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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标题

 小手空空 2020-10-14

  ▌李琬

  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露易丝·格丽克在中国或许还相对小众,但在英语诗坛已是一个长期被阅读和喜爱的大诗人。她至今已出版过十三部诗集和两部随笔集,曾屡次获得美国文坛和诗坛的重磅奖项,包括国家图书奖、普利策诗歌奖、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奖以及桂冠诗人称号等。

  现在耶鲁大学任教的格丽克,1943年出生于纽约,是匈牙利移民的后代,曾就读于莎拉·劳伦斯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她父亲也曾立志成为作家,但最终投身商业并获得成功。格丽克的双亲都非常尊重创造性天赋,她的父亲特别喜欢给小时候的格丽克讲故事,特别是圣女贞德的故事。

  在青春期,格丽克曾因为厌食症而接受漫长的心理治疗。后来的格丽克相信,艺术创作源于自我和外部世界之间的摩擦,或许这一部分正来源于她最初的厌食症体验。她回忆过,十几岁时,她并没有“任何日常的实用的方式,说出我是什么,我想要什么。我能说的是‘不’:我看到以明确的边界分隔自我、建立一个自我的方式,是让自己反对其他人已宣布的欲望”。这种对自我和世界的怀疑,奠定了格丽克诗歌中冷峻、内省的底色,而她接受的心理治疗,也在她后来的写作中留下了痕迹。读她的诗更像是一场治愈内心创伤的旅程,她总是把人生中的种种大小变迁、戏剧性的起伏描绘给我们看,但她擅长揭示人从各种遭际特别是痛苦中获得的精神成长,以此告诉我们,所有的折磨和苦难都会把我们带向更高的宁静与澄明。

  和许多女诗人善于使用繁复精细的修辞不同,格丽克的语言简洁干脆,充满力量,她尽量剔除复杂的修饰,用偏短的句子、流畅的叙事在一首诗里构筑一个完整而坚固的世界。有时她令人想起爱尔兰诗人希尼,传递出一种带有钝感、厚实力量的坚硬和持久。

  她的诗引人注意的是,大量征引希腊罗马神话和《圣经》中的典故,比如珀耳塞福涅的故事、忒勒马科斯的故事等。许多美国当代诗人也同样喜欢引用和改写古典,但格丽克并非像他们那样,借助古典来探讨抽象高深的主题,而是用那些神话中的人物原型照亮日常生活和朴素的人性。比如,她曾在《一则故事》里改写了“所罗门审断疑案”的故事:两个母亲争夺一个孩子,审判者提出要把孩子劈成两半,那位拒绝这一做法、决定放弃权利的母亲就是真正的母亲。格丽克反向重写了这个故事,她写道:“你看到你妈妈/在两个女儿之间被撕扯:/你能做什么/来挽救她,除了/甘愿摧残/你自己——她就会知道/谁是那个有义的孩子,/谁是那个不忍心/劈开妈妈的孩子。”格丽克有一个在她出生前就去世的姐姐,还有一个妹妹,这首诗隐隐闪现出她对母亲和姐妹的带有负疚感的爱。

  像这样,格丽克的诗总是带有很强的自传性。1980年,她的房子遭遇了一场大火,她失去了所有财产,这促使她写下《阿基里斯的胜利》这部诗集。就在这个时期,她开始被认为是美国最重要的诗人之一。后来,她也把父亲去世带来的悲痛写进了《阿勒山》(1990年)这部诗集。另外,格丽克曾经有过两次离婚的经历,或许与此有关,她笔下的爱总是和困难、障碍紧密相连。

  和普拉斯、安妮·塞克斯顿这些自白派诗人相比,格丽克的宣泄和嚎叫很少,而理智、克制的倾向更为显著。她仿佛总是拥有双重目光,一重在事件和情境的现场,另一重又安居于自己的内心,沉稳地静止。她一方面被当下的生活事件牵动情绪,但另一方面又能带着一定距离,冷静地审视事件。因此,和其他一些女诗人不同,她虽然也常常写自己的情感关系,特别是用“我”向“你”诉说的模式来书写个人的心绪,但她关注的重点并不在于自我,甚至也不在于情感关系本身,而是在于与人之间的交往和互动关系,能为她打开对于世界更有深度、更富有褶皱的认知。

  她有一首常常被提及的名作《爱洛斯》,在诗中,她一开始写旅馆的场景,“我”在旅馆房间里慵懒安静地看雨——“我只想要这些:房间,椅子,雨飘落的声音,/许多个小时,在春夜的温暖中。/我不再需要别的;我是全然地满足”,然后她写到“我”已经接受了离开“你”的结局,而结尾则突然以一个具体动作交代整首诗的缘起:“我摘下了结婚戒指/那是我想要的:无牵无挂。”这样举重若轻的结尾方式在她的诗中频频出现。诗中若即若离的感觉,“看雨”时的疏离、疲倦和与之伴随的轻松、自得,高度吻合于许多当代人生活的感受:当我们从固定的、局限的生活中脱离出来,重新回到独自一人的世界,虽然也体验着周遭世界的陌生,但也获得了一种古怪的独处的安全和舒适。格丽克是捕捉细微情感和精神变化的大师。

  格丽克的诗歌在主题上十分多样,有时讨论童年在人生中留下的深刻的影响,有时是展示家庭日常生活画卷、亲人之间的微型戏剧,有时描绘人在自然中劳作的幸福与艰辛,也有一些诗是思考创造和写作的过程本身。这种主题上的多变对于一个成熟诗人来说反而十分困难,但格丽克成功地在各个主题上都保持了耀眼的写作水准。

  在当代美国诗歌和文学偏重少数族裔、女性主义作者的潮流之下,格丽克竭力避免外界对自己标签化的评判。她不希望人们认为她只是一个女诗人或犹太裔诗人,因为那会削弱诗人这一身份本应带来的要求和责任。诺贝尔文学奖的选择向我们证明,超过半个世纪的辛勤劳作,的确回报了格丽克对这一貌似“保守”立场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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