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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江剑鸣《沱江晨雾》(散文)(下)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丨江剑鸣《沱江晨雾》(散文)(中)

文/江剑鸣

【作者简介】江剑鸣,中学教师,四川省作协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1992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以乡土散文为主,出版有散文集《境界》等三部,短篇小说集《一路风尘》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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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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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虹桥下面另一处平桥过江,进入江右的镇杆老城。当然又是从小巷子躲过收费保安的。我们行进在小木楼夹着的古街道上。先前才拢古城时,还艳阳高照。阳光洒在水面上,闪着金光。到我们划船时,天空猫一阵细雨。是毛毛细雨,用不着打伞的那种,抚在脸上,非常舒服。

古街的巷子幽深幽静,空气湿淋淋的。古街路面的石板湿漉漉的,倒也有几分干净。两旁的商铺,钉着原色木板的招牌,写着促销的广告语。或挂着红黄色的招挑幌子,写着店名,在房檐口飘摇。街巷比较安静,铺面石阶沿上摆些盆栽,有石榴,有栀子,有黄桷兰,长得都不是太高大,符合古街古朴的风格。只有一家卖煎饼的偶尔吆喝几声,那活禽摊的鹅偶尔鸣叫一声,打破古城的幽静,真显出几分不协调来。听人说,在凤凰古城中游览,需要抑制浮躁,闹中取静。在古城街头、沱江岸边信步由缰,脑中装着沈从文的《边城》,去欣赏一幅幅湘西彩墨画卷,感受一种安逸宁静的诗情画意,才是一种境界。

路过一个尼姑庵,前面的街道有卖活鸭活鹅咸鱼海鲜的,空气中飘溢着一些更不和谐的成分。两边铺面也有卖衣服玩具各种纪念品的,偶有小门面卖沈从文的书,卖名人字画,卖古玩,卖旅游纪念品。凤凰古城人真会与时俱进,把商业与文化结合着经营。只是那些精美的典籍上,那些名人字画上,那些古玩物件上,是否会濡染几丝咸鱼的腥臊呢,不得而知。

我们来到南华山国家森林公园门口,看到大门上的对联是黄永玉先生题写的。行色匆匆,我没有来得及记录下对联的内容。但我了解他。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就在中国画报上屡屡见着黄先生画作。黄永玉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凤凰名人,也是如今健在的凤凰土家族名人。有人说他小时候是艺术神童,版画、油画、国画、雕塑等均无师自通;有人说他曾是弘一法师三个方外弟子之一,得其真传而练就了灵性十足的书法。但是如果仔细研读他的书,用心赏析他的画,并且有机会与他叙谈的话,神奇的色彩褪去后,人们更多体会到的会是他深厚渊博的学识、卓尔不群的才情、耿直倔强的性格、睿智风趣的谈吐和笔耕不辍的勤奋。

右转再往前走,一条狭窄的巷子。两边的街铺一如前文。在一家略微宽点的房檐下,有人正在舂糍粑。不知是糯米的,还是洋芋的。石臼里白里带黄的糍粑已经舂得很黏了。有游客前去试试,使出吃奶的劲也举不起来木舂棰。我们一路的小蒋小廖也去试了试,逗得一阵笑声。

前边是熊希龄故居。熊希龄这人我曾依稀听说过。后来听曾老师介绍,才略有了解。熊希龄,这位曾经的湖南神童,天资聪颖,十五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被点翰林。出任民国第一任总理,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被迫辞职,可谓有骨头有气节啊!晚年致力于慈善和教育事业,1920年创办著名的香山慈幼院。1937年12月25日这位风云人物在香港逝世,享年68岁。当时国民政府为他举行了国葬仪式。凤凰居然能够走出民国的第一任总理!我们家乡县能够走出一位副省长副市长,乡人们就感觉已经有些飘然了。

在朱镕基题字的从文广场,我们合影留念。对朱总理的书法,我不敢评价。我不懂那些笔走龙蛇的艺术。倒是有一位玩行为艺术的吸引了我。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穿一身清朝时代账房先生的服饰,瓜皮帽,长布衫,旧布鞋,全涂抹成雕像那种古铜色。一手拿一支长烟锅子,一手拿一把算盘,坐在石凳子上一动不动,样子有些猥琐。小蒋老师真以为那是一尊雕像。走近一看,眼珠子在转动,反倒把她吓了一跳。我说,他是在等人跟他合影照相,以此挣钱谋生。果然,我话音才落,就真有游客去邀请他照相了。

从朱总理题字广场往左走,就来到了沈从文故居。故居在一条小巷子里。沈从文,苗族,生于1902年,原名沈岳焕,凤凰县人。1930年后赴青岛大学执教,创作作品多了起来。沈从文读过两年私塾,正规教育仅是小学,他的知识和智慧更多是自然和人生这部大书给他的。他撰写出版了《边城》《长河》等小说,以及《唐宋铜镜》《龙凤艺术》《战国漆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等学术专著。他活了86岁,文学水平十分高,即使在讲课也体现出坦言和直率品质。

凤凰古城最显著的特点是沱江水穿城而过。后来打造的云南丽江风景,也是引水穿城。前者是自然形成,是沈先生奉为教科书的自然,后者是人为,是为旅游而造的风景而已。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熊希龄是智者,黄永玉是智者,沈先生更是智者。都是眼前这一条沱江碧水的灵气滋养所致。地灵而人杰。沱江水灵,凤凰人名。人因城,城因人,互为成就。

凤凰墙外绕城而过的清澈河流,是沈先生儿时的乐园,给予他无穷的享受。他与小伙伴在这里游水嬉戏,也常常在河滩上看见被处决犯人的尸体。这美与野蛮的奇异组合,都对沈从文后来的创作产生了强烈的影响。沈从文十五岁当兵,五年行伍生涯,大部分时间辗转于湘西沅水流域。河水不但滋养了两岸的生命,也滋育了沈从文的性情。所以,他的小说、散文,大都与水有关。可以说,对水的生命体验,培养了沈从文特殊的审美心理,转化成他小说优美的诗意。从作品到理论,沈从文后来完成了他的湘西系列,乡村生命形式的美丽,以及与它的对照物城市生命形式批判性结构的合成,提出了他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本于自然,回归自然的哲学。“湘西”所能代表的健康、完善的人性,一种“优美和健康和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正是他的全部创作要负载的内容。即使对沈先生了解不多的人,只要读过高中,就都知道湘西边城,知道凤凰又叫镇杆,知道土家族苗族风情,知道沈先生笔下的翠翠和老船夫,知道天保和顺顺。

此次赴湘西凤凰,我就是奔着沈先生来的。可等我们到达先生故居时,已经是太阳落山时分了。故居低矮的门楼前面,冷清而寂静,没有行人若市来往。更多的人是奔凤凰古城而来,未必是奔凤凰之父沈从文先生而来。在故居门前时,小雨早停了。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房檐上,巷子的老墙上,斜着洒一缕在巷子刚被雨水濡湿的地面石板上,给人几分怅然寥落的感觉。故居的昂贵门票,不含在通票里,要单独购买,但此时居然也不再卖给我了,工作人员要打烊了,下班了,说是明天请早。

我还在成都火车站时,发微信说,向着凤凰出发。有位李白故里的朋友回复戏谑,“凤凰已经传奇成了鸡”,意思是没啥看头了。张岱也说,西湖七月半“一无所看”呀!其实,我自己明明知道,沈先生在《边城》开篇就告诉了我们,真正意义的边城在茶峒。朋友老阿也回帖子告诉我,凤凰其实不是边城,边城在茶峒,但茶峒今天恐怕也商业味了。我们的计划中没有茶峒之行。我又是个集体主义思想较强的人,不会私自离队单独行动。没到真正意义的边城,没有进入沈先生故居,即使遗憾,我也自豪地对着沈老故居说,这里,我来过了!

湘西的大山孕育出沱江水,沱江水造就了凤凰城,凤凰古城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但是,她却是在沈先生的笔下涅槃过,才得以永生的啊。沈先生就是凤凰的魂灵,就是凤凰之父!

我领略了凤凰。这是一座美丽自然与丰富人文高度荟萃融合的古城。人文元素,包括赭石色古城墙,吊脚楼,桥梁,街道,水车,古塔,飞檐翘角的木楼房,广场和广场上的名人题字;包括健在的黄永玉,已逝去的沈从文,熊希龄,甚至更久远些的郑国鸿,田兴恕,陈渠珍,包括苗人土家人的歌声;还包括凤凰悠久而意蕴厚重的历史。自然元素,包括城外的青山,城内的江流,两岸的树木花草,湘西的阳光和月亮,沱江的雾,甚至包括水底的青荇和水中的游鱼。

至少,我领略了眼前的凤凰。

夜里,我们一行七人去江边欣赏凤凰古城的美丽夜景。家家悬挂大红灯笼,户户门前张灯结彩。万家灯火,霓虹闪烁,流光溢彩,恍若仙界。高处的灯光投射在江面,来回逡巡。两岸的楼台殿宇,飞檐翘角,灯笼霓虹,树木招幌和桥楼都倒映进江面,与老城灯火浑然一体,分不清哪是城,哪是影了。两岸的音乐声高高低低,近者强劲,远者轻柔,正给沱江夜景作交响伴奏。

享受凤凰美丽的夜景,回味沈先生对乡土的描写和那些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暂时忘却平常工作的如山压力,何乐而不为?难怪有人说,凤凰,是使人身心得以休息的地方。

饿了。我们在一家临江的土家风味馆里晚餐。眼观美丽的凤凰夜景,耳听美丽的湘西音乐,将满桌的土家美味大快朵颐,真好似在神仙境地里享受生命。

在几口苗家烧刀子和两瓶雪花啤酒的作用下,我们走进挂着“日本人恕不接待”牌子的“半醉人歌厅”,就着音乐的轰炸,举着啤酒瓶子大呼小叫,蹦蹦跳跳,痛快地抒了俩小时情——外乡人在凤凰之夜的浪漫之情。

我之所以选择这家歌城,是看中他那块不接待日本人的牌子。凤凰老百姓正在与政府争吵,属于内部矛盾。但他们有着强烈的中华民族情结,尽管方式未必完全正确。

终于累了,我们才回清波楼。江面上已经起雾,浓浓的,润润的,在江面飘荡,和着江风拂面而来,直掠过我们的头顶,在端午节的天气里,凉爽而惬意。沿江的灯光,挂满灯笼的楼房,在雾里朦胧起来。那些江枫渔火,似乎远远的,遥远得像天界瑶池,朦胧而神秘,令人生出许多遐思。

八点过些,曾老师拍晨雾江景回来了。敲门声敲醒了任老师和我。我起身穿衣,开门到阳台观景,那晨雾已然消退殆尽,江水跟昨天看到的一样,缓缓流逝。哦,沱江晨雾与我擦肩而过了。我错过了难得的美景啊!错过,就是罪过。只有江边的捣衣声此起彼伏,依稀有点非洲鼓的味道,在我耳畔久久不去,给我些许的安慰。

我们在房间里争相欣赏了曾老师相机里的沱江晨雾。凤凰古城在朦朦胧胧的云烟中,如仙似幻,显出无限神秘来。

我们整理行李,下楼,去镇杆餐馆吃早饭。因为我们还要去赶别的风景。人生跟旅游一样,都在不断地赶着风景,从此地到彼地,从熟悉的地方,到陌生的地方,再回到熟悉的地方,迎接每一轮太阳,每一场风雨。古镇杆,今凤凰,不过是其中一站罢了。

我坐在临窗的位置上,一边吃着馒头稀饭,一边看凤凰的晨景。几个卖东西的人,从我眼前走过去,走过来,有老头,有老妇,也有小姑娘。他们担子里有水果和蔬菜——鲜艳的车厘子,新鲜的桃子,紫得透亮的李子;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白菜,青黄瓜,小土豆,新磨的豆腐。他们的篮子里有带着晨露的栀子,鲜艳大朵的棋盘花,还有编织好的花冠。

我突然想,雾是缥缈的,梦一般虚幻的。凤凰,不是神鸟,只是一座城。人的生活才是真实的。凤凰城的人与我一样,都实实在在地在尘埃中生活。生活在古城里,在古城外。在这里,在那里。在今天,在明天。

早餐结束了,我们准备起身。雾后的沱江并没有放晴,而是又猫起了雨。沱江的水面上泛映着疲惫的灰白天光。我们在不需要打伞的那种细雨里,悄然地离开,离开沱江,离开凤凰。

注: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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