的书籍,而且有甜蜜的爱情书信来往。我鬼推神差莫名其妙的羡慕那个孙少平。
  就在九零年,我二十岁,好朋友介绍说焦坪有一个地方国营煤矿招工,问我去不去。我当时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有到国营煤矿去下井的机会,害怕的是在那黑咕隆咚下面危险的环境中干活。


  首先去找长我一岁,在私人小煤窑干过的堂哥商量,他去我就有个伴,我底气也足一些。他答应去,我这才和家里人商量,父母知道我没下过苦,可有这个机会不去又可惜,只好勉强的答应了,给我说:“背不住(挨不住苦)就回来。”
  在大队开了介绍信,就和堂兄忐忑不安的出趟远门,招工是真,但招上招不上还很难说。
  那时跑远处干活的人不多,在加上初出校门,还得依仗堂兄壮胆,毕竟他有点经验。朋友在矿上上班,他父亲在矿上资格老,我还是稍微有点底气的。


  从红旗桥汽车站坐上车,穿过市区,从北关往上,车子盘山而上,爬了近两个小时,山上平日里没太见过的松树多了起来,路边悬崖全是小鹅卵石镶嵌起来的,让人感觉有点奇怪。车上售票员大喊:“永宏矿快到了,下车的往车门挤。”车子又缓缓下转。依稀看到了楼房,车子停下,下了一伙人后,车子空间稍微松泛了些。又下转了一会,车子停到了焦坪街道车站。
  我俩下了车,这街道还挺长的,询问了玉华的方向位置,提着简单的行李沿街道走了好一会,到了指路 人说的窑洞街,有个路口一直通往沟下,路口下面是好多私人盖的牛毛毡房,听说这个地方叫八号土台,好多山缝往外冒着烟和热气,好像山里面着火了,再往下去就可以看到一个单位的办公楼和宿舍楼,这就是我们早找的那个煤矿。


  我们到矿上时,已有好多人慕名而来报名招工,招五十人,报名的就五百多人,煤矿才验收投产,大多数人都是托着区上的关系。矿领导只好考试择优录取,我俩文化课成绩名列第一名和第二名,稳稳的被招录,体检后开始了培训学习,学习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枯燥乏味的,过来过去都是煤矿安全规程,操作要领,煤矿生产遇到的自然灾害,警钟长鸣,安全重如天。
  我看就我弟兄俩精心掌握了些煤矿安全生产的一些理论知识,其他工友由于文化程度低,有些人字都不会写,再加之在小煤窑干过,是老油条,大不咧咧的,我心里想:“不好好学习煤矿安全生产的基本知识,跟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在一起干活,迟早要懂烂子的”。


我由于视力不好,被分配到运输队。新工人就先在井上翻半吨矿斗,三班倒,每班八个小时。我们负责把井下提升上来的一吨矿车,用翻罐笼翻到溜煤嘴,接到半吨矿斗绞车提升倒到煤场子。工序看起来简单,可是需要几个人员的团结合作,强硬的技术水平才能安全更多的完成生产任务。

  每天上班先组织人马拨矿车道,拨到煤堆平台边缘实处,好翻矿斗倒煤。铁轨头支架,也要支实确,否则矿车脱轨翻车伤人,还得多下苦让矿车复轨,重新支架,支架必须用扒钉扒牢靠。铁轨变形还得用道拿拿复位,道轨窄时用道钉从枕木内侧打得憋宽,道轨宽时用道钉从枕木外侧打得憋窄。这么多的技术活都得掌握熟练,挣得是记件工资,任何环节耽误,都影响收入情况。


  每到工作空隙,远处上下班的大矿服务公司砖厂的女工们上来下去的远影,总会吸引我们目光迎来送远,虽然离的很远,根本就看不清眉眼,也不知长幼,更不知倩丑,总是吸引了我们这些年少轻狂的青春之躯。
  由于挂钩工疏于检查大钩十五米内钢丝绳的磨损情况,当矿斗装满煤刚出运输井口,保险绳没使用好,出井口时挂在了道钉上,大钩钢丝绳瞬间被九五千瓦绞车拉断,装满煤的四个一吨矿车从井口飞驰而下,哐啷哐啷声吓坏了井下车场运输工,矿车掀入井下的冲击风一直冲到工作面,让工作经验丰富的一线工作人员也惊愕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边主井口乱套了,先给运输队队长汇报,队长向调度室汇报,先联系井下有没有伤到人,地面赶紧去灯房领了几个矿灯,从运输巷下去,检查造成的破坏程度,还好,对电缆、轨道没有造成破坏,矿车扠在了半井筒。剁去磨损严重的钢丝绳,把大钩另行卡结实,拉到半巷,挂好,井口留有信号工,慢慢启动绞车,把掉道矿车垫板,杠子别上轨道,徐徐拉上井口。处理完后先正常生产,随后矿上招开班长以上会议,调查责任,引以为戒,对相关责任人罚款,写书面检查。
  每天下班,在澡堂池子泡上一会,我们运输队下班最迟,水已污浊不清,可热乎的水中也让人冲洗掉身体的污垢,身心短暂的得以緩舒。有个哥们最烦别人让他搓背,让他搓背他恨不得把你皮搓下来,搓的通红通红的,穿上衣服后烧疼烧疼的。


  上饭堂打饭时,希望是那几个大嫂当班,异性那温馨的气息总会让人舒心欢快,我们是最后一拨打饭的,菜碗总是给打的满满的,还满脸堆彻着笑容,似乎包含着许多的关切的亲情。
  每当下午吃面条时,两个窗口几乎被挤破,一个个小伙子各显其能,直挤、侧涌,都是面神,都想先吃为快,其实没必要这样费神,绝大多数人都有面条吃。可这些愣头青每次都涌来挤去,以至于 为吃面大动干戈,这也许就是年轻人争食的本性吧!
  油库管理员那三岁的小孩,自己小灶伙食很丰富,可每每吃饭时总闹着要到大灶饭堂去吃大锅饭,人多,“抢槽子饭”吃着有气氛,吃着香。


  最盼望的是办公楼窗台上的来信,甭管是谁给自己来的信,心头总会涌起一股暖流,特别是恋人的情书,更会让单调的生活,甜蜜好多日子,更向那些单身狗炫耀一阵子,直到收到新的来信。
  焦坪窑洞街去小街转弯处,有一家门店是下几个台阶,卖牛肉烩饼,我记得那时一大碗1.5元,虽不是大片牛肉,可是牛肉很多,很实惠,红烫烫的油泼辣子,让人吃的满头大汗,豪爽的满足感。虽然只卖1.5元,很实在的大碗,也只是偶尔去打牙祭。二十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机会上焦坪,也不知窑洞街那家卖牛肉烩饼的在不在,至今想起,口水直流。


  焦坪森林覆盖范围广,山上野果种类丰富,地莓子(野草莓);五月红;成片的野杏树;连片的野山楂树;杜梨树;落霜后枝条上一簇簇酸甜的剪子。下班后漫步田野,心情舒畅,采食野果,别有一番享受。
  歇大班时,去帮助玉华工友夏收麦,秋收玉米。有时也帮忙打护基墙,盖房子。自然工友家房梁上挂的熏肉也品尝了不少次,吃饭间免不了小酌几杯。工友家办喜事,我们去凑热闹,把喜庆推向了高潮,把不住量,酒喝大是常有的事,踉踉跄跄从玉华川道返回矿上。


  焦坪植被覆盖范围广,伏天多阵雨,在加之海拔高,早晚凉爽,特别是伏天晚上潮湿气重。我们在翻罐笼房下生了一堆火驱潮寒,办公室主任老严调侃:“你们把火拢的那么旺,怕把你们冷着了,那野地里的狼还能穿棉袄?”引起了一阵阵哄笑。
  运输区虽然干的轻松愉快,但是每月开工资时,看到在井下一线的堂哥到手的钱总比自己的扎数厚不少,就有点眼馋,萌发了下井去一线的念头。
  去一线工作,首先要有勇气和胆略,先不说生命安全,上班时安全帽、矿灯、高筒子雨鞋,就增加了干活时不少负担,可一样都不可缺乏。那时人命价五千块,招工时已签订了合同,一旦发生意外,矿上只能给家属经济上赔偿五千块钱了事。
  井下运输巷道下去几次,没到过工作面。向矿上各层领导打过招呼,准备去采煤队工作,运输队不想放人,由于处理突发事情果断、冷静,业务娴熟,准备提拔我当副队长,可是年轻人,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更需要挣更多的钱。


  虽然是老工人,但是到井下就是新工人,开完班前会,领了矿灯就随一两个老工人去炸药库领雷管、炸药,点够数,填名字,就赶紧背着下井去。
  下下班走风井,推开风门,从井口下去的台阶在头顶矿灯照射下,一眼望不完,下井的时遇到下班疲惫不堪的上台阶工人,主动让到台阶一边,让他们先上。每个拼搏的人都不容易啊!上班前吃饱喝足,下台阶也就更轻松些,。上台阶的饥肠辘辘,精疲力竭,每跨一步步履都相当沉重,浑身上下都是黑,只有张嘴露出的牙齿是白的。当推开风门,跨出黑暗,走向阳光,他们才感觉到重新回到了安然的生活中。


  初下井工作的我这个老工人,也闹出了几遭笑话。先是在封闭住的采空区的密闭墙边休息,里面塌陷、倒塌轰隆隆的响声,吓的我拔腿就逃,而其他人仍淡定的闲谝,反而嘲笑我少见多怪。井下工作稍微有空闲时间,大部分人都去睡觉,推矿车的道轨边泥里水里都能睡着;放炮工没事就找到个看似安全地方眯一会,有时其它工作面放炮,振下的煤屑也会砸伤眯觉的;井下停电时,漫漫等待的过程中,有些人熬不住,就会在正采掘的独头巷睡觉,更危险,没有风机鼓风,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瓦斯中毒,曾经有几个矿友差点永远睡走了,来电后叫不吭声,赶紧抬到运输巷通风处,经强冷风一吹,才醒了过来,真不敢相信电晚来一会造成的后果。


  我在井下从来不会睡觉,安全隐患太多了,更要紧的是太潮湿了,睡着后,身体容易风湿受寒,最终落下病根。可是工友们都嘲讽我有时间不睡觉是个瓜子(傻子)。
  短暂休息时,谝女人总是最吸引人的话题,老工人谝的唾沫星子乱溅,谁谝的酸,黄好像受瞩目,听的我们这些不 解男女之事的小伙子,尴尬之处硬帮帮的,半天恢复不了原状,幸亏是在黑暗之中,不是那么尴尬,可是还禁不住想听他们浪谝。


  井下干活一点都不能有麻痹大意思想,安全始终要放在第一位。有一次矿上为了调剂矿工的单调生活,联系了大矿服务公司砖厂女工来矿上联谊,气氛相当热闹,着实让我们这些男人们高兴、兴奋。活动结束了,可角角落落都热议着,包括井下干活时,零点班掘进队就出大事故了。干活时处于兴奋中,放完炮,清理巷道坩石时,说说笑笑,没人注意巷顶,突然发生塌方,压埋住了两个矿工,紧急清理抢救,可是有一个年轻的没有了生命体征,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二岁。一下子全矿人的心情,从白天的阳光亢奋跌入了,晚上的阴沉悲哀之中。那几天,暂时听不到那到处流行歌曲飘扬,虽然逝者不在一个区队工作,可人人都为逝去的年轻生命惋惜哀痛。


  我们班大部分是富平工友,每到歇大班时,他们大都回家去转一圈。那个班炸药、雷管就少领些,快下班时清理巷道边煤块,大部分人逐渐下班,剩下我们推车工、扒煤工、开溜子的最后撤退。溜子钢销子断了,老工人沈建民和我一同处理,工作面溜子坡度大,块煤顺溜槽咵咵滚下来,我特别小心,害怕砸伤自己,他大不咧咧的,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我听见有煤块滚下,提醒他注意,可是转眼间煤块砸到他的安全帽,他晃晃悠悠往下倒去,我赶忙拔下矿灯,对着车场方向乱晃,推车工停下了顺槽溜子,跑了进来。我们看不来伤势如何,可伤者昏昏欲睡,我们不停呼唤他的名字,把他抬到车场,正副班长早已上了井,电话又出了故障,我们没有单架,人手少,抬出井难度大,又害怕耽搁抢救时间,我做出了冒险决定,我和扒煤老工把伤者护着坐在矿斗中,打了两声上铃,让绞车把我们拉上了井下车场,简单说了情况,运输队曾经的工友帮忙急弛的把车推到了主井下车场挂好大钩,慌忙打了两声上铃,矿车被主绞车通过主井提升到了地面。向主管领导做了汇报,立马派车把伤者送到了南塔医院,幸亏争取了时间,伤者经过医生抢救脱离了危险。我特殊时候违章操作矿领导没处罚批评,还在班前会上表扬我处事果断敏捷,为伤者争取了生的黄金时间。正副班长脱岗受到了批评,罚款处理。


  井下安检员、瓦斯检查员工作不负责任,应付差使让我在井下工作心里总是不踏实。焦坪地区是瓦斯突出矿区,一旦瓦斯爆炸的三个条件:“瓦斯达到一定浓度;充足的氧气;遇明火。”条件具备后果不堪设想。可是都以多出煤为目的,谁也没经历过瓦斯爆炸,好象这种事离我们很遥远。
  井下条件越来越艰苦,招工也越来越难,要求也粗放了很多,有些老油条在井下偷偷抽起了烟。有些工程承包给了工队,井下不安全操作的冒险激进行为越来越多。
  有次我们采煤队放炮前做准备,工队违规日弄防爆开关,闪了明火,一股冲击波把我们装炸药的塑料袋都冲击缩小了,当时没人意识到危险,只是好奇。事后我分析这有可能是局部瓦斯爆炸,幸亏工作面没放炮,没有掀起煤尘,我后怕极了,如果引起煤尘连锁爆炸,我们就葬送了那年轻的生命,罪魁祸首就是人们的无知,管理者的粗放,以生产为先,忽视安全,草菅人命。


  每当我一个人在漆黑的井下操作溜子时,默默地祈祷,千万不要出事故,井下工作不易,生存更不易,对于每个家庭来说,我们的生命不单纯属于自己的,一旦发生意外,我们的亲人将不堪一击,悲痛欲绝。
  在煤矿工作这段时间,我阅读了不少文学作品,遗憾的是自学大专汉语言文学没能坚持考下去,半途而废。可是我从一个毛头小子慢慢融入了社会,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人情世故的冷暖,掌握了大自然的好多地质知识。
  我在一次与坏人博斗中受伤,离开了煤矿,结束了四年的矿工生涯。有些不舍,也希望能有新的出路,毕竟井下工作有许许多多的不安全因素。


  当从矿上回到农村,成为一名普通的农民,逐步感受到了经济上的困顿,到处揽工、务农。曾经也后悔从矿上回来,产生了回去的念头,短缺的不光是经济,更缺乏的是学习时间,遭到父亲反对,他努力让我寻找新的出路。
  在我离矿两年后,一九九五年元旦,也就是我新婚第二天,我工作的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二十多个矿友遇难。所幸好几个要好的朋友来参加婚礼,幸运的躲过了劫难。我们陷入了无比沉痛中,他们赶回了矿上,去处理有关事情。


  这次矿难,让几十个家庭一度陷入了悲痛欲绝,逝去者都太年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年轻的妻子失去了丈夫;年幼无知的孩子们失去了父亲;更有几个还未成家。
  矿难让这个煤矿从此一蹶不振,让这个县区经济受挫。这个噩梦其实早早就困扰着我,我每次都在睡梦中被惊醒,冥冥之中希望矿上管理科学严格化,希望这个噩梦永远都不要发生,可终究发生了。
  我深深地为那么多不幸逝去的工友惋惜,望他们在天国安息!


  好在国家下大力气整合矿产企业,优化产业结构,淘汰了那些不符合安全要求的矿企,矿工的生命安全重于一切,让矿工的工作环境更人性化。
  煤矿生活让我感觉到生命的宝贵,活着的不易;培养了对待生活的坚韧不拔的毅力;更让我感受到了矿友间真挚的情谊;下班后那空闲时间让我养成了读书的好习惯,更深入的了解了世界。
  难忘那曾经的矿工生活,想念那些同甘共苦过的工友们,离开了煤矿你们生活的可好!
二零二零年七月三十一日

  

图片网络

编辑丨早晨阳光


作者简介
任军平(静云)铜川印台陈炉古镇立地坡村人,普通农民,七零年出生,用美味善待八方客,用文字记录琐碎事在当地网络平台已发表二十余篇乡土乡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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