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作者：三罕    来源：古诗词文苑（songciba）

“大人还在喝呢？”

“是啊，这都整整喝了六十天。”

酒窖里面，赫然放着一张小榻，一个大约40岁的男人正披散着头发，慵懒地倚卧在上面，一手撑着头，一手提着酒壶。小榻旁全是散落在地的空酒壶。

此人正是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他已经连续喝了六十天的酒了。在外人看来，他似乎还没喝够，依然酣醉于美酒之中不愿醒来。只有阮籍他自己知道，再喜欢酒的他，其实也喝疲惫了，也不愿喝了。但相比于醉酒，他更不愿清醒。因为清醒的他，面对的将是当时朝局掌权人司马昭的政治阴谋：联姻。他不忍葬送女儿的婚姻幸福，但他又不能直接拒绝司马昭，所以只能以喝的不省人事逃避。

正元三年，天下虽然明面上还是曹氏执政，然而皇帝曹奂不过是一个傀儡，魏国背后的真正掌权人是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司马昭。

司马昭为了笼络人心，更为以后篡权夺位做铺垫，大肆对名士封官加爵，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七贤之一的阮籍更是名士之首，司马昭就动了联姻的念头，为儿子求亲，以笼络文人。阮籍大醉60天，使司马昭的诡计落空。宋代诗人徐均曾作诗云：

阮籍

身负经纶济世才，时乎多故最堪哀。

覃思远害无他计，酣饮端为免祸媒。

 

这种大醉六十天的方式，也估计只有当时的狂士阮籍才做的出来，也只有他做才最合情理。当时的人就曾这么评价他：常作惊人之语，多有骇人之举。

有一次，官员们聚在一起闲聊，其中有一个人谈起一件弑母案，说有个人把自己的老娘给杀了。阮籍听了立马说到：“嘻！杀父乃可，至杀母乎？”

这一句话可把在座的官员惊呆了，魏晋时期是十分重视孝道的，入仕采取的就是举孝廉制度。你要当官，当时朝廷第一个考察的就是你孝不孝顺。而阮籍居然说杀父亲可以理解。

在座的官员纷纷责怪阮籍失言，阮籍却解释说：“禽兽知母而不知父。杀父，禽兽耳。杀母，禽兽不若！”禽兽知道有母亲而不知有父亲，因此，杀父亲的人就是禽兽，杀母亲则是禽兽不如。

 

中国古代有两个最会哭的男人，一个是刘备，哭出了万里江山，还有一个便是阮籍，阮籍一生有三哭。一为母亲，二为兵家女，三为穷途。

“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

有个很有才色的兵家女，没等嫁人就去世了，阮籍不认识人家的父兄，直接来到葬礼现场，痛哭了一场才离去。

余秋雨后来在《遥远的绝响》中写道：“这眼泪，不是为亲情而洒，不是为冤案而流，只是献给一具美好而又速逝的生命。荒唐在于此，高贵也在于此。有了阮籍那一天的哭声，中国数千年来其他许多死去活来的哭声就显得太具体、太实在、也太自私了。终于有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像模像样地哭过了，没有其他任何理由，只为美丽，只为青春，只为异性，只为生命。依我看，男人之哭，至此尽矣。”

阮籍常常驾车出行，他没有一定的目的和方向，任凭车马颠簸，等走到一条穷途之路上无路可通的时候，他就放声恸哭。这便是著名的穷途之哭，25岁的王勃曾在滕王阁序中写道“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身处大唐盛世的王勃又怎能体会阮籍当时的无助呢？

人到穷途，岂能不哭啊?即将代魏自立的司马氏统治就是中国社会的穷途。这是一段短暂而又黑暗血腥的历史。大批名士被送上刑场，其中就包括阮籍最好的朋友嵇康。“天下名士，少有全者。”能留得性命的，只能苟且偷生，在夹缝中艰难地求活。

咏怀八十二首（其七十九）

阮籍

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

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

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

适逢商风起，羽翼自摧藏。

一去昆仑西，何时复还翔。

但恨处非位，怆悢使心伤。

这是阮籍写给嵇康的悼诗，同时也是他本人的自况。凤凰既是嵇康也是阮籍，诗中“饮醴泉”，“栖山冈”。体现了他们超然脱俗，清高傲的品性。“但恨处非位，怆悢使心伤。”在这句诗里，阮籍几乎直白地说出了对司马集团的痛恨，他恨司马氏不择手段排除异己的残忍行为。

现实的苦闷阴暗和阮籍自身性格的浪漫，使他留下了大量充满虚幻色彩的作品。阮籍是“正始之音”的代表，著有《咏怀》、《大人先生传》等,其著作收录在《阮籍集》中。其中阮籍的《咏怀诗》历来被誉为旷代绝作，同时也是绝对的难解之作。

大人先生歌

阮籍

阳和微弱阴气竭。

海冻不流绵絮折。

呼吸不通寒冽冽。

其二

天地解兮六合开。

星辰陨兮日月颓。

我腾而上将何怀。

身逢乱世的才子，大抵有两种，一种是像诸葛亮这样，入仕出谋划策，想凭一己之力稳定三分天下的谋士；一种就像阮籍，他站在时代的巨轮下面，他已经预见了这个轮子滚动的方向，但他又无能为力。现实不是童话，没有人能凭一己之力扶大厦之将倾。

阮籍只能选择做个隐士，他以醉酒来麻痹自己对世界的感知，他以狂荡来做自己的保护壳。但即使通透如他，生逢于这个乱世漩涡之中，也不能全然脱身。最终司马昭的阴谋触角还是伸向了他。

景元四年（263）十月，司马昭被晋封位晋公，位相国，加九锡，这是司马昭正式实施其篡权的重要一步。按照例行公事，由曹魏傀儡皇帝曹奂下诏加封晋爵，司马氏谦让一番，然后再由公卿大臣'劝进'，当时阮籍担任步兵校尉之职，也被受命执笔。

劝进书写是背叛自己的信仰，不写便是诛九族的罪，阮籍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他不能不在乎他阮家包括奴仆在内的39条人命，不能以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清誉。阮籍故技重施，想以醉酒推脱，然而这一次不联姻，而是事关司马昭登基的大事，司马昭不可能会放过他。最终阮籍在半醉半醒下写了一篇《劝进表》。

阮籍死于景元四年（263）冬，也就是在他写了《劝进表》之后的一二个月，享年五十四岁。

阮籍墓

谢榛

凉秋白露满芳荪，无限穷途旧泪痕。

千古狂歌谁会意，西风原上吊诗魂。

 

千年来谁能真正明白阮籍呢？“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世人多只知道阮籍的狂荡，鲜有人明白他狂荡之下的无奈。无奈于时局，无奈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