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畔的柳已如丝，临水照镜，飘飘摆摆，春意萌动，我动了行脚的念头，决定去河北岸正定古城的临济寺走一走，此时的阳光虽然耀目，但风还是冷硬的。走过南城门，城门上嵌有“三关雄镇”石额，正定在历史上曾与保定、北京并称为“北方三雄镇”。这里有着古城独有的悠然和静谧，象一个百岁老人，荣辱不惊，不为现代的繁华遮望眼。走在古城的街巷里弄，令人触摸到逝去岁月的幽深印记，一条老街，一堵城墙，一截断碑，一个塔影，都一一照见这个古城往昔岁月里苍深的背影。 走进一个冷僻街巷，现出一素朴中正的山门殿，匾额上书“临济寺”，为赵朴老的手书。这个的寺院和这条街巷，甚而和这个小城都是那么契合，低调不张扬，不似他乡光鲜耀目的高广庙宇。山门殿中央立义玄禅师石刻画像碑，像的左上方刻着由中国佛协赵朴初会长题写的《临济义玄禅师像赞》: 无相示相，后人标榜。黄檗山头，滹沱河上。 棒喝机锋，陶铸龙象。法流天下，千花竞放。 进得山门殿，迎头就是一塔矗立，高耸巍峨，掩映在青松碧影之中，这就是临济宗创始人义玄禅师舍利塔，澄灵塔了。临济寺是一座古老的寺院，始建于东魏，在金、明、清各朝，屡经兴废，到了近代更是殿毁屋颓，唯有寺内的澄灵塔千年不倒，威严屹立，正如临济宗风。 1984年，临济寺交给佛教界管理，作为佛教活动场所开放，在政府的支持和日本临济宗的帮助下，临济宗的第代45代传人有明法师，主持修复了山门殿、澄灵塔、大雄宝殿、法乳堂、传灯堂和僧寮，历经28年，寺院方初具规模。 此时的临济寺，游人如织，我有意避开人群，站在一株正在开花的白玉兰树下，沉思默想。每次到祖庭，我心中都会浮起祖师开悟的公案。在所有公案中，我认为最有趣的就是义玄禅师的开悟。据《临济录》记载，义玄初到洪州高安县的希运住持的黄檗山寺院参学，当时年龄不大，一住就是三年，但始终没有引起希运的注意。寺院的首座和尚却发现义玄与众不同，遂有下面的一场对话： 首座：“你在此多长时间了？” 义玄：“三年”。 首座：“你参问过吗？” 义玄：“没有，不知问什么。” 首座：“何不去问如何是佛法大意？” 义玄果真去问了，话音还没落，黄檗希运举手便打。 下堂后，首座和尚询问，你问了吗？义玄老实回答，问了，问声未绝，和尚举手便打。首座劝他，你再去问。如此再去问，又被打，如此反复三次。义玄待不住了，来向首座和尚辞行，我三度发问，三度被打，我自恨障缘深，领会不了和尚的深意，我还是走吧。首做和尚也不拦着，只说，你去便去，只是走的时候须向和尚辞行。义玄来向黄檗希运辞行，希运说，你若走，不能往别处去，你向高安滩头大愚山那里去，必有所得。 到了大愚山，见到大愚和尚，义玄很委屈地陈述自己的经历，三度问佛法大意，三度被打，不知自己有无过错。大愚和尚，黄檗传法如老母爱独子，他彻底为你解困，还来我这里更问什么有无过错。义玄言下大悟，于一棒下，如佛境界。 义玄禅师上承慧能——南岳怀让——马祖到一——百丈怀海——黄檗希运的禅法，创立了临济宗。自六祖慧能之后，南禅五宗开始了其绵延不绝的浩荡禅风，唯有临济宗是开在北方冰天雪地里的一株最绚丽的禅之花，它既能夺人，又能夺境。 义玄禅师到河北一带弘法，大开禅风，在其生前就已闻名于世,投到其门下的弟子和参禅者日多，其中不乏王公贵族，儒人雅士。据记载，成德镇节度使王绍懿一次问义玄禅师： “还看经吗？” “不看经”。 “还学禅么？” “不学禅”。 “既不看经，又不参禅，毕竟做个什么？” “总教伊成佛作祖去”。 “金屑虽贵，落眼成翳，又做么生？” “将为你是个俗汉。” 从其参禅一节，可知当时前来参禅者亦非泛泛之辈，除了身份上的高贵，内在的修为亦是极高的。义玄所说，既不看经，也不学禅，是抛开这些表象和执着，直承佛慧。参禅者也明了此间密意，并进一步说，成佛作祖虽好，但对此也不应执着。于此，得到了义玄的印可。还有一次，义玄禅师到了王绍懿的军营，还未进营，指着露柱问，此是凡是圣？众人皆不语，并不以此番问话为“狂举”。参禅不独官家事，临济禅风浩荡，如春风拂过大地，处处显露无限禅机，此宗独盛，中国多家寺院皆为临济宗，后又衍生出杨歧派和黄龙派，到南宋时，因为杨岐派传人大慧宗杲的影响力，使得临济宗一支独秀，成为禅宗与汉传佛教最具代表性的宗派。除了在中国本土的发展，临济禅风远播海内外。1187年，日僧明庵荣西将黄龙派引入日本，使临济宗在日本得到极大发展。日本镰仓时代禅宗24派中，有20派出于杨岐派系。20世纪80年代，日本临济宗信徒逾500万人。 义玄按照自己的禅法思想接引、教诲弟子和来自各地的参禅者，有一套独特的方式方法，禅宗史书称之为"临济门庭"。 南宋临济宗杨岐派禅僧智昭所著《人天眼目》六卷，编录禅门五宗创始人及其后著名禅师的语录、偈颂，介绍禅门五宗各自的禅法思想和传法的独特风格。其中在介绍临济宗的部分，着重介绍义玄的所谓"四料拣(简)"、"三句"和"三玄三要"等等，在题为<临济门庭>的部分对临济宗的禅风作了如下概述: 临济宗者，大机大用，脱罗笼，出窠臼，虎骤龙奔，星驰电激，转天关，斡地轴，负冲天意气，用格外提持，卷舒擒纵，杀活自在。是故示三玄、三要、四宾主、四料拣、金刚王宝剑、踞地师子、探竿影草;一喝不作一喝用，一喝分宾主，照用一时行。……大约临济宗风，不过如此。要识临济么?青天轰霹雳，陆地起波涛。 今天适逢农历二月十五，前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有义工在寺门口免费发放三支清香，寺院里每一处都有义工的指引和贴心的服务，我问过后，知每逢初一十五，来自各地的义工都会自发地来此护持道场。曾记得义玄祖师在开悟时，说了一句“原来黄檗佛法无多子”。这句话演变至今，也只是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著衣吃饭，困卧即眠。随处作主，立处皆真。单单从寺院里随处可见的男男女女的义工菩萨那里，我感受到了佛法的日用和平常，这时北方的风还是很冷冽的，他们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接引着来来去去的芸芸众生，他们有苍头也有黑发，他们是那么平常，也许人们根本就记不清他们的面容，可是享受着他们传递过来的如春的暖意。 叶灵犀专栏《禅溪》展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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