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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麓书院创建1040年︱江堤:山间庭院

 楚士祥丁 2020-10-21


庭院

庭院是传统建筑中最有艺术通感的部分,像王维的画、李白的诗、李煜的词、朱熹的哲学、阿炳的音乐、王实甫的戏曲、曹雪芹的小说,超出了人类既有的思维语言范围,这种建筑空间的多维文化感应,轻易就使人回归到艺术哲学的世界,辐射古典的情趣。放在明清建筑的大环境去看岳麓书院的庭院,都表现了那个时代的技术水平,是人性化的空间构思。

岳麓书院庭院布局的活跃性,是很令人感叹的。中轴四进建筑形成四进庭院,两侧厢房,各成院子,连环往复,既相迎合,又各自独立,有一种戏剧化的照映。庭院的形制大多考究,构筑方式不像一篇《楚辞》,倒像一阙宋词。所有的空间,都异而复同,同而复异,不拘格式,有流动的节奏感和立体化的层次感,朦胧而富有弹性。徜徉其间,有电影蒙太奇的味道。

说这里的庭院是清畅而丽质的大家闺秀,大概不会有人妒忌。它的“大”,表现在气道上。其气韵耐人咀嚼,意象繁芜而没有雍塞感,想要把这种意象翻译成大家都能明了的通俗,似乎不可能,如同张栻朱熹的理学,注定只有少数人能欣赏它,大部分人只是看点外观而已,因此真正能欣赏这些庭院的,恐怕只有少数知音。常见古装戏中的大家闺秀比武招亲,亦是因为暗里缺乏知己,内心高贵的天机,没有人能够打开,这是很为抱憾的。

我初次踏入这座庭院,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那时这里的建筑已很破旧,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院子也不成形,地上长满野草,观赏植物也已不成格调,清丽的空间很窘困,这种境况跟读李煜的词一样,有一种哀伤的情韵。“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楼作烟萝。曾几识干戈?”南唐有国四十年,方圆三千里,宫中危楼高矗,院内草木葳蕤、烟聚萝缠,然而,这样豪奢的庭院,却因为干戈国变,而灰飞烟灭,无限凄惶,再要到曾经的宫中去寻找那种气度,已完全找不到。所以一座庭院,如果没有人去欣赏它,再好的格调都将流逝掉。读古典悲剧,常见大家小姐,因家道中落而流落青楼,被俗粉所盖,甚为叹息,直到遇到新知,被人宠爱,才又显示她的丽质来,其本质的美才得以张扬。所以,一座庭院,要想它风景永驻,需要时间的长久关怀,需要在万千的坎坷中寻求不朽的知遇,需要贤人和文化的万千宠爱。这点道理其实大家都懂。

有一处院子在山门的前面,南北两向为漏窗围墙,正东一面为戏台,戏台的正面对着山门,地面全是几百年前的条石。每逢朔日与望日,或是春祭秋祭,或是山长、乡贤的生诞大典,或是开馆、闭馆,徒子徒孙便将板凳搬到院子中,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演戏的和看戏的都是几百年前的人,戏中的事则又远了几百上千年。院子里除了戏台之外,密密麻麻都是古树,一般的树木,年龄都在一二百岁以上,有一棵合抱粗的野枇杷,真实年龄已搞不清。有一次我请人去探测,那人后来告诉我有700年,如此算来,它应当是元朝遗老,比李东阳、王阳明大一个朝代,比朱熹和张栻要小一个朝代。野枇杷树看起来古拙,但体力并没有负累不堪,枝柯依然紧扣天空,果实可感可诵。每到枇杷熟的季节,成群的鸟雀便爬到上面啄食,那种热闹的场景跟幼儿园开饭差不多。然而,鸟能吃掉的实际上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果实从树上掉下来,地上如同铺上了黄金的珠子,可爱得很。野枇杷味甘而涩,药书记载,生食有毒,加工后可入药。有很多年,我住在离这个院子一墙之隔的友谊斋,我娘从乡下来与我同住,每当枇杷熟了的季节娘便来到院内,捡一些果子回去,用开水潦过之后,制成果脯,给孩子嚼食。孩子有个咳嗽什么的,吃几颗便好。后来母亲回到了乡下,每每念及长沙,便记起这个院子,总说要是自己有一个那样的院子就好了。显然,这种叹息几百年前就有人叹过了。

五代、宋以前的建筑实物存者渐少,岳麓书院的建筑布局大体在南宋时初现雏形,明代定型,所以现存的庭院,是宋明风格的庭院。读旧书,知道古人观院子可用八个字来总括:“春容”、“夏气”、“秋情”、“冬骨”。这些观景的方法,多半和人的心意相通,与宋明理学的修养方法近似。以气和骨而论,其大要必先存在于人的内心,才能在景物中感悟出来。相传宋代理学家程颢读书的庭院杂草丛生,有人劝他清除,他却执意不肯,并辩说吾要借此“见造物生意”。可见,有气、骨的人即便从杂草的身上也能看出气与骨的存在。

岳麓书院的院子,我最爱者是大门与二门之间的院子。面积不大,方形,百来平米,地上铺着片石,中间是宋明时期的石板古道,一尘不染的样子,教学斋和半学斋分别在南向和北向,各有花格木窗对着,北侧开一侧门,东向大门开一孔,西向大门开三孔,所有的门板一律青亮漆黑,白墙青瓦,檐上寄生着杂草,幽静而有年份。最可人的是里面有数株古树,树龄跟建筑的年龄相伯仲,树围粗大,华盖擎天,抬头仰望,只见密密麻麻的枝桠,不见太阳,整个院子浓荫蓊郁,清凉爽人,坐拥其中,如同身处溶洞一般。院子的南侧,有一株摩天的皂夹,每年夏季都从天空撤些淡绿色的花米下来,将庭院铺成花毯。北侧有一株擎天的银杏,每年秋季都会将漫天的金色赐给人间,庭院笼罩在一种高贵的色泽里,四围的建筑仿佛被天神重新雕刻油漆了一番,非人力所能为。北侧另有一株古桑,显然是因为年岁太大,内心出现空洞,长年有树浆从洞口滴出来,有时候还冒白烟,游人目为神怪,指指点点,而导游也编一些牵强附会的东西附庸,遂使这个院子染上一层神秘主义色彩。人对于自然的领悟能力十分有限,因而常借助于神话、宗教去解释,在中国哲学里,神、人、物经常三位一体,这种哲学运用于生活,则显得晦涩。小孩子喜欢养蚕,每到春天,总有成群的孩子围着高高的树梢出神,心里一定喃喃地说:“风呀,请将那片桑叶吹给我!”可那风总也不来,桑叶也不掉。有时候,我看到他们手中拿着蚕盒,肥壮的青蚕将头高高翘起,痴痴地望着树梢,那蚕虫一定在祈祷:“上帝啊,请给我装上翅膀!”上帝原本想帮他们,可上帝在关键的时候总是不使劲。于是,那些孩子只好带着蚕盒悄悄地离去。

紧邻古桑的是一株拐爪,满树都是拐爪果,一到秋天,熟透了的果实自己从树上跳下来,瓦上、坪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时候,孩子们活得很充实,一点忧郁的神色也没有。他们趴在地上,一边吃果子,一边将蚕盒摸出来,看蚕蛾下蛋,蚕蛾的尾巴翘一下,便挤出一个褐色的蛋来,就像是小学生写作文,写了一句,赶快打一个标点。每年的这个季节,我总是坐在树下,等着孩子到来,那些孩子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那些孩子,到后来不知是哪个秋天,我正坐在树下发呆,就见一个孩子从地上爬起来叫爸爸,四下并无别的大人,于是认真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一看吓一跳,原是我儿子。如此说来,我在这树下已经坐了好多年头了。

岁月催人老。

我抬头看了看树,又看了看院子,它们一点也没有老。


斋舍 

十数年前,我来到这座庭院工作,工作间设在半学斋东头,那是一套三开间建筑,中间一间为厅堂,东西间为内房,我居西间,南北向开窗。北窗有一树腊梅,南窗有一株银杏,斋西翠峰峭拔、斋东碧水如带,忘情文化与山水之间,真有幸莫大焉的感觉。 

在我抵达这座庭院一千年前,这座庭院已经有了斋舍,文化人穿过明净的田野,信马由缰地迷醉在季节的锦绣斑斓中,灰褐色的蝴蝶在窗下发出轻柔的鸣叫,梅花和银杏有了诗一样的意境。整整一千年,蝴蝶和人一样不能安眠,仿佛打开一页书,人和蝴碟就被撂在马背上,马尾却是燃烧着的,夜风不倦地舞蹈,马向北宋的纵深奔驰,夜晚充满了危险,但谁也没有糟蹋他们。 

绵亘千年的夜色一直覆盖庭院,照映着文化的盛衰与枯荣,青瓦老舍在每一个朝代的颠簸里嘎嘎作响,文化在突然的刹那如雷电一样向人们攻击,人因此而站在黑洞之外,在猝不及防之间获得文化的阅读能力,生命变得精彩变得智慧变得浪漫温馨而又虎虎有生。 

无数的夜晚,穿着长袍马褂的旧知识分子集聚斋舍,将耳朵和身体尽量贴近墙壁,倾听来自青灯黄卷的苦读声,然后小心谨慎地回到桐油灯前打开书本,像一条书虫那样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孜孜不倦如醉如痴啃咬。那时候,落日早已投入岳麓山的怀抱,落霞笼罩的翠色已经模糊,黛青色的山峦在天际之间只剩下高低起伏的轮廓线,背后是沉沉入睡的山岳,前面是渔火点点的湘水,草木和百鸟都归安了,不愿归安的是历史,是先贤的灵魂,是朱熹张栻的神位。御书楼的书醒着,北窗的腊梅和南窗的银杏醒着,蝴蝶和马匹醒着,师徒杂役都醒着,夜读至黎明,打开窗户,春天在早晨的窗下埋伏着,伸一个懒腰,天就亮了。这是春天。谁能说这不是开花结果的春天呢!“名山花鸟旧知音,尽日青窗伴晓吟。曲水流清杯泛玉,赫曦台静韵敲金。想通河汉星千座,味透芝兰月半林。谁道杏坛身不倒,自无人向个中寻。”(《诗说岳麓书院》,江堤著,湖南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在这样的斋舍里读书,不读出一点诗情一点永恒一点细微的冲击,未免太掉书袋子了。人从本质上来说,不是一种忧郁颓废的动物,痛苦大多不是持久的,如果文化不能置人于死地,生命必然反过来抱拥文化,文化的奇妙感让人眩惑而不能自禁。所以我在谈到斋舍的时候,总是谈到夜晚。夜晚的一切都静下来,时空越来越静,白天开放的梅朵和将要落下的银杏叶停止了漂零,浮在空中的许多东西都沉了下去,属于夜的文化渐渐浮起,人对于文化的感觉渐渐复苏,即使是躺在床上思想,也能观察到文化在向自己靠近,所以这样至亲的夜晚,很舒服地就能得到一种读书人的闲适。 

我喜欢在夜晚到半学斋去,坐在书窗前,望着月色夜读。如果时光倒回去800年,张栻和朱熹的弟子也坐在我坐的这个位置,如果倒回去500年,是王阳明的弟子坐在这里,如果倒回去360年是王夫之坐在这里,设若倒回去190年是魏源坐在这里,设若倒回去170年,坐在这里的是曾国藩,设若只倒过去80余年,而我又恰好生在那个时代,碰巧也坐在现在的位置,那与我隔窗相望的是毛泽东和蔡和森。打开门,穿过数米宽的天井,就可以邀他们到斋室喝酒聊天,而我与他们有着很敏感的情感分割问题:庭院中的那树腊梅,是将芬芳多给了他们一点还是多给了我一点,这是一个典型的三角恋爱关系。因为有了共同的爱情,生活很美好。“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可怜今夜月,不肯下西厢。”(金王庭筠《绝句》)他们想从我这边借一本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我本来打算借给他们,但这样的月夜我不能那样做,“待月西厢”的故事只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 


山庄 


汉代王充在《论衡》中说:“夫人之在天地之间也,万物之贵者耳。其有宅也,犹鸟之有巢,畜之有穴也。”南北朝王征在《宅经》中将王充的论述作了进一步演绎:“宅者,人之本。”天地之间,人和宅是两个重要的元素,互相契合,互相照应。在漫长的岁月流转中,人对待居所,就像对待神。人的一生不断地与神磨合,不断地装扮神、改造神和创造新的神,享受着创造的权力,只是到了最后,人老了,只剩下一把骨头,而神却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姿态。神是看着人一代一代老去的。 

现存最老的建筑,看过多少人老去,数清了多少白骨,谁也搞不清楚,建筑从不说话,我们一点也不明白看惯了人的生老病死的建筑到底有什么想法。 

在我生活的这块地方,老的民居不多了,上百年的民居也已成了凤毛麟角,这极少的老式民居,是神中的遗老,曾经活着的人居住在里面,享受着财富、幸福和欢乐,安全地度过一生中一个又一个白天和黑夜。人对这样的神,内心一定是感恩的。 

在今天的岳麓书院内,很幸运地保留了这样一栋民居。古代这栋民居在书院的院墙之外,历史不曾留意它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它头上的星斗和内心的炊烟都是悄无声息的。住在里面的人一定是岳麓山的山民,他们烧的是山上的柴禾,喝的是山中的清泉,吃的是山里的野味,只是在温饱之余、在生活的空隙,才好奇地抬起头来,望望墙内的风景,好奇地将耳朵贴在墙上,听里面的书声。因为岳麓书院的存在,他们的柴刀、锄头多了一层亮光,他们的炊烟飘出了诗歌的味道。作为文化的旁观者,有了不同于他人的生活激情。 

而更多的时候,这样的民居呈显的是另一种状态,这种状态在今天的大学城周围仍能感觉得到。每一栋民宅都理所当然地受到学生的亲睐,学生们放下书本,穿过隐秘的校园,来到这里玩耍,瞪着大眼,看宅内的食物或玩物,将仅有的几个硬币花出去。在无穷时空中生活的古人,面对一墙之隔的民居,一定也会将它们作为选景写意的对象。他们来到这里,坐在楠木方桌前品茶,闲卧在竹椅上观山,在朴素的建筑语言下,回味创新与轮回,欣赏短暂与永恒,他们娴静得如同一条溪流,充实得如同一棵挂满鸟巢的树,雅洁得如同一丛长满新笋的翠竹,他们的生活是文化中好景无多的生活,如同徐志摩的诗,有着片刻的惊喜、无限的惘然,婉转温柔,贴切自然。当然,我这样解说是从现实的立场出发的,他们生活的神秘性不可臆测。我承认自己曾经有过乡居生活,在阳光下静静地走进一个村庄,在夜色来临之时望着暗淡的田野睡觉,黑暗覆盖我,不容许我有一点寻找光亮的向往,那样的时候,生命凉飕飕的,一点热力也没有。 

我在悲伤的时候,寻找属于另一种意义的山庄。 

现在这座山庄我已经找到了,它就在岳麓书院的旁边,并已归并到岳麓书院管理。 

这座山庄,现在已经认识我了。 

我知道,它曾经是山民的山庄,是古人的山庄。 

从精神上来讲,现在它属于我。 

这是我的山庄。 

我看过建筑专家设计的山庄修复图,那是这座山庄有史以来的第一张图纸,文化学者对山庄进行了命名,现在它已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竹泉山庄。 

在修复这座山庄的时候,我对每一道工序进行了观察,知道那些山墙、柱式、枋梁、砖墙、瓦顶的质地,知道日光通过瓦顶亮窗射入室内之后,光照有什么改变,知道打开门窗之后,有什么样的风吹过来,屋后的青山、屋前的禾坪、溪流、竹林,深藏着什么样的语言,知道诗歌挂在房间里的哪一个位置。 

这是一栋五开间的民居,中间是厅堂,两侧完全对称,形制与韶山毛泽东故居酷似,位置在后山门边,东向是岳麓书院建筑群,西向是爱晚亭,一株数百年的古樟峙立在西侧,朱熹、张栻命名的南涧喧响于前,厅堂正对着的是一幅竹林冬翠图。我这样描写,是让你加深这座山庄的印象。设若哪一天,你寻到了这座山庄,不妨到里面喝杯茶,或者住上一晚。 

早些时候,我在山庄的前面下了一些瓜种,又买了一把锄头,在山上开垦了一小块地,种了苞谷。我不知道这山上有老虎没有,上世纪50年代曾出现过,前些天有一些野物到地里转悠,偷吃种子,我仔细辨认爪痕,是野狐。后来好些晚上,我带着笔和本子到山庄的门边睡觉,听到有野物的响动便在本子上做一个记号,几天下来,居然记满了一个本子。一个研究动物语言的专家,对我的记录进行了翻译,译出来怎么就变成了新乡土诗。我说,我已经好久没有写过诗了。他说有了这处山庄,你的灵感来了。但我仍然不敢相信那是我的作品。 

我从文物学的角度做了鉴定,那是大自然的语言。 

山庄,如同一个媒界,让文化与大自然贴近了。 


那天,在岳麓山下的一个古镇里,风雨凄凄,所有的历史什么也没说,雨来自下午四点,来自岳麓书院,来自南宋的岳麓山,争先恐后,左顾右盼,一副出境旅游的样子。最现代化的商业广场,瞪着凄惶的大眼,不敢妄评逍遥的风雨。日光愕然地向山顶飞逝,野蛮的四轮狂想着投向黄昏,300.8米的岳麓赫曦峰,一个仰冲就被逮住。

我坐在矗立在广场边的巨大金属外壳前写作,体会着背后橱窗里穿时装的塑料女郎在南宋的黄昏里的模样,两个青年飞旋而有畜欲的初吻固定在一架青铜雕塑上,微微颤动的身体,让我感到风雨的柔软和时代的慵靡。这样的场景中,纵横绵亘的岳麓山仿若一匹烟雨凄迷的神驹,在骠悍异常的云空中浪漫而夸张地飞翔,雨抢在夜之前先将它的尾巴抓住。

而我只能眺望。我复古的思想穿过亢奋的雨层,一下子就望到了南宋的赫曦台,摇滚和现代流行音乐在南宋还没有出现。下午四点,朱熹和张栻站在台沿,脱掉道袍啸吟舞蹈,依稀有现代之风向他们吹去,落日乘着汽车停留在他们的脚下,云之鸟怡然地落在他们的背后,现代化的长沙隔着800年的时空,以21世纪的高速向他们的怀中猛扑。

长沙人对岳麓山的瞭望始于朱熹时代,那时候朱熹张栻是文化的前卫人物,他们在岳麓山讲学,在岳麓山的鼾声里入睡,在美丽而愁人的早晨登山。山野起伏,千峰矗翠,在山色天光交接的黎明,静观朝暾的野趣,那是夜莺归息,诗兴蒙发,晨鸟喧腾的秋季,寒烟的苍翠柔情依稀,朝暾有情,在盛宴的红霞中,将他们揽拥入怀,并在即将拉开的白天的幕前与他们高谈阔论。那样的年月,赫曦台该是石破天惊的,日出的光芒长久地敲打城市,所有的荒凉都改变了颜色,大街小巷到处舞蹈着蓬勃的文化精神,赫曦台像一幅米芾的潇湘远景图挂在心灵的亮窗上。这样的文化的亮窗,后来什么时候消失,无从考证。南宋过后,我的叙述便不再有诗意了。

岳麓山顶的赫曦台,原建于1167年(乾道三年),所谓赫曦,是日出时的景观,相传张栻筑台,朱熹题额,台的作用主要用于观日出和眺览长沙景色。从建筑上去细究当时的台的形制,似乎不可能,因为时间将它剥蚀得只剩下历史,凌空欲飞的诗性已经无影无踪。

岳麓书院内有台,亦名“赫曦”,此台建于1790年(乾隆五十年),原名前台,1821年(道光元年)改成今名,所以此台非彼台。有趣的是,人们在雕镂文化的时候,常常沉缅于历史,渴望从时空的深处寻找某种精妙无懈的契合,因此这现存台阁在经过无限追溯之后,也就跟南宋有了联系,地方志干脆将两者捆绑在一起。

现存赫曦台的形制是戏台,平面呈“凸”字形,石台高1.5米,台缘有低矮而细巧的花格栏杆,用来防护演员。拐角处的望柱雕有石象、石狮,雕工精湛,形态空灵,好像在捕捉《诗经》中的风声,有一种古拙而朦胧的柔情。台上天花板布满木刻,天花藻井为太极图,朱熹、张栻《登赫曦台联句》诗刻“泛舟长沙渚,振策湘山岑。烟云眇变幻,宇宙穷高深。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寄言尘中客,苍茫谁能寻”环绕太极图,再外一周是蝙蝠雕刻。天花为蝙蝠和寿字图,有浓郁的民间情调。石台正面左右及背面正中有台阶,台前为石柱,余皆为木柱,柱上挂有楹联。两侧为女儿墙,前部为单檐歇山顶,后部为硬山卷棚,上覆青瓦,脊背为空花琉璃,女儿墙东西向断面有戏剧堆塑;北向内侧有“福”字,南向内侧有“寿”字,大字草书,高达1.3米。有关两个字的秘诀,只有写这字的人清楚,余皆为传说。

乾隆以后,书院祭祀活动及文化活动渐渐增多,戏剧表演是这些活动的保留节目,演出的目的一方面是娱神,一方面是活跃气氛,在礼乐教化中宣扬庭院的道德。当然戏剧进入书院也对传统的教育方式产生了冲击,尤其到了清末,这种冲击夹杂西乐,朗朗书声中也就多了舞曲的声音。

对于曲艺进入书院,近代教育家有什么看法?缺乏足够的资料分析。百年以前的人们大都面临一个共同的困境:如何摆脱传统教育的低迷,在保持个性的同时,真正融入时代生活。现在看来,当时的人们并未找到一个两全其美解决的方法,这是颇为遗憾的。

我在通程广场撰写这则短文的中间,花了半小时读美国心理医生斯宾塞·约翰逊写的《谁动了我的奶酪?》的小册子,那是一本极其简单的书,一则非常短小的寓言故事,为这个时代打开了一个解决危机的新视角,提供了一个面对变故的新方法:“朝新的方向前进,你会发现新的奶酪。”“越早放弃旧的奶酪,你就会越早发现新的奶酪。”按这些简单的指示向前寻找,也许真的可以找到新的奶酪,但新奶酪是否一定比旧的奶酪好,这是值得研究的。我始终认为,在传统中求变,在变中保留传统是最好的结局,新的教育一定要建立在对旧的教育的颠覆上,其代价未免太大,而这种颠覆所带来的恶果,今天已经看得很清楚。

对于我来说,赫曦台是一种有灵魂的物体,它的文化意义超出了一般文物的承载能力,朱张所望到的日出,已在嵯峨的石墓里化成了厉鬼,葬他们的风雨数百年都没有停止。朱张之后,历史也曾敏感地骚响,但地方志不再有著名的文化人登山观日的记录,明代王阳明曾到书院讲学,人马到长沙城中就已诗情萌动:“隔江岳麓悬情久,雷雨潇湘日夜来。安得轻风扫微霭,振衣直上赫曦台。”(《望赫曦台》)等到了院中,激情已早泄,再也没有精神在早晨四点起床登山。因此,从《王阳明全集》中,也就找不到观日的片言只语。好在《王阳明全集》中没有登山观日的记载,并不等于他就真的没观过日出,况且,那个年代,王阳明本身就是太阳之子,儒雅的才情奔放出风花雪月的异香,红日从他的内心穿过,赫曦台在王阳明的心中,也在文化人的心中。然而,我这种解说仍不免牵强,缺乏史料旁证。

有一年,王阳明忌日,我站在赫曦台唱歌,歌名好像叫《一剪梅》,旧日的霞光在歌声中飘落,埋在太阳中最模糊的部分在梅花中辛酸地摇动,每一个历史的早晨寂静无比,手执经卷、长衫垂地的古人面对圣贤,神情呆板,生活中的浪漫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候,我真希望古人能重新站到这台上来,哪怕扭扭屁股跺跺脚也好。

然而,古人已经不可能醒来。在金榜题名或者名落孙山的两种结局中合上了或浪漫或暗淡的一生,独留我在此歌唱。记得那天我唱得很投入,感动了伴奏的晨鸟。太阳因为埋伏在台下偷听,很晚才升上天空。太阳对我说:“在未来的日子里,你要把自己的歌唱好!”我很愉快地答应了,我原本以为这个要求很低,现在想起来,那是太阳对我的最高要求!唱好一首歌,要用一生的时间!


建筑是很有趣的。

12世纪的玛雅人在尤卡坦半岛建造一座拥有600多根石柱的庙堂的时候,岳麓书院的建筑学家早在10世纪就已经修建了有数十根木柱支撑的百泉轩了,这种柱式建筑的共同性,使人类的居住方式和文化表达方式找到了结构上的统一。

我不知道在西方建筑语汇中关于轩应该如何定义,中式建筑中的轩,古书上有多种解释:楼板、飞檐、有窗户的长廊、窗户、屋檐、堂前的平台、房室,甚或可用指厕所。这里所指的轩是以敞朗为特点,而又临水的建筑物。读《红楼梦》:“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近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那种园林的气息从玄妙的远观中已透出来,通过建筑语言象征系统,便知那轩中主人的生活风貌。建筑之于生活,有一种诱人的新意。

从建筑的诗性角度去打探这座庭院的轩舍,已经精美绝伦。廊柱漫不经心地排列,沉醉于自然的风华和文化的典雅之中,历史是一件披在身上的氅蓬,从来没有脱去,文化的力度显现出来,大气之中透着平实。重叠的飞檐,即便在清淡的风雨中亦张开它畅想的羽翼,一副要往深壑中飞去的样子。成排的门窗,雕镂得如同一幅幅经典的水墨,庭院的风景一年四季要借它照自己的装束。轩前轩后的古树,像一群思想的宿儒,有着典雅的造型和神祗的魅力,轩内轩外的古井和池沼风花雪月,光亮照人。

从建筑历史来说,百泉轩已经跨越了两个千年,设若做一种文物发掘,它的建筑堆积层足以构成一个独立的世界,高贵悠远的情调在地层深处转动,一定有一些文化故事在内心漫步,其历史的气韵,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去品赏。

百泉轩建筑的精彩语汇集中在格扇、槛窗上。临水的一面为全开扇,高达数米,格心的棂条秀巧纤丽,花饰简约,裙板不作多余的装饰,显出淡泊的闲居情趣。

百泉轩的精妙,在于环境融入了建筑,而不是建筑融入环境,每一个建筑构件的内部都有自然在歌唱。

轩前轩后的溪泉像梦一样飘忽,万千的声响都是为这轩而鸣,而且,千年以来保持着坚贞如一的韧性,从不间断。对于岳麓山来说,溪流就像用来拴宠物的链子,时时刻刻将这轩拴着,它知道这“宠物”跑不到哪里去,随便将链子在树木竹石间绕两绕,然后四处望望,到后面闲卧去了。没有人知道溪泉带着什么妙旨来到这里,有时候轩里的人似乎明白,大多数时候是不清楚的。而人又带来什么使命驻扎在轩中,溪泉有时候明白,但大多数时候同样不清楚。所以千年以来,无论是溪泉跟人,还是人跟溪泉都是一种若即若离、似懂难懂的关系。

人、建筑、溪泉三者同处于一种朦胧状态。诗歌中有朦胧诗,不知建筑能否说朦胧的建筑。

在历史的某些时刻,文化人固守在这种朦胧里,将美丽的灵魂安放在溪泉竹石之间,为一些学理而穷其心力,体验文化中流泉恬噪、藤葛依依、书巷深寂的情调,灰墙青瓦、红柱花窗在碧泉沼池中清丽得不留一点余地,那时候文化人的生存状态,溪泉一定是看得很透澈。文化人从经过修茸的书窗下抬起头来,隔着疏疏的花栏,也将流水看得清楚。“流泉清自泻,触石短长鸣,穷年竹根底,和我读书声。”(张栻《石濑》)流水知这读书人的用意,叼着一瓣书声就到园中转悠去了。至于那池塘,还睁着大眼睛望着那个穿道袍的人,沉重的书本消解了他的诗意,好久才将一种古老的启示悟出来:“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观书有感》)有经验的读书人一有诗句就记在纸上,这读书人却很痴傻,缄默着用树枝写在水上,池塘自然欢愉,800年以后,见到游人,还能听到入池的流水朗诵这首诗歌。流水的精粹和文化人的迷醉在这样的时候是合二为一的。

在历史的另一些时候,文化人已远离这里,短暂的生命已经终结,文化呈现断层,历史走到半途已穷困潦倒,寒风将四壁的温暖吹散殆尽,溪泉在断壁残垣之间跟人作隔世之别,文化的风雅全被绞杀。这样的时候,溪泉虽然仍在冷冷奔涌,但它们的内心充满忧郁,好像回到了悲剧状态。冬季日久不去,曾经缭绕不熄的歌声因为冥顽的坚冰而变得抽搐,如同幢幢的鬼影在天地之间游走。可怜轩舍与溪泉还在固执地等待旧日的人归来。

在漫长的时空中,人的足迹就像一条麻石古道,由一块一块的石板链接而成,什么地方的一块石板碎裂了,残缺便出现了,所以人类的历史是残缺的历史。而溪泉却不一样,像时间的河流,不断向前向前,风华不会被流水冲走,以它永动不息的脉搏来探测一座轩的文化史,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以人类现有的能力,大概永远也分析不出来。

许多时候,我希望自己像一条溪流那样平铺在白泉轩的前后,构成整座建筑的一个细节,与那些飞檐、瓦垱、花窗、门扇乃至砖石起着同等的作用,太阳将它的光辉平等地洒在每一个构件上面,将时间和文化点亮。我可以绕到窗前,看那些读书人朗朗轻吟,在每一个三更遥观夜读的灯火,在每一个五更监视闻鸡起舞的学子课读,我有足够的技巧使自己生活得充盈舒展、温馨浪漫。

我是一条幸福的小溪流。

我像梦一样飘摇。

现在是夜晚吧。人睡熟了,庭院睡熟了,地上的百草和天上的星斗都睡熟了,书闭合了,溪流的轻响使大地显得更加沉静,轩舍没有一点声响,桌上的宣纸、砚池和狼毫无声地书写万物的鼾声,那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已融入文化,是文化最恬静的一部分。

在万物酣睡的夜晚,有一条溪流静静流淌,将它的谐趣、灵气、真情奉送给夜晚,在晨曦来临之前,像一条夜犬一样注视着世界,守护文化的万顷田畴,它的忠诚是这座庭院财产的一分子,是文化的一分子,是轩舍万年耸峙的原由。这条溪流的灵魂来自文化,最终将融入文化,作为另一种建筑的构件,打造成一切文化的灵魂。

 

御书楼

御书楼是中轴线尾端的压轴建筑,三层楼阁,宋代风格。五间,凸形平面,前出门廊,后置山墙,重檐歇山顶,檐口做成卷棚状,琉璃瓦垱及沟头滴水、陶制的空花屋脊、卷成圆形的鸱尾、垂脊内侧的蹲畜(走畜)、避雷剑器、格扇门窗、博风昂鱼、石阶碑碣、门钹门环以及外檐与内檐装修,两侧亭廊、曲水池塘都是重要的建筑词汇。读懂了这些词汇就读懂了这座建筑。

书楼的本质是文化,通过建筑理念创造和解读文化空间,人只是这个空间的一种装饰,就像一缕夕阳照在门框上,静静地聆听楼内的风声,天渐渐黑下了,它静静地呆一会儿,一定得走。

由于我对建筑的解读是从文化的角度入手,所以常常需要到楼内的书库中去寻找援

手。很多年前,这种寻找就开始了,到现在我还是一个人。

一只蜻蜓从远处飞来,落在御书楼的檐角,我怀疑它是一位来自宋朝的探子,为某个读书人刺探一本绝版的旧书。这个黄昏,我被这种想像牵引,忍不住轻轻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整整千年,这种声音一直环绕这座庭院,像一首经典的老歌。

楼内寥无一人。蜻蜓跟着飞了进来,落在书架上,眼睛盯着一排排线装旧书,放出无法破译的幽光。如果说人死后真的可以超生,或者可以幻化成别的物种,这只蜻蜓一定是某个曾经在这座楼内出入的读书人的灵魂,肉体的生命已经腐烂,而对书籍的热恋却不灭。

现在蜻蜓距我只有一箭之遥,且不去管它,让它自个儿读书吧。

我的视线停留在一册拓本上。打开,皆为旧时碑帖。细看,是历朝的修缮管理公文,乾隆以前的大多漫漶不可辨识。由此想到,这座楼阁的历史确已很远,我的思绪也逐渐由清晰走到历史的漫漶中去。

大约在1000年前,中国的民间开始出现书院。在远离市井的山间乡野,独特的建筑拔地而起,而这样的建筑中,大多有一座引人注目的专用于藏书的楼阁。那时候,活字印刷刚刚发明,民间能见到书的人很少,这样的楼阁便代表着一种精神的事物。因为它的存在,乡民可以远远地仰望,生命里流动着无形的文化力量。

而在同一时期,国家正处于动荡之中。战祸连年,民不聊生,官学废弃,衣不蔽体的读书人沿着饥饿与寂寞的漫漫长途走进这样远离乱世的楼阁。冬天在外面埋伏,来自天堂的白雪在空中飞舞,寒冷无比。不管怎样,走进楼阁里的读书人有了一个暂避风寒的场所。他们吃着裹腹的粗食,拥着书,艰难而快乐地活下去,一天一天,战乱、寒冷渐走渐远,生命因为书而熬了过来。如今,这些曾经走进书楼的人早已离开人世,历史也已一代一代远去,留下来的只有这拓本上的一点痕迹,只能依稀地看到曾经存在过的事物的外表,通过它的尘埃掩蔽的斑斑墨迹,感受曾经有过的生气。

在无数太平的岁月,人们过着相对安逸的生活,这样的楼阁成了文化人的天堂,求知者在对书楼的仰望中度过他们精神追求的一生。向往文化的人,他们过着节俭的小心翼翼的生活,但却大把花钱修缮这座楼阁,捐购书籍和田产,维护着文化人对书的那一点固执的崇拜和奢侈的享受,品咂着书中的甘味,在不倦的劳作、沉浸、癫狂和痴迷中,获取文化的全部快乐和难言的苦涩。他们的生命因之而变得熠熠生辉,人格因之而博大深邃。这样的人其实用不着从周式、朱熹、张栻、王阳明、王夫之、曾国藩一路列下去,打开岳麓书院的花名册,随意将名字串掇起来就是一部千年文化史。

一座楼阁,因为书的缘故而聚散千年,是需要一种精神来支撑的。文化人怀着景仰的心情团聚在书楼周围,用汪洋恣肆的心机和智慧构思文化的鸿篇巨制。无论是楼阁的建设者,还是书籍的采购者、图书的管理者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书写其中的篇章。楼阁被岁月剥蚀了,倒塌了,书籍流失了,陈旧了,新的文化人又会让楼阁矗立起来,又会有人不远千里万里收拾失散的书籍,让残缺的事物变得不再残缺,让书籍重回息息相关的生活之中,让快乐重新建立在对书的阅读里。有时候,文化人也会利用社会权力来实现文化理想。通常是将皇帝搬出来。通过各种形式的游说,让皇帝直接派员将书送到院中,藉此推进藏书业的发展。从宋朝到清朝,皇帝7次送书,地方官员因此将书楼改名“御书楼”,让岳麓书院的藏品在皇帝的庇护下存活下去。封建人伦的社会,除非“逆贼”,谁敢毁坏朝廷赐品呢。然而,御书楼的历次被毁,恰恰是因为“逆贼”。被朝廷称为逆贼的人要推翻朝廷,自然要使用各种“革命”手段。重建工作是在新的朝政稳固之后,和风细雨将狼狈和孤伤吹散,与书籍对话的权力重新回到文化人手中,从而又一次出现建构的高峰。

苦难远去之后,御书楼仍然矗立着。在各种大型图书馆拔地而起而藏书量动辄以百万计的今天,御书楼显得有点单薄和孤绝,就像一个解脱命运苦难的人,无法炫耀他的膂力他的年轻。这座建于公元999年、公元1000年开馆的楼阁,到今天,存世已逾1000年之久,而这种历史是任何现代化的图书馆所无法比拟的。它的价值正在于它的古老,它的点点历史痕迹,它的整个生命所蕴含的是一种智慧之美,标示了人类在文化方面所能达到的深邃、完整以及对文化的惊人的韧性和不知疲倦的追求。

天已转黑。什么时候蜻蜓已飞走了,也许它已刺探到了所需要的信息。而我站在满楼的典籍中不愿归去。我在心底问自己,我是第几个出现在楼内的过客?一个为书而生的过客!

文章均选自江堤的《山间庭院》。谨以此纪念杰出的诗人和散文家江堤先生,感谢他为文化而献身的精神,感谢他为我们复活了古老的书院,给我们带来活的文化。同时谨以此文纪念岳麓书院创建104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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