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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春秋】之二百三十六: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自然自觉自在 2020-10-14

公元前500年,鲁定公十年,牛年(辛丑年)。今年是周敬王二十年,按“满五露脸”的规则,请周敬王先生出场,刷刷周王朝的存在感。这一年,宋景公失为君之礼,宠幸奸佞,逼得臣子们四处逃亡,最终尝到了背叛的恶果;晋老大违盟主之礼,扬武败德,失诸侯小兄弟于齐国,成孤家寡人;齐景公违结盟之礼,夹谷之会欲羞辱鲁定公,给孔子老先宣扬仁义和争取鲁国利益提供了有利条件;鲁国“三桓”家庭违君臣之礼,家臣们效法家主叛乱不断,终致家族衰落。《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chuán)死”。意思是,做人而不讲礼仪,为什么不快点死。礼,狭义上讲是礼仪,广义上讲是道理。礼不只是给臣子和普通人设的,礼更是为君父和特殊人设的,所以,在礼面前,人人平等。不只是晋国大夫涉佗因为无礼而死得快,不守礼的宋景公、齐景公、晋国赵鞅、鲁国“三桓”等王公贵族,都将受到“无礼”带来的灾殃。看来,无论何人,“尊道自律”是根本。

       十年,春,王三月,乃齐平。夏,公会齐侯于夹谷。公至自夹谷。晋赵鞅帅师围卫。齐人来归郓、欢、龟阴田。叔孙州仇、仲孙何忌帅师围郈。秋,叔孙州仇、仲孙何忌帅师围郈。宋乐大心出奔曹。宋公子地出奔陈。冬,齐侯、卫侯、郑游速会于安甫。叔孙州仇如齐。宋公之弟辰暨仲佗、石彄出奔陈。

       孔子老先生用108字记载今年10件事,其中最重要的事情是齐鲁结盟,齐、鲁、郑、卫反晋联盟最终达成,晋国气数将尽。

          (一)

            “十年,春,王三月,乃齐平。”

        鲁定公十年,春季,周王朝历法的三月,鲁国跟齐国讲和。

        鲁国与齐国讲和是双方共同的愿望。齐国已经与郑国、卫国结盟,但如果鲁国一直作为晋国的坚定支持者,鲁国将是齐国与晋国斗争的最大牵制和扯掣,齐景公要取得对晋国斗争的胜利,就必须与鲁国建立良好的关系,使齐国避免两线作战,所以齐国主动请和,这是为了齐景公的争霸战略。鲁国受到齐国的威胁,去年初鲁国两次讨伐齐国,这是鲁国对齐国的报复,也是对齐国实力的试探,可以说直到现在,鲁国在齐国面前都没有树立起足够的自信心,恐齐心理一直存在,所以,看到齐国有实力对付晋国,而且齐国向鲁国伸出和平的橄榄枝时,鲁国的国家战略立即做出了调整,与齐国亲近,保持与晋国的距离,从而积极响应和促成齐鲁讲和。

            (二)

           “夏,公会齐侯于夹谷。公至自夹谷。”

        鲁定公十年,夏季,鲁定公在夹谷会见齐景公。定公从夹谷回国。

        夏季,鲁定公在夹谷(即《春秋左氏传》的“祝其”,今山东省泰安市的新泰市谷里镇)会见齐景公。本《春秋》的削著者孔丘(孔子)相礼。春秋时,有所有重要职位中,最重要的莫过于相礼一职,凡“相”其君而行者,非卿不出,即只有国家的卿大夫才可以任此职位。《春秋》记载的鲁国十二公(国君)之中,从鲁僖公开始到现在,能够相礼于君者只有三家(即“三桓”),而且都是卿大夫。而鲁国的卿大夫,不是鲁国公族是不得任命的。到鲁定公时,因为宰相阳虎等人作乱的原因,“三桓”势力受到打击,孔丘才得以以庶姓破格而被任用。这一年孔子已虚52岁,过了知天命之年。据《论语·阳货》记载,公山弗扰(即公山不狃,季氏臣费宰子洩)以费叛季氏,派人召孔子,孔子欲往,被子路阻拦。这事应该在去年,去年孔子担任了中都宰,此时升任司寇。

        齐国大夫犁弥对齐景公说:“孔丘懂得礼而缺乏勇,如果派莱地(即齐国所灭亡的莱国,在今山东省莱芜市一带)人用武力劫持鲁侯,一定可以如愿以偿。”这是犁弥对孔子的误判,但齐景公听从了。孔丘领着鲁定公退出,说:“士兵拿起武器攻上去(以兵击莱人)!两国的国君会见友好,而边远的东夷俘虏用武力来捣乱,这不是齐君所以对待诸侯的态度,边远不能图谋中原,东夷不能搅乱华人,俘虏不能侵犯盟会,武力不能逼迫友好,这些对于神明来说是大不吉祥的(结盟要告神,犯神为不善),对于德行来说是丧失道义的,对于人们来说是丢弃礼仪,君王必定不会这样做。”齐景公听了以后,很快就让莱地人避开。

        将要盟誓,齐国人在盟书上加上一句话说:“如果齐军出境,而鲁国不派三百辆甲车跟随我们的话,有盟誓为证(将受到违背盟约的诅咒和祸患)!”孔丘让兹无还作揖回答说:“你们不归还我们汶阳的土田,让我们用来供应齐国的需要,也有盟誓为证(须齐国归还鲁国汶阳之田,鲁国才能接受齐国的命令)!”於是孔子与鲁定公退下来,让工作人员(贱者)完成结盟的其他的事情。

        齐景公准备设享(带乐舞的宴会)礼招待鲁定公。孔丘对梁丘据(子犹)说:“齐国、鲁国旧有的典礼,您为什么没有听说过呢?事情已经完成了,而又设享礼,这是麻烦了执事。而且牺尊、象尊不出国门,钟磐不在野外合奏。设享礼而全部具备这些东西,这是不合礼仪的。如果不具备,那就像秕(bǐ)子稗(bài)子一样轻微而不郑重。像秕子稗子一样的礼节,这是君王的耻辱。不合礼仪,就名声不好,您何不考虑一下呢!享礼,是用来宣扬德行的。不能宣扬,不如不用。”于是终于没有设享礼。孔子知齐景公怀诈,不安好心,所以以礼距之。

        鲁定公回到鲁国,便将自己与齐国结盟的丰硕成果告祭祖庙。夹谷之会,险相环生,若不是有勇有谋、智慧双全的孔丘老先生,鲁定公不仅不可能取得会盟的成功,还有可能被齐国控制和利用。由此,我们看到被后世祭祀两千多年的孔夫子,可不只是文弱先生,更是忠勇之士,是真正的大儒。

 

          (三)

          “晋赵鞅帅师围卫。”

        鲁定公十年,夏季,晋国中军佐赵鞅帅师包围卫国国都。

       晋国包围卫国国都,表面上是报复齐国去年占领晋国的夷仪,而本质上是在维护“一去不复返”的霸权。

        当初,卫灵公在寒氏(今河北省武安市午汲镇午汲村)进攻邯郸午(赵午,邯郸胜之子,去年卫国人帮助齐国讨伐的五氏之一),攻破城的西北角而派兵据守。到晚上邯郸午的军队溃散,等到晋国包围卫国,邯郸午带了七十个徒兵进攻卫国西门,在城门里杀了人(卫国开门与邯郸午斗),说:“用这来报复寒氏那次战役。”晋国大夫涉佗说:“这个人算得是勇敢了,然而我前去,他们一定不敢开门。”也带领士兵七十人,早晨攻打城门,走向城门左右两边,全部站定,像树木一样不动。到中午不开城门,这才退回去。晋国撤兵以后,晋国人责问卫国背叛的原因,卫国人说:“由于涉佗、成何。”赵鞅派这两位去与卫国结盟,结果这两位爷作为大夫不仅不替国君卫灵公“执牛耳”,还在歃血为盟时推搡卫灵公的手,让卫灵公很没面子,很伤里子。晋国人因此逮捕了涉佗,以此向卫国要求讲和。卫国人不答应,晋国人就杀了涉佗。成何逃亡到燕国。君子说:“这叫做不讲礼仪,两个人的罪过必然轻重不同,《诗》说:‘做人而不讲礼仪,为什么不快点死(《诗经·国风·鄘风·相鼠》)’”)。涉佗死得也算很快了。

        晋师此战所获甚少,围卫不能破城,又不敢久留,很快就撤退了。不过《春秋左氏传》后来提到,卫国还是向赵鞅进贡了五百家,赵鞅将其交给了邯郸午(赵午)安置在邯郸。叛变了的小弟,就象变了心的女人,看来是很难挽回了。晋国已失昔日魅力!

          (四)

          “齐人来归郓、欢、龟阴田。”

        鲁定公十年,夏季,齐国人前来归还郓地、欢地、龟阴的土地。

        齐鲁两国元首的夹谷之会,孔子作鲁国的主持人,有勇有谋、有理有节、智慧双全,仁义倍至,令齐国人诚服。在会见中,当齐国人提出“如果齐军出境,而鲁国不派三百辆甲车跟随”的要求时,孔老夫子立即让兹无还提出归还鲁国汶阳之田的对等要求,合情合理,这让急于建立反晋同盟的齐国人既无话可说,又别无他法,于是买孔子一个人情,“义而归鲁田”,虽然没有把汶阳之田尽数归还鲁国,但也把其中的郓地(今山东菏泽市郓城县东)、欢地(即讙,今山东省泰安市宁阳县北)和龟阴的土地(今山东省泰安市岱岳区龟阴阜)还给了鲁国,一人一次外交努力,能达到这种效果,实属难能可贵了。鲁国争得了自己小小的自尊,而齐景公则建立了齐、鲁、郑、卫强大的联盟,对晋国形成了包围之势。

 

         (五)

          “叔孙州仇、仲孙何忌帅师围郈。秋,叔孙州仇、仲孙何忌帅师围郈。”

        鲁定公十年,夏季,叔孙州仇、仲孙何忌帅师包围郈地。秋季,叔孙州仇、促孙何忌又帅师包围郈地。

        鲁国“三桓”中的两位宗主夏秋两季包围郈地两次,到底是为什么呢?《春秋左氏传》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揭示出鲁国民众与实际统治者“三桓”之间的矛盾冲突。

        当初,鲁国“三桓”之一的叔孙成子(叔孙不敢)想要立武叔(叔孙州仇)做继承人,公若藐(miǎo,叔孙之族)坚决劝谏说:“不行。”成子还是立了武叔然后死去。公南(叔孙家臣)派坏人用箭暗射公若,没有成功。公南做马正,就让公若做郈地(叔孙氏采邑,今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彭集镇)宰臣。武叔在大局已定之后,派郈地的马正侯犯谋杀公若,没有能办到。侯犯的管马人说:“我拿着剑经过朝廷,公若一定会问这剑是谁的。我告诉他是您的,公若一定要细看这剑,我假装不懂礼节而把剑尖递给他,就可以杀死他了。”侯犯就派他照办。公若说:“你要把我当吴王吗?”管马人就杀死了公若。侯犯带领郈地人叛变,武叔、懿子(仲孙何忌,孟懿子)包围郈地,没有攻下。

        秋季,武叔、公南两个人和齐军再次包围郈地,也没有攻下。武叔对郈地的工匠官驷赤说:“郈地不仅是叔孙氏的忧虑,而且是国家的祸患,将要怎么办?”驷赤说:“下臣的事情在《扬之水》这首诗最后一章的四个字上了(《诗经·国风·唐风·扬之水》,最后一章的四个字是:“我闻有命)。”叔孙向他叩头,谢其受命。驷赤就对侯犯说:“处在齐国、鲁国之间而不事奉哪一国,必定是不行的。您何不请求事奉齐国以统治百姓?不这样,他们将会叛变的。”侯犯听从了他的话。齐国的使者来到,驷赤和郈地人在郈地宣布说:“侯犯准备把郈地和齐国交换,齐国人准备迁走郈地的百姓。”大家都很害怕被迁徙。驷赤对侯犯说:“大家的意见和您不同,您不如把郈地和齐国人交换。所得到的等于这块郈地,而且可以缓和后患,为什么非死抱着这里不放?齐国人想借此逼迫鲁国,必然加倍给您土地。而且何不多准备一些皮甲,放在门里以防意外?”侯犯说:“对。”于是就多准备些皮甲放在门里。侯犯请求在齐国换一块土地,齐国的官员要求视察郈地。将要到达,驷赤派人遍绕全城喊着说:“齐国的军队到了!”郈地人十分害怕,穿上侯犯准备好的皮甲来包围侯犯。驷赤假装为了侯犯要射这些人,侯犯阻止他,说:“想办法让我免除祸难。”侯犯请求出走,大家答应了。驷赤先去宿地(齐邑,今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宿城镇),侯犯走在最后。每出一道门,郈地人就关上这道门,绝其归路。到了外城门,大家拦住侯犯说:“您带着叔孙氏的皮甲出去,官员们如果因此而要治罪,臣下们害怕被杀。”驷赤说:“叔孙氏的皮甲有标记,我没有敢带出去。”侯犯对驷赤说:“您留下来同他们数数。”驷赤留下,而接纳了鲁国人。侯犯逃亡到齐国。齐国人就把郈地送还给鲁国。难防的不是真坏了,而是假好人!

          (六)

          “宋乐大心出奔曹。”

        鲁定公十年,秋季,宋国的桐门右师乐大心逃亡到曹国。

        乐大心作为臣子,先是装病不去晋国迎接乐祁的灵柩,后来又注意自己的言行,得罪了受宋景公宠幸的乐祁之子溷(hùn),最终被逼逃亡。这一方面是宋景公不恤臣下,亲信奸佞所致;另一方面也是他居傲不驯,轻易树敌的结果。处在一个“君不明,臣不忠”不良环境中,如果个人修养再有严重不足,必然招致祸端(详见【闲话春秋】之二百三十五)。 

          (七)

          “宋公子地出奔陈。”

         鲁定公十年,秋季,宋国公子地逃亡到陈国。

        宋国的公子地宠信蘧()富猎,把家产分成十一份,给了蘧富猎五份。公子地有四匹白马,宋景公宠信向魋(tuí,司马桓魋),向魋想要这四匹马。宋景公把马牵来,在马尾、马鬣(liè)上涂上红颜色给向魋。公子地生气,派手下人打了向魋一顿并且夺回马匹。向魋害怕,准备逃走,宋景公关上门对向魋哭泣,眼睛都哭肿了。宋景公的同母兄弟辰对公子地说:“您把家产分给猎,而惟独看不起魋,这也是不公平的。您平日对国君有礼,至多不过出国,国君必挽留您。”公子地逃亡陈国,宋景公没有挽留他。通过此事,就可以看出宋景公之昏庸。

          (八)

          “冬,齐侯、卫侯、郑游速会于安甫。”

        鲁定公十年,冬季,齐景公与卫灵公、郑国大夫游速在安甫举行正式会晤。

        安甫(今址不详)之会,是齐国组织的反晋同盟的一次协调会,是齐国向小兄弟们通报鲁国已经结盟的通气会,是给小兄弟们打气的壮胆会。国君们玩的政治游戏,却要齐、卫、郑、鲁、晋各国的民众来承担严重后果,不得不付出生命和财产的惨重代价。孔子老先生终其一生倡导的“仁义”,在集权制度下,首先要求为君者仁义,路漫漫其修远兮!。

          (九)

          “叔孙州仇如齐。”

        鲁定公十年,冬季,鲁国大夫叔孙州仇到齐国去。

        叔孙州仇(叔孙武叔)到齐国聘问,这是感谢齐国把郈地归还给叔孙氏。,齐景公设享礼(带乐舞的正式国宴)招待他,说:“子叔孙!如果郈地在君王其他的边境上,寡人知道什么呢?这里刚好和敝邑交界,所以敢帮助您分担忧愁。”齐景公把归还郈地放在帮助叔孙氏这个层次上认识,而叔孙武叔则有更高层次的认识。武叔回答说:“这不是寡君的愿望。我们所以事奉君王,是为了国家疆土的安全,岂敢为了家臣而劳驾君王的执事?不好的臣下,是天下所共同讨厌的,君王难道用这来作为对寡君的赏赐?”厉害了,我的武叔,这是说取得郈地归还主人,这是义在讨恶,是人人应该做的义举,而不是你齐景公赏赐寡君(鲁定公)。

        这里,《春秋》把武叔聘齐放在宋公子辰逃亡前,可能是宋国通告鲁国的时间在聘齐之后。

          (十)

          “宋公之弟辰暨仲佗、石彄出奔陈。

        鲁定公十年,冬季,宋景公的弟弟公子辰领着宋国的两位卿大夫仲佗、石彄逃亡到陈国。

        公子弟逃亡到陈国去,是公子辰的主意。公子辰以为宋景公会挽留公子地,但没想到宋景公只爱宠幸不爱兄弟,根本就不在乎兄弟公子地逃亡。公子辰为公子地请求,宋景公不听。公子辰说:“这是我欺骗了我哥哥。我领着国内的人们出国,国君和谁处在一起?”冬季,宋景公同母兄弟辰和仲佗(仲几之子)、石彄(kōu,褚师段之子)逃亡到陈国。仲佗和石彄皆宋卿,而且颇有众望,所以公子辰说领着国人出国。第二年,公子辰据宋国的萧地(xiāo)叛国,成为宋国的大患,宋景公终于尝到了“马祸”的苦果,宋国民众也因此而卷入一场浩劫。可见,君不仁,恰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读点春秋,知点礼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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