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自插画师梁楚玲 招工厄难 作者:九哥 前言 至少80年代以后出生的人不能理解,找个工作有什么难嘛?到处都在招聘,去考就是。 他们不知道那些年代他们父母就业只有一条路:按国家就业计划安排,不论政府机关公务员、工厂工人还是商场营业员都需按国家计划指标招收,多一人都不行。 有些相似于如今的高考招生,各校各专业按各自高低不一的标准和数量招生,有严格的质和量的要求:那就是分数线和招收名额。 那时招聘的标准是严格的政审要求,本人或家庭如有这样那样问题的(家庭出身和政治表现尤为重要)就基本无望了。 所以,我们上山下乡知青的理想出路,就是有幸被各类国有事业企业招收入职。 在将近三年的知青生活中,因为前途的不确定,心情一直是鬱闷和绝望的。 我知道,好好劳动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才有出路都是骗人的鬼话。 从年初起,陆续有一些知青“开后门”参军、参加工作离开农村,在知青中引起很大的不满,但也很无奈。 据传针对开后门问题当时M还讲了一句话:“前门进来的不一定是好人,后门进来的不一定是坏人”。像我们这样受迫害打击的家庭,就更无奢望了。
时间到了1971年底,逐渐有了一些好消息传来,成都陆续有一些工厂或单位到冕宁来招人了。这在知青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纷纷行动起来打听消息,托人找关系。 那时大家都无心呆在生产队,每天都在县城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走在街上只要看见不像本地农民模样的人,都要上去搭讪纠缠,希望能搭上招工的人。甚至跑到旅馆里去强行查阅住宿豋记,只要是成都来的,一定要去房间死缠烂打,刨根问底。
他俩诧异地回头打量了我几秒钟,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是招工的”。 他俩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一路上我厚着脸皮给他俩当起导游,介绍冕宁的风土人情,地理位置。 他俩也有兴趣听我介绍,不时还提点问题。 公交车很快到了复兴车站,我说:“到了,这里下车吧”。 沿路谈热火了,看来他俩也喜欢我,不隐瞒他们是成都电焊机厂来招工的。 年长者叫李钰,劳资科长,北方人,三八式老干部。年轻者叫钟永守,保卫科长,转业军人。 招工区域在新民和东河两个公社。我所在的石龙公社不在他们的招工区域。但又告诉我石龙公社是红旗机器厂(现在的成都工程机械集团,曾经产值上百亿的上市公司,后来的老总就是下放冕宁的知青)的招工区域。 还告诉我,红旗机器厂和电焊机厂同属成都市机械局下属工厂,这次他们是以机械局的名义来联合招工的。 交谈中我也向他俩介绍了我的家庭情况和父母的遭遇。正好李科长转业前在阿坝剿匪驻扎几年,对阿坝西藏情况非常熟悉。看得出他对我的境遇很是同情,一再鼓励我:出身不由选择,重在个人表现。虽是当年的套话,但从他嘴里讲出来,却是那样的真诚暖心。 翻过一座小山,远远看见山下一片房舍浸漫在袅袅的炊烟中:“到了,那就是新民公社”。 和他俩道别后,一个人沿着蜿蜒曲迴的山道默默下山。四周出奇的静,没有风嘶,没有鸟呜,树木的枝叶没有一丝摇曳,但我的内心却波涛汹涌,阴云密布。 李科长告诉我机械局整个招工只有40个名额,在冕宁县两个区四个公社近千名知青中竞选。 以我父母的政治背景是绝不可能通过政审的。 1955年被打为“历史反革命”拘禁审查。 1957年与母亲一起被划为右派份子,逐出银行系统,下放农机厂交群众监督改造,工资下降六级。 文革开始后作为老“阶级敌人”随时批斗。 1970年“一打三反运动”中按当时什么“公安六条”规定:“划为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 以我这样的条件,想与广大的“红五类”子女去竞争招工名额,那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蛋。 想到这些,眼前一片黑暗。 最后是政审,就这一关,我被刷下。
“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火车气笛声,“他们回家了,永远不会像我这样再走回生产队”。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咬紧嘴唇任凭冷雨伴着热泪在脸上流淌。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晚上了。 面对父母的心情,我深深地感受到亲情对于心灵的震撼。一方面它咬噬着我的心,我想消除他们痛苦的无能更加深了自己的痛,另一方面他们的自责和内疚更让我体验到了血浓于水的爱,痛苦绝望的心情感受到亲情的撫慰。 在整个招工期间,虽然希望渺茫,但我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努力。凭着和成焊厂招工组李科长和钟科长的一面之交,我厚着脸皮跟他们周旋,天天到他们驻地打探消息。两位科长对我也很好,还把我介绍给红旗机器厂招工组。 红旗厂招工组有三位成员:组长王德荣,红旗厂劳资科长。一位张师傅,面慈心善,对人很客气。还有一位女的叫任淑芬,30来岁,高高的个子,皮肤白净,五官匀称,人很漂亮。 因为我天天缠在他们那里,我的情况他们也很清楚,对我的处境非常同情,暗地里也在为我多方努力。 到后来,我基本成了招工组的编外人员,每天为他们跑跑腿,通知个什么人,传递个什么信息,他们管我在县城吃住。 一次我回队找同学借钱,被任孃知道了,她说:“为什么不给任孃说呢?还跑那么远回去”,让我非常感动。 我知道她还在为我努力争取。 过了几天,母亲发来电报,告诉我政审材料已寄过来。我急忙告诉任孃,她说:“好!你耐心等等吧”。 父亲单位领导魏厂长是位转业军人,虽没什么文化,但为人正直善良,平时也不欺负歧视父亲。父亲在工厂的经营管理上也给他许多帮助,运动中还有人批他重用父亲这个“坏人”。 魏厂长知道这个事后,爽快地答应父亲:“不着急,我来办!大人的事管娃娃啥相干?” 真是天不绝人之路啊! 一天早上已天亮很久,由于心情沮丧,赖在被窝里不想起床。屋里还睡得有其它队的两个同学,也是父母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招工无望。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就来和我同住,大家抱团取暖,指望能相互撫慰伤痕累累的心灵创伤。 “张宽铭住在这家吗”?我突然听见院里有人在问农民,而且不是本地口音。 我下意识地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急忙一个鹞子翻身跳下床,胡乱披上衣服打开门。 “录取了!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张师傅边笑着说边递给我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赫然醒目。 “这下高兴啦”!任老师笑着补了一句。 任孃的笑容瞬间消失,两行热泪湧出眼眶。 迅速办完各种手续,拧着一只仅有几件换洗衣服的军挎包,孤身一人仓皇窜回成都,生怕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变故。 我知道电焊机厂计划招工名额是二十名,在计划经济时期,要增加一个招工指标是多难多麻烦的事啊!我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想像得到,招工组的师傅们为了我这个招工指标不知做了多少工作,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努力不仅仅是给了一个年轻人一份工作,而是给了他做人的尊严,给了他对于生命的企盼,给了他奉献社会的机会,给了他全家亲人心灵的慰藉。
任孃啊,对您来说也许是一生中无数善举的一件平凡小事,但您可曾知道,如不是您的爱心和努力成就了一个青年正常的人生,绝望中不知他及他的家庭将遭遇到什么样的变故!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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