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闲谭 ▏甜水面，一座城的性格

甜水面，一座城的性格

作者：平叔

“

一碗地道的成都甜水面，无法找到雷同，无法刻意缔造，就是因这水土而集合在一起万般滋味。

”

今日小暑，却并不炎热，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就把这城市给湿透了，也把暑气给弄平和了许多。

成都就是这样一座城，一座总是不温不火的城市。

成都的夏天可以酷热，但她不会让你一直烦闷，总会在一个恰当的时间点来一场雨，立刻就把温度给降下来了，这就要比那些长江边上的火炉让人舒服得多。

她也可以是湿润的，却完全没有江浙梅雨般的腐霉。显然，宜居城市之名是恰如其分的。

成都是天成的，成都人闲适的安逸和愉悦感也是天赐予的。这种闲适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更是一种无法被模仿的城市性情。

或许，你永远无法准确的定义成都这座城市的性情，就好比去试图去窥探女人的心思。

你以为她是朴实的，她却总有几分妖娆；

你以为她是稚弱的，她的坚强总是那么显而易见；

你以为她是细腻的，你明明又亲眼目睹了她的粗犷；

你以为她是温文尔雅的，但是她会在一瞬间的重重浓墨重彩之后，浑身上下突然变得热情似火，就仿佛像是你刚才看到温雅的女子猛的就豪饮了一杯醇烈的白酒，让你瞠目结舌……

我用一通读起来很累人的文字来描述成都，那是因我有自己的道理。我从来就认为，只有成都城里女人的性格才最符合成都城的性格。换句话说，成都也因有了成都女人的可爱，才最终变得同样可爱。

这样的文字可以用来描述成都，可以用来描述成都女人，还可以描述其它的东西，比如我今天要说的甜水面。

我敢肯定，在芸芸众生的面条大千世界里，你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种能像甜水面这样有个性、有创意、有张力的面条了。

可以说甜水面就是面条江湖里一个孤傲的传奇。

川人好幽默，且善于将复杂简单化，甚至并不担心由此而引起歧义，这在许多的美食命名上不乏体现，就很容易让那些望文生义者跌入陷阱。例子当然有，譬如水煮牛肉，又譬如甜水面。

外地人邂逅甜水面，多少会有些尴尬。

原以为这是一碗加了甜水的面条，其实就是一碗辣得你拼命吸气、两颊红霞乱飞、满脑壳冒汗的红油洼地，简直就是玄机暗藏。

用“甜水面”这样的名字来给甜水面命名，也凸现创意者的脑洞大开，这简直就是给粗犷的面条穿了一件风情万种的内衣，就让她直率的性格多了几分妩媚、几分遮掩。

什么是甜水面？

她一非是用甜水煮出来的面，也非碗里有一汪泡着面条的甜水。

甜水面的甜味虽然是有的，但与之共存的还有麻辣，以及还有不可清晰表达出来的其它复杂的味道。

甜水面条的形状也奇怪，几乎可以不算作条，简直就是一根根棍子！

味型组合也奇怪。不分东西南北，把几乎能有的味道都混合在一起，然后仅用一个“甜”字来作代表。仿佛就是特意用来麻外地人“咣咣”的大坑。

我曾多次试图走进当初创意者的初衷，想探究为何会将面条做出如此另类的模样，却最终未果。

没有结论我并不懊恼，毕竟我喜欢的甜水面是流传下来了，一直到现在。

我一直以为，食物是可以用来充分表达一个地域的秉性的。

对美食的选择与最终认同，莫不与环境、气候、历史以及文化等诸因素是分不开的。

成都既然可以孕育出性格独特的成都女人，当然也可以缔造出像甜水面这样的奇葩。结果就是这样。

甜水面是一种非常粗壮的面条，这一点不像成都女人，倒像是倒插门来到成都的东北男人。

一碗甜水面呈上，里面也就三四根的样子，就羁傲不训、横七竖八的在碗里躺着，似乎在等着你来骚扰。

吃甜水面是一定要拌匀的，要让每一根都裹上厚厚的一层酱料，这样才能完美的品尝她的精妙。

拌和阶段完成，憨厚壮实的面条就穿上了浓郁的酱色外衣，立刻就散发出来的诱人的香气。于是，意志薄弱的食欲立刻就作出响应，肠胃蠕动的声音化作夏日里的一声炸雷，如雨般的哈喇子立刻就湿透了整个口腔咽喉。

有个性的面条当然是不太听筷子招呼的，迫不及待的好容易放进嘴里，劲道的面条便又在口腔翻腾起来，坚持努力的咀嚼着，就犹如驯服奔腾的野马。这点倒像是成都妹子，“嚼”得很的成都妹子。

第一口是诱惑人的，那甜味和香味就迷惑了你，促使你迫切的咬了第二口。顿时，舌根下面都被辣味霸占了，进而弥漫了整个口腔，让你想退却又欲罢不能，不忍舍弃。

一碗甜水面就是在这撤退与进攻转换中给消灭干净的。

我们的成都老乡、文学大家李劼人先生也喜欢这一口甜水面，他在长篇小说《大波》就有描述：

那年头，北门白云寺楞伽庵通顺桥一带的担担面，做得最好了，每天定时出现在东西珠市街和五宫一带，把南门上的食客都吸引到北门去了……

我也是从心底喜欢甜水面的，这大概是随了母亲的口味喜好。

多年来，去的最多的开在文殊院大门斜对面的洞子口张老二凉粉店，直到现在，凡有机会路过，都会千方百计的让自己去那里整一碗甜水面。

这家店在这里已经有半个多世纪了，一直坚守着，从没有挪过窝。这在习惯大拆大建的今天，实在是罕见和难得了。

张老二凉粉最出名的就是甜水面，与之齐名的还有各种凉粉，我都会各点一碗。

娇柔细嫩的凉粉与硬朗壮实的甜水面，一如清秀少女，一如阳刚少年，这一男一女的阴阳搭配，就演绎了一道成都美食的神话。

多年以前，我曾遭遇过苦思甜水面而不得的境地。不得已，于是只好自己亲自动手捣鼓。我这里就简略阐述之。

子曰：欲吃甜水面必须先将揉面之。

根据记忆里母亲的传授，将面粉置于面盆里，加母鸡下的鸡蛋一枚，再加少许自贡盐巴、清油和清水，就开始揉面。

揉甜水面的面团，一定要揉出筋道有嚼劲的面来，这显然要比做饺子和饼的要求高多啦，是要认真用力的按摩，不能仅仅是骚扰，于是我就使出了电影里审讯室的全套手段。

当我手软腿软满头大汗全身无力时，面团就已懒懒的躺在案板上、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时，面团就揉好了。

这一步的诀窍就在于，要把面团当成仇人，尽情地泄愤，彻底明白“钢铁是这样炼成的”道理。

面团揉好了，再将它切成小条，然后拉成馆子里面那种专门捞面的筷子那么粗的面条，就对了。

千万要记住，甜水面的面条是很粗壮滴的哦，不要弄得太斯文了。

烧一锅开水，然后把面条放下去煮就可以了。

在甜水面的组合里，特制酱油锁扮演的角色是极为重要的。

这是一种甜酱油，也叫复合酱油。这种酱油是普通酱油加上冰糖，以及别的香料如茴香、八角等一起组队参赛的。

熬制也有讲究，先用武火冲开，再文火慢慢烹熬而成的。

我那时在外地，没有这样的条件，就只能简化了，也就没了甜水面里的那种地道的韵味。

一碗地道的成都甜水面，无法找到雷同，无法刻意缔造，就是因这水土而集合在一起万般滋味。

我以为，像甜水面这样的滋味合成，或许就是湖广填川的性格融合。一种完全真实的成都性格写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