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时看猪脸，个个都是笑眯眯的 通宵排队买猪头 ——春节往事忆趣 文/龙德瑛 妈妈把两个猪头摆在灶头上，端详再三，高兴地说：今年春节，大家有肉吃了！ 在我的记忆里，上个世纪60年代的春节，是物质最为匮乏的年代了。每年的春节，妈妈都要为那顿年夜饭发愁，早早地，就开始为那顿年夜饭做筹划了。 那是一个什么都凭票定量供应的年代，春节能够增加的供应，不过是一人250克猪肉，一钱花椒，一钱木耳，三钱黄花而已。“钱”作为计量单位，是什么概念呢？一斤为十两，一两为十钱，换算成现在的计量单位“克“，1钱就是5克！ 那时候，商店肉店米店蔬菜店，全部是国营的，日常用品，除了在这些地方购买，别无它途。农贸市场被叫做“自由市场”，属于取缔的地下非法市场；农民或小商贩到自由市场贩卖农产品，被称作“投机倒把”，是被打击的对象。什么都是规定死了的，别说无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啊！在此情况下，妈妈的年夜饭，又有什么好谋划的呢？唯一的出路，就是从12月起就全家不吃肉，将当月的肉票省下来，统统割成肋条肉，腌起来做腊肉或者酱肉，放到春节吃。所以，那个时候，肋条肉是猪身上最为珍稀的上等好肉了，老百姓将之称呼为“宝肋肉”，与现在喜欢瘦肉相反，宝肋肉以肥为美，越肥越好。 记忆最深的，是1967年的春节，那年，我15岁。 眼看着春节一天天临近了，望着躺在瓦盆里那两刀不过三、四斤的肋条肉，妈妈很是犯愁：一大家子人，加上孙子辈，20多人啊，春节回家拿啥子给他们吃呢？正在这个时候，我们家得到一条从食品公司传出来的激动人心的内部特大喜讯：增加春节供应，肥肠、猪头肉不要肉票，“分配到牛市口肉铺的那批肥肠、猪脑壳明早开卖，乘消息还没有传开，明天早些去排队！” 妈妈的情绪立即亢奋起来，决定当晚就去肉铺门口排队，并且明确了采购方向：肥肠不要，就猪脑壳！妈妈说，有个猪脑壳，做成腊猪头，过年就不用愁了。 通宵排队的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因为学校还没有复课，像我这样整日无所事事的女中学生，基本上都成了家庭的“家务助理”或“采购专员”，料理起了一家大小的油盐柴米。那时候买什么都得排队，虽说平时买蜂窝煤、豆芽、猪油、水果等排班站队的事，已经成为了我的日常功课，可是，让一个女孩子去排通宵，未免也太残酷了嘛！ 我找理由推脱：反正我们得的是内部消息，明天早点去就是了嘛，有这个必要去排通宵嘛？ 妈妈说，你以为就我们得到这个内部消息嗦？还是早点去排通宵保险些！我给你说哈，全家过年的腊猪脑壳，就指望你了哦！ 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是我仍然在晚上9点钟，早早地去到了肉铺门口排队。我家住在莲花村，从莲花村到牛市口，要走一段两边都是菜地的机耕路。正是“冻死猪狗”的寒冬腊月，一路上的黑咕隆咚，一路上的寒风刺骨，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原以为自己会排第一，会很寂寞很孤独地独自熬夜到天明，没想到还没走拢肉铺，已经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了。走进一看，肉铺门口已经排了三个男孩，两个女孩了！看来，妈妈的确是有先见之明。 看到自己的同龄人都在排队，其中的两个男孩看起来比自己还小，我的委屈抱怨消失了，心绪也平和了。都是少男少女，大家很快就熟悉起来，搓着手，跺着脚，互通情况，讲自己学校的事情，讲停课闹革命，争论当时成都两大学生组织“红卫兵成都部队”和“川大8.26”谁是谁非。6个人，一下子分成了两派，争得热血沸腾，忘记了冬夜的寒冷。身后，陆陆续续又来的和我们一样的“采购专员”，也加入了争论。肉铺左邻右舍的居民睡不成觉了，抗议干涉，每次也就管得了那么几分钟。忍无可忍之中，一个中年男人披衣出来骂我们了：“都要打5点了，你们也歇口气嘛！” 哦，要打5点了嗦！大家这才想起，自己是来买猪脑壳的！为了多买到猪脑壳，我们以少年人的机敏，无师自通地每人占了两个位置——人算一个，随手捡来的半截砖头也算一个。 5点钟，该是跑回家叫人来顶替砖头的关键时刻了，否则天亮排队的人多了，会不认这个账的。 通宵的寒冷和革命大辩论，大家都已成为“同一条战壕里战友”，于是，彼此之间相互照应着，错落着回家叫来了家人。我叫来的家人，是我大姐姐7岁的儿子啸岚。当时家里面能够搭得上力使得上嘴的，也就只有7岁多的啸岚了。啸岚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被我和婆婆叫醒，虽然很不情愿，但因为早就从婆婆这些天的念叨中，懂得了猪脑壳对家里的重大意义，听话地从热被窝里爬起来，穿上衣服，和我一起去买猪脑壳了。 门一开，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啸岚刚刚从铺盖窝出来，冷得直打颤，哭声哭气地说话都连不成句了: 小嬢嬢…我冷…得……很…… 冷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个年代，就那么一身衣服，出门连围巾帽子都莫得一样，都是硬抗。我牵起啸岚的手，边跑边哄他，跑一会就热和了。跑了几分钟，啸岚牙齿打着颤抖，说话还是连不成句:还是……冷……我跑……得……胸口……都痛……了！ 我连忙对啸岚说: 不要说话，说话冷气喝到喉咙里头，胸口更痛。 担忧着去慢了占不到位置买不到猪脑壳，我和啸岚小跑和快走交替，在黑夜里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地使劲赶路，一直跑到肉铺门口，排进队列，才缓过气来问啸岚: 该是不冷了嘛！ 啸岚看到我们的位置排在很前头，高兴地说，不冷了。 6点半，肉铺的铺板一扇扇下开了，哇，肉铺的青石板地下，笑眯眯的猪脑壳，码了一地！卖肉的大声武气地宣布：一人买一个，不许挑，拿到哪个是哪个！ 开卖罗！随着第一个猪头被拎出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兴奋、紧张起来，队伍也即刻变得紧凑起来，一人挨一人，挤得紧绷绷的，生害怕有人加塞。 啸岚排在我前面，卖肉的弯腰拎起一个猪脑壳，往秤钩上一挂，大声武气地说，九斤！啸岚忙不迭地伸手接过猪脑壳，双手拎住两只猪耳朵，喜滋滋地挤出队列。 轮到我了，我满心祈盼祈也能碰到一个九斤的猪脑壳。卖肉的一过秤，太不幸了，才六斤！我失望至极，说，不干，这么小，搭三斤肥肠哆！ 卖肉的笑嘻嘻地说，啥子喃，三斤肥肠？担心怕跑不赢哦！ 我急忙说不怕不怕，跑得赢跑得赢！ 后面排班的大人一下子哄笑起来，说，师傅是说如果卖肥肠给你，你就要吃多了拉肚子，跑茅厕跑不赢！卖肉的也笑了，说，早就说了的拿到哪个是哪个，不要就算了！ 排了一个通宵，凭啥子不要呢！我把钱给了，气鼓鼓拎起猪脑壳挤出队列，看到啸岚手里提的九斤大猪头，一下子又高兴起来，对啸岚说，把你那个大的拿给我，你提这个轻的。 天还是那么冷，提猪耳朵的手遭风吹得生疼，但是心里热乎乎的，路途似乎也变短了许多，回到家里，差几分钟才7点半。 妈妈把两个猪头摆在灶头上，端详再三，高兴地说：今年春节，大家有肉吃了！ 完 |
|
|
来自： 新用户7771xieo > 《待分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