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撸串儿

 南在南方me 2020-10-27

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催人泪下?

从茹毛饮血到脍炙人口,古人有了火,用了火。火烧起来,肉烤起来,事情就这样成了,这事还不分中外。

北魏《齐民要术》卷九,专门讲炙法,也是烧烤。烤乳猪,烤牛肉,烤牛百叶,烤肠,烤丸子等等。食材不同,烤法也不同。像烤乳猪,用柞木穿着,离火要远,翻个不停,免得烤糊了。烤的同时,给它抹米酒,用来发色,除了酒,上头得涂新鲜猪油,没猪油,用麻油也行。最后“色如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即消,状若凌霄,含浆膏润,特异凡常也”。牛百叶要串起来烤,“逼火急炙,令上劈裂,然后割之,则脆而甚美”,如果小火烤,咬不动咧。烤肝,要给蒙上羊的网油。烤蚶,是在铁锅上烤。有一种竹筒烤,把竹筒的青皮连同竹节全削了,把各种肉切碎成绒,加面点面粉,糊在竹筒上,不是放在里头,一边烤,一边给它抹蛋液,糊好了,就从竹筒上脱下来……这其中说到一种“腩炙”,是将牛羊鹿之类的肉,切成一寸见方的块儿,腌在葱白盐豉汁里,串起来,把火拨开,尽可能靠近火,只管飞快翻转,烤熟就吃。这个有点像如今的烤烤,只是肉要再切得更小更细一点儿。

唐相韦巨源请皇上吃饭,留下一份不全的烧尾食单,其中就有烤全羊(红羊枝杖),烤鹌鹑(玉箸春),烤虾(光明炙虾)等等。到了宋代,《东京梦华录》有一道炙子骨头,烤排骨,徽宗生日时吃的……

烤肉这吃法用得上薪火相传这四个字。各式各样的用具也有了,从最初的树棍,到铁叉,竹签,烤炉,各式佐料,丰盈着唇齿。

唐鲁孙写北平烤肉宛轶事,招牌是齐白石题的,不知道哪位仁兄替他大大的一宣传,愣说他有一架支子,是明朝泰昌年间的古董,到现在足足有三百多年了,支子老,油吃得足,肉不粘支子,因此肉烤出来特别好吃……”又说,王克敏出任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有天带着小妾随从去烤肉宛,老板让他排队。铺子里烟熏火燎,王克敏出去等着烤肉店里规矩,出门了排号不算,王克敏左等右等,等不到,生气了,要惹事,结果在排队的有几位是日本宪兵队长官,他只好回去了。

乡村长大的孩子,差不多觉着火很好玩,几个半大小子,找个没大人的地方,烧一堆火,我们也要吃烧烤,从家里偷着包一撮儿盐,找一截铁丝,那时很少有肉来烤,我们烤小土豆,烤青辣椒,佐料只是盐,有一年雪大,我们如鲁迅写闰土那样,用绑了绳子的短棍支起竹筛,罩了好多麻雀,烤着吃,咸脆,后来看《水浒》李逵那句“嘴里淡出鸟来”,怎么也不想通,烧着吃啊,后来弄明白是脏话,已经长大了。这李逵着实可恶,斧劈四岁小衙内,割黄文炳的肉给宋江烤着吃,这很变态了。

后来,我到城里,吃了不少烧烤喝了不少啤酒,呼朋引类,纵酒高歌,偶尔也伤感一下,酒瓶狼籍,铁签散乱。那时,要麻要辣,要多放孜然。不惑之后,偶尔去吃烧烤,一再跟师傅说,少放麻辣,少放孜然。孜然这种调味,是茴香的一种,的确很香,但太多容易掩盖食材本身的味儿。

吃烧烤如今叫撸串,唇齿用力,一撸而食,挺形象。几乎所有的食材都可能烤。要是细分,烤串儿,是干撸。还有一种湿撸,水煮串儿。各有各的味,可惜都不太突出,总感觉是一个味儿,调料的味儿。有位朋友说,如果不重口味,就没什么味儿了!

好多事,一个人可以办,吃酒,喝茶,看花,听雨,都是一味。好多事,一个人办不好,旅行,相爱,唱歌……还有就是撸串,一个人气场再大,看着都楚楚可怜。

北魏的烧烤,贾思勰常说的四个字“含浆滑美”,撸串离这个味儿差了一千五百年。

《礼记》里说:濡肉齿决,干肉不齿决,毋嘬炙。白话的意思,软肉用牙咬干肉不用牙咬,要用手撕或刀切才能吃;吃烤肉,不能一口一大块,不好看。不过,撸串肉块儿不大,撸起来也是豪迈。

不过想想旧时的味道,意惹情牵,总是有些感慨。前几天看章诒和的书,她父亲章伯钧请京剧大师马连良吃饭:“刚过午休,几个穿着白衣白裤的人就进了章家厨房,用自备的大锅烧开水,等水烧开,放碱,然后用碱水洗厨房,洗到案板发白,地砖见了本色才罢手。再过了一个时辰,又来了一拨儿穿白色衣裤的人,肩挑手扛着整桌酒席用具,还有人扛着烤鸭用的大捆苹果木枝。院子里,肥鸭流油飘香,厨师在白布上使用着自己带来的案板、炊具……”

不由得喉头运动了一下,想着要是能闻上一鼻子那个味……我咽下响亮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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