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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独立】前沿24-南北诗歌评论专辑

 诗歌阅读尤佳 2020-11-09

      南北(1957,本名王新民,亦名王新旻,河南新郑人,籍开封。1995年始先后旅居郑州、成都、皖南太平湖、上海、昆明、大理、沙溪、石家庄等地,现居衡水。有诗集《无花果》(1983年)、《梦或诗》(1986年)、《清贫内部的花朵》(2016年);禅意随笔集《幸福在心》(2005年)、《诗情画意总关禅》(2006年)、《南北先生的行思录》(2010年)、《放下》(2012年)等十多种;主编有《菩提树下-现代禅意散文选》(2006年)、《世界现代禅诗选》(2014年)。有散文《蚂蚁的救助》、《去繁就简的人生》、《请把我埋得浅一些》等,选入中、小学语文课本及教辅读本。现代禅诗研究会创始人,《现代禅诗探索》丛刊主编。



2020【独立】前沿24-南北诗歌评论专辑

    
 
南北与他的现代禅诗/李霞
体悟自然和生命,呈现空灵的意境/碧青
知行合一的现代禅诗人/奥冬
清贫之美/李艳敏
解析南北的六行体现代禅诗/张黎
不遇也是缘(节选)——品读南北先生的几首现代禅诗/一玄
南北的现代禅诗解读(2首)/杨林
从热血青年到草根居士/蒋骥
阿弥陀佛是一声问候/刘向阳

南北与他的现代禅诗

    

僧:能说吗?

答:不能。

僧:不能说如何还说?

答:不说,又如何知道不能说?

僧默然,而后笑。

 这首诗是南北的《答僧问》。能说与不能说,的确有说头。南北与汉语现代禅诗,可与慧能与中国佛教相比 。理由如下:

1、南北是现代禅诗研究会创始人。

2、南北是现代禅诗写作的代表性诗人。

3、南北是现代禅诗的理论家。

4、南北诗禅双修。

5、南北是禅学学者兼禅文学作家。

最最主要的,是南北的现代禅诗写作无人替代,尤其是他的六行体现代禅诗,代表了现代禅诗的最高水准:自然超然一体,纯静意韵合一,简洁觉悟有无。这也应该是现代人心灵的避难所与桃花源。东方传统的老庄美学与现代人文情怀融会的完美结晶,是现代禅诗。如果没有南北的现代禅诗,这一说法就仍是说法。现代水墨画,虽然成就不凡,但骨子里仍是宋代山水画的模仿。日本现代动漫电影深得佛禅气韵,但在中国的影响微乎其微。日本、中国台湾、欧美的一些禅者,生活中的态度与心境深得佛禅气韵,而且学术研究与艺术创作据说也出神入化非常了得。

 我家电脑旁边放着一本世界禅学大师日本铃木大拙的《禅风禅骨》,时常随手翻阅,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收获。其实,“禅风禅骨”,已告诉我们了一切:风如形,骨如神;风如无,骨如有;风如虚,骨如实。形神、无有、虚实之间是互动的,是无常的。它们之间是如何过度的,哪位高僧大德说清了,不知道,没听说。但我知道,诗人尤其是禅诗,就是过度时的痕迹。以佛写禅,以禅写禅,忘了我心即佛,我心即禅,刻意往往适得其反,早已离禅十万八千里了,许多号称禅诗的作品莫不如此。南北还有一诗名为《沉默》,可与本文之首的《答僧问》呼应,不妨一阅,念出声最好,真个是:

其实,有许多话

说与不说

都一样

一块顽石,就是我

在风雨中默默修持的

那颗心

(李霞,当代诗人、评论家、汉诗榜创始人。1984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现为河南工人日报副总编辑,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曾任《大河》诗刊主编。)

体悟自然和生命,

呈现空灵的意境

    

 南北,本名王新民,亦名王新旻,曾用笔名野卉等。1957出生于河南新郑县前吕村,后迁至开封市,并在那里工作生活二十多年。多年前,他走出家庭,卖掉自建的房子,离开了开封,先后旅居郑州、成都、黄山、上海、昆明、大理沙溪、石家庄等地,现居衡水,过着诗禅双修、布衣素食的生活。南北自中学时代开始诗歌写作。迁至开封后,曾结集自印诗集《无花果》《梦或诗》等,并参加民间文学活动,先后发起或主编《无名》《新纪元》等民间文学刊物,并曾因此遭遇牢狱之灾。

 2002年,诗人离开河南旅居成都,成为办刊专栏作家,曾短期担任过《星星》诗刊下半月的编辑。2005年创立了“现代禅诗探索”bbs论坛后,2007年发起成立现代禅诗研究会,此后,便全力投入推动现代禅诗的发展活动。2012年,南北主持在云南大理和丽江之间的沙溪古镇创建了现代禅诗院。这是目前国内为数不多的民间诗歌实体之一,主要服务于 “现代禅诗研究会”,是集诗歌活动、学术讨论、禅修体验、编撰办公、住宿接待及蔬菜花果种植等多项功能于一体的实验性丛林场所,是现代禅诗流派的一个对外交流窗口。南北曾用优美的文字介绍现代禅诗院:“沙溪坝子群山环抱,风景优美。澜沧江水系黑潓江由北至南纵贯全境。因无厂矿企业的污染,故空气十分清新。虽冬季昼夜温差较大,但白昼则四季如春,无酷暑严寒。这里蓝天白云,花香鸟语,溪水潺潺,是写作和禅修的适宜之地。凡现代禅诗研究会同人,或赞同现代禅诗旨趣的文朋诗友,均可来此体验‘诗禅双修’的生活。”

 2013年6月28日,又在河北迁安古长城边建立起现代禅文学院。是现代禅诗研究会继沙溪现代禅诗院之后,在河北迁安教场沟生态农业景区创设的又一“禅与文学”进行深度融合的交流活动场所。南北提出本院依然坚持“不经营,能持续”的理念。将编读与写作,禅坐与默思,作为常住人员的日常功课。并以“读、写、讲、耕”的不同方式,分享诗歌艺术创作和山林宁静禅修的经验与愉悦,引领诗人、作家进入文学创作的菩提空灵之境。主张“我即山水,山水即我”的自然和文学观,倡导布衣素食的简朴生活。

 南北被称为当代禅佛作家,著有诗集、禅意散文集、诗画评论集和佛教人物传记《清贫内部的花朵》《诗情画意总关禅》《净严法师传》(合著)、《幸福在心》等作品集十数种。主编有《菩提树下-现代禅意散文选》《世界现代禅诗选》。现为《现代禅诗探索》丛刊主编。

      南北提出现代禅诗写作的核心是“继承与移植。”从西方移植而来的新诗形式,已经成为中国新诗的主要表现形式,亦是南北推崇的形式。而对中国古老文化的继承,南北则主张以禅为根本。因为禅,能够引领诗人实现生命和世界的合一。禅境,亦是诗歌的最高审美境界。

     古人作偈能呈心,现代人作诗亦可呈心。只是,无论是古人作偈,还是现代人作诗,都需要具备呈现心性的智慧和能力,都需要把心从物的世界和理性思维里解救出来。这样,心,才能独立,才能自由。也只有这样,心,才可以本真地自然呈现自己。除此,没有一种心以外的东西,可以让它呈现。就像月,独自皎洁;就像花,独自芬芳;就像水,独自清澈。它会自己显像,并告诉世人:看,原本就这样。

 南北的《隔溪花》,就让我看到了这样朴素的本相:

在溪的这边

我看到那边

那边的花儿开了

在溪的这边

我看到那边

那边的花儿谢了

 而禅境的诗意,亦通万物的“空性”。南北的《不修禅的竹椅子》,仅六行,就表达了聚散、来去或不来不去的空性:

很多人来过了

很多人坐过了

很多人离去了

只有这把竹椅子没有来过

也没有离去

他的心是空的

 南北认为,对于学禅者,《金刚经》非常重要。他曾经把文言文的《金刚经》翻译为现代白话文,贴在论坛,让同人共习之。二十几年来,他对《金刚经》有独特的领悟。在创作过程中,亦深受《金刚经》的影响。例如早在1991年创作《风过后》,呈现了《金刚经》所言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诗境:

风过后

是又一个清晨

竹林中一片宁静

露珠又明又亮

在竹叶上闪闪烁烁

太阳出来了

太阳出来

含在每颗露珠里

风过后

风没有留下什么

风的声音消失

风起时在我们心中

引起的震颤

此时已经过去很远

 正因为诗人有了一颗禅心,才有资格去探望和观照事物的内部,其诗歌才可能触摸到生命的本质,呈现博大而无比美丽的境界。例如《清贫内部的花朵》一诗:

那一盏清水

使周围的空气都变绿了

没有多余的东西

鸟儿的歌唱

才是真正的果实

在被称为枝桠的地方垂挂

我看到了所有的花朵

在晨曦和露珠中开放

那是事物内部的容颜

 在禅者的眼中,世上的一草一木包括石头都具有世界的本性,所有事物内部的本质都是一样的。诗人的心灵融入了这样的境界,才看到了所有的花朵,在晨曦和露珠中开放,那是事物内部的容颜。那样的时刻,诗人神通万物,心映整个世界的本质性存在,生命的美好和幸福感无与伦比……这就是禅和诗相契合所抵达的生命诗境!诗人的禅灯,不仅照亮了心灵和生命,亦照亮了过去漫长岁月的奔波和迁徙,照亮了故园,如《随感园阳居》:

这便是我的阳光

沿着坎坷的砖壁爬行

丝瓜还没有开花

绿色的叶蔓握住了

我春天种下的

一句话

那座两层楼的房子

是什么时候建造

谁又是它真正的主人

院子里长满欢乐的草

它们不肯告诉我

自己的姓名

但它们忠于土地

忠于在冬天皈依的信仰

我请求钥匙

打开那扇米黄色的木门

门内有木床,木椅,木桌子

它们全都认识我

它们曾经年轻

披着绿色的斗篷

在风中舞蹈

 这样的时刻,诗人不仅在无常变化中看到了那些熟悉物品的前身后世,亦看到了自己的心:

我看到几个陌生的人

他们在前世与我有缘

而水在面前流动

我的心是一座琉璃岛

在夜晚照亮夜晚

 看着那座房屋那些熟悉的物品和陌生人,诗人的面前却流动着水。那是流逝的水,亦是永远流不走的水。在这样的心境里,诗人的心是一座琉璃岛,在黑暗里照亮黑暗……沉静地表达,加之蒙太奇、比喻和通感等艺术手法的巧妙运用,诗人的心灵独自呈现了丰美的意蕴。

 赏读南北的这首诗,我从诗学修辞格“通感”,亦想到了所谓生命的“通感”现象。从诗歌艺术的修辞手法来说,“通感修辞格又叫‘移觉’,就是在描述客观事物时,用形象的语言使感觉转移,将人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等不同感觉互相沟通、交错,彼此挪移转换,将本来表示甲感觉的词语移用来表示乙感觉,使意象更为活泼、新奇的一种修辞格(《百度·百科》)”。那么,人自身内部的“通感”,从生命本身来讲,更应该具有“眼耳鼻舌身意”通于心的意味。佛家常讲凡俗之人六根不净,而修炼戒定慧,可慢慢达到六根清净。这样的修炼,是否也可以理解为是增加心灵驾驭凡俗自身欲望或消除蒙昧能力的过程,亦是实现自己的心灵摆脱遮蔽、最终主宰自己的过程。当心达到大化之境,人不仅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亦可以感知天地变化,感知世界和万物存在的奥妙,感悟无常和永恒的本质属性。而心自由了,才可呈现本真。心不被尘染,六根亦清净。而只有六根清净时才可通于心,才可互用。这种境界,肉身和本觉灵心相通相融,亦实现了身心合一。那么,身居凡世间的诗人,如何感知六根互用的绝美境界?我认为,只要诗思与禅心在悟处相通,便可达到六根清净状态的相通互用的最高审美境界。

 所以,真正“眼耳鼻舌身意”通于心而达到诗歌审美境界的诗人,古往今来,凤毛麟角。而我却从南北的诗里,感受到了这种心“通”自身、心通自然的诗美。

 心净则土净。清净的心灵面对着世界,整个世界亦如花开般美好灿烂。所以,南北的眼中和心里,时常出现禅意诗情。在《海源寺》一诗中,诗人听到的雨,不紧不慢落进经声里。一种简单的画面,却让人明白了脱离困境的解脱者,获得新生的世界,就是长出莲花的水。这个世界如此的美好:

一只刚刚被放生的乌龟

回头望了望岸

便游向那片开花的睡莲

就这样,诗人生存在尘世,心亦获得了安然自在,如《行到无人处》:

沿着溪流,进入山的更深处

听蝉声与鸟鸣

纺织成一场初夏的雨

走累了。在一片杏林中躺下

看着蓝天上白云的变幻

渐渐睡去

    这样自然朴素的诗境,却呈现着世界和生命本身的真义:平常心是道。这亦是禅者的最高境界。这首诗,让我想到了那个“饥来吃饭困来眠”的著名禅宗公案:

 “有人问大珠慧海禅师是怎么用功的,他答道:‘饥来吃饭困来眠。’对方说:‘大家都是这样的啊!那他们都跟你一样用功吗?’大珠禅师说:‘不同。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需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有智慧的禅者只注重当下。而人,也,也只能活在当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谁都无法再拉住过去时间的手。未来的还没有到来,谁的脚,都不能迈出此刻的门槛。

 而很多人却为过去的万般纠结,为了明天的结局千般计较现在所做的事情,让已经消失的和没有出现的都占着当下的位置,人的现在,反而无法很好地安顿了,并且对自己和这个世界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这样千般纠结百般计较中,内心的欲望和外在的理想便不断遮蔽和染污着心灵。其实,人生命本质性的延续的奥秘全部蕴藏在大自然里,凡俗之人根本无法把握。作为一个肉体凡胎之人,需要做的很简单,“饥来吃饭困来眠”,即可。而一个人能明白事理,能做到让自己适应自然规律,却需要大智慧。

 美学家李泽厚曾在《中国思想史论·庄玄禅宗漫述》写到:“禅宗非常喜欢讲大自然,喜欢与大自然打交道。它所追求的那种淡远心境和瞬刻永恒,经常假借大自然来使人感受和领悟。其实,如果剔去那种种附加的宗教的神秘内容,这种感受和领悟接近于一种审美愉快。”是的,身心与大自然相融,是禅者永远追求的境界。其实,人,只有回归自然,才能和万物相同,和天地神意相通。所以,在山中溪边行到无人处的智者南北,“走累了。在一片杏林中躺下/看着蓝天上白云的变幻/渐渐睡去”,亦令人会心一笑。

 南北热爱自然,坚守着回归自然,体悟自然,皈依自然的审美追求,是对现代物质至上的精神和思想的反拨和超越,并努力使诗歌接近了生命的本源。南北是现代禅诗探索群体最早创造现代禅诗新形式的诗人。他独创的六行体现代禅诗,已经产生广泛的影响,已是他主要的诗写形式。而这种诗歌形式的创新,亦是南北的诗探索民族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自由体的现代新诗形式,原本是借鉴西方的诗歌形式。自其诞生起就表现出了多元化的趋向。如早期胡适、郭沫若为代表的自由体、冰心的小诗体。后来以闻一多为代表的新诗格律化试验,强调诗歌的“音乐美”、“建筑美”,把新诗的格律化比喻为“戴着镣铐跳舞”; 以艾青为代表的无韵自由体诗,则出现散文美的倾向。新中国成立后,1958年何其芳又提出新格律体。乃至在新时期文学的开端,中国诗坛就展开新诗形式的大讨论,否定了以民歌和民谣体作为新诗形式的主流。于是,新诗形式的实验和创新,成为新时期诗歌的重要问题和发展的突破口。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中国新诗形式不断发展,又呈现了多元化的趋势。

       近百年发展历史表明,不同的时期都存在竞争与整合。从自由体到新格律体乃至民歌体,随着诗体的解放性变化,现代新诗的面貌亦在发生着变化。本世纪以来,在中西文化又一次发生大碰撞和大融合的过程中,中国现代新诗的形式更鲜明体现着诗人的情感和审美表达。其实,从诗歌本身的角度来说,形式本来就是为内容服务的。所以,自由体,亦是现代诗人内在的心灵律动的表现。中国新诗形式经过近百年的撞击和融合历程,早已经超越了五四时期借鉴西方诗歌形式的最初意义。现代新诗的形式变化,本身就表现着中国新诗曲折发展的轨迹。

 现代禅诗作为当代诗坛出现的一个新兴流派,不仅是思想内容和诗歌境界在创新,诗歌形式也在寻求着适合内容表达的最佳方式。几年来,南北创作了一百多首六行体现代禅诗。女诗人张黎对南北的六行体现代禅诗,给予极高的评价:“南北,这个现代禅诗研究会的发起人,不仅对传统禅文化有着全面的研究,对现代禅诗的概念和特点有着完整的论述,而且在现代禅诗创作方面,也达到了非常高深的境界。特别是他的六行体现代禅诗,自然、雍容、深刻,平常的话语中隐藏着深奥的哲理,简短的形式中包涵着无尽的意味,堪称是达到了一种艺术的化境……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万物同源,万法同宗。佛教认为,不仅人和动物具有生命,世界万物都是具有生命的,而且,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循环的大生命体,我们每个人只是大循环中极小的一个组成部分。南北的六行体现代禅诗也体现了佛禅的这种大生命观。(《雍容深邃的禅理大化之境——解析南北的六行体现代禅诗》)。”

 关于南北诗歌的写作技法,青年评论家李艳敏已经做了很好的总结,兹录于此:从诗歌艺术上看,南北的诗巧妙融合现代和古典,摆脱了一般人所认为的现代禅诗应该属于‘古典思想的现代重构’思维定势。在这些诗歌中,你看不到刻意造作出的古典风,而是在自由中有节制,在收拢的同时又有开放性,以平实易懂的语词表达出一种超然物外又不离世间的禅境,达到了外在形式的现代和内在禅味的合一。

 他的这些现代禅诗不落传统禅诗之窠臼,既不是那么晦涩难解,也不是那种禁不起推敲的白开水。自然而然化现代的技法于古典的韵味中,诗写得含蓄又明朗,清新又朦胧。禅机禅理含而不露,情感处理收放自如,做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这得益于一些修辞的综合运用,也得益于诗人长期的自修自证(《清贫之美——序《清贫内部的花朵》)。”

 南北提倡“诗禅双修,渐修顿悟”。多年来,生活坚持禅者的规范,一直打坐修禅和素食;写诗则坚持用心感悟获取创作的灵感。可以说,南北是真正以感悟心性而写作的现代禅诗创作者。“诗禅双修,渐修顿悟”,其实需要一个难度极高的修炼身心的过程,需要心灵的力量和智慧来保证。而“开悟”,亦不是一悟顿时悟境的一切皆现,而是需要呈现悟境的机缘和时间。《坛经》记述的五祖传法给六祖时的故事,即可说明此义。六祖写出“菩提本无树”诗偈,五祖就知道六祖已经开悟,但为了保护六祖,仍言“亦未见性”。但是,“次日,祖潜进碓房,见能腰石舂米,语曰‘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当如是乎?’仍问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犹欠筛在。’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慧能即会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为说《金刚经》,至‘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遂启祖言:‘何其自性本自清净,何其自性本不生灭。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不动摇,何其自性能生万法’”。即使已经开悟的六祖,仍在五祖再说金刚经的时候因悟而呈现“何其自性本自清净,何其自性本不生灭。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不动摇,何其自性能生万法”。所以,南北提倡“诗禅双修,渐修顿悟”,对现代禅诗写作,具有重要的引导和规范意义。

 南北是新世纪中国现代禅诗的代表人物,推动了现代禅诗的发展,并将中国现代禅诗和世界现代禅诗现象结合起来,推出了世界上具有这一流派倾向的诗人选集《世界现代禅诗选》,呈现了中国禅文化在现代世界范围内结出的丰硕诗歌果实,为中国现代禅诗乃至世界现代禅诗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占有重要地位。

     (碧青,现代禅诗研究会成员,诗人、散文作家、评论家,现居河北迁安。)

知行合一的现代禅诗人

    

 应该说,“知行合一”这四个字用在南北老师身上,是恰如其分的。现实生活中,南北老师布衣素食,和蔼淡然,亲山近水,诗禅双修,有民国间大师风度。但我在这里想说的,主要是南北老师在现代禅诗理论与现代禅诗创作方面的“知行合一”。

 诗歌理论,一般是从诗歌创作中总结出来的,又对诗歌创作有指导作用。它们之间,有密切的关系但又相互独立,搞诗歌创作的是诗人,搞理论的是学者或评论家。能够兼通的不是没有,但很少。南北老师1996年在《禅露》杂志“新禅诗”栏目发表现代禅诗作品、1997年发表《现代禅诗一瞥》现代禅诗理论随笔,一直到近些年的《现代禅诗探索》年刊,自始至终都是理论与创作并重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南北老师自己的作品中,始终贯彻着自己所提倡的理论。

 1、“现代禅诗在写作题材上有没有什么限制呢?我看是没有的,也不应该有。这是依据禅本身的性质来决定的。”“人们往往有一种误解,认为禅诗所表现的题材,应该是寺院、僧人、佛典故事,又或者是自然山水之类。这仅仅是从历代诗人选取题材的频率上来看的,仅仅是一种现象,绝非本质上的要求。”“你写爱情,写婚姻,写凶杀,写死亡,写吸毒,写战争,写贪污腐败,都可以写出禅意。不要把禅高出世间,远离人间烟火,对人世间的丑陋和肮脏视而不见,那不是佛陀慈悲救度的本怀思想。中国禅的最大特点,就是‘不离世间觉’。是介入,是引领,不是远离和逃避。“自然而然的以佛陀的悲悯、无常、平等之心去体察,用禅的空灵、超越、自由思想去悟解,从而看到他人看不到的东西。这是一个观照角度的问题。站在善和爱的角度,你看到善和爱;站在真和美的角度,你看到真和美;而站在丑和恶的角度,你就会只看到丑和恶。”(《写什么和怎么写》)

  南北老师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清贫内部的花朵》中的作品,涉及到各种领域各个题材。如《世界地图》写观看世界地图的体验:“整个的世界/便在这/一瞥之中”,有“纳须弥入芥子”的感觉;“犹如蓝色的池塘中/不安开放着的/几朵睡莲”“蓝色的池塘”当然是四大洋,“几朵睡莲”则是七大洲了;池塘中睡莲开放,本来是和谐而自然的,但加了“不安”,就让人想到世界各处的动荡、战乱与贫苦,两个字拓宽了想象空间,既写现实又不离禅意。《风筝喻》中,风筝被“缠在高压线上”,男孩“坐在地上仰望”,后面突然一转,引入广告语“鹤舞长沙,我心飞翔”,出人意料又大有深意。放飞风筝,本是自由、希望的象征,被缠则说明这个自由、希望要受现实中很多因素制约,难于实现;男孩的仰望,或许是失望,或许是坚持;而鹤之舞、心之飞翔,原为烟草广告,在这里却为禅所用,点明了真正的自由在于心灵。《与你平行》以铁轨写爱,以爱写禅。《四分三十三秒》是叙事诗,写美国著名作曲家约翰·凯奇创作的先锋音乐,音乐家静坐4分33秒,然后宣告音乐结束。《偈语》写生意人的吆喝“磨剪子嘞戗菜刀”,《红尘》写大街、写小贩,《漳州诗会》写诗友相聚,《马坪关》写小村中的戏台,《黄昏列车的窗外》和《夜宿抚民镇》写铁路、公路上的行驶,等等,可见南北老师笔下,无所不写。在南北老师眼中,大千世界处处都闪烁着禅思诗意的灵光。

 2、“将禅引入文字,犹如引风入林,引水入渠。在正常情景下,树林和沟渠,并不因此被改变,但又真切的与原来不同。它们开始生动,开始有了生命的律动和言说。”“要写出有禅意的诗歌文章,是否就必须去研读佛教经论或禅语公案?我看未必。既然禅是真理,是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的自然事物,就说明它本就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生活里。也就是说,人是天生就具有了佛性的,这也是《金刚经》和《六祖坛经》等禅学著作在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向世人指示的道理。”“真理不可能被创造,而只能被发现。经论典籍,就是你用于发现的镢头和灯盏,是过河的船筏。它们全是工具,是用于去除遮蔽和黑暗的。 “你心中自性的灯是亮的,你只要认真体味了人生,体味了自然,禅就在了,禅意也就自然而然的在了你的诗歌文章中。”(《禅,禅入,禅意》)

 现代禅诗可以写世间万象,当然也可以写山水、自然、寺僧等题材,还可以以佛教经论、术语入诗。南北老师自问 “要写出有禅意的诗歌文章,是否就必须去研读佛教经论或禅语公案?”,然后自答“未必”。如果把问题中的“必须”换成“可以”(要写出有禅意的诗歌文章,是否可以去研读佛教经论或禅语公案?),我以为,答案肯定是“当然”。必须如何与必须不如何,都是执著;而可以则来得灵活。南北老师对佛经公案的研究非常精深,他曾把《金刚经》译成白话文,帮助大家更深入地理解。他的诗,固然包罗万象,但仍是以山水自然寺僧等题材占了更大的比例,且有一部分以佛教经论、术语入诗或直接写禅宗公案。这也是“禅是真理,是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的自然事物”、“它本就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生活里”的证明。如《拈花与微笑》《六字真言》《灵山》《呵祖,骂佛》《坛经》《须菩提》《摩诃迦叶》《吸呼》《如是我闻》《答僧问》《众佛出行》等等。以佛教经论、术语入诗或直接写禅宗公案,最大的关键在于自然,让佛语与自己的话、禅意与诗意,水乳交融、浑然为一。这方面,南北老师的作品,是最好的示范。在《如是我闻》里,他这样写“阿难,英俊如同核桃”“在雨后清晨/俗身脱落”“青翠果皮炸裂,仿佛婴孩/一个漂亮的跳跃——”,顺畅、自然而又无比贴切、新颖出奇。《众佛出行》中:“这里是人民路。我站在/人民路口,看众佛出行”,前面在地名里连用两个“人民”,后面从语意上该用人民了,却突然换成“众佛”,巧妙地表达出“人人皆佛”的含义。此处虽然没有明说,但很容易联想到常不轻菩萨(把每个人都看成佛而加以礼拜)。

 3、“现代禅诗是禅者奇异的生命之花,开放在寂静的时间峭壁上。任何的喧嚣和功利,都是与之不能相干的。”“但凡写得好的诗歌文章,我觉得基本都是写给自己的,现代禅诗更是这样。也就是说,你在写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拿去发表,或者是考虑其它人读了会怎么评论。这只是你心灵长期修悟的一朝收获,蒂落果熟,无比自然,无须其它任何的外来催促。”“为自己写,才能写得痛快无所顾虑,才能有真实的情感思想在里面。”(《为自己写,给别人看》)

 为自己写,让我想到孔子说过的“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个“为人”当然不是“舍己为人”之意,而是为了在他人面前炫耀或者听从他人的命令、安排而不得不学的意思。“为已”才是真正的,出于自己的兴趣、发自内心的,自觉的学习(和写作)。写作时,不管为名、为利,乃至于为祖国为人民为良心为道德,有所“为”便有所“缚”,便被“所为”绑架,便没有了自由。这个“为自己写”,其实是抛开了一切外在因素影响的“无为”,是古人“眉间无一事”的境界,“才能写得痛快无所顾虑,才能有真实的情感思想在里面”。体现在诗上,便是一种直接呈现,“无话可说,只是呈现”(《无话可说,只是呈现》)。这种“无为”不是脱离生活、逃避社会,而是不刻意,是自然而然地反映现实。如《街灯》:“雾霾中几排街灯亮了/一盏盏犹如曼陀罗的花语”。雾中灯亮,犹如花开,是一种直接呈现,自然而平常。但雾是“雾霾”,花是“曼陀罗”。曼陀罗花高贵、神秘、清丽妖娆而有剧毒,亦正如雾霾。这首诗简短精炼,字面上是一幅美丽的场景,背后却形象地反映了现实世界中雾霾之害。再如《闲情》:“撒几粒鸟声/群山就围了过来”。人与自然的和谐、融洽、浑然一体,不言而喻。在熙熙攘攘、为名利来往的浮噪的现代社会,这样的闲情,也只有真正看得开的禅者才能拥有。

 4、“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三件事是不能少的:一是写,二是读,三是论。”“读……是不断的养分补充”“讨论、谈论或辩论的论……是一种沟通、交流和激发。”“永远要保持论辩的姿态,欢迎批评和指摘。这是生命力的一种自信体现,是飞跃的准备和前提。” “对于那些已经方向明确,并形成自己独立风格的人,他可能要做的就是不断坚守和完善。”(《写诗三件事》)

 笔者也参加过一些诗歌讲座之类的活动,针对怎么写诗怎么写好诗,具体性的答案只能是多读,多读经典的、优秀的,诗歌及其它文学作品。功夫在诗外,厚积而薄发。但这个读,是活读而非死读。杜甫有云“读书破万卷”,重点是“破”而不是“万”。如何破?陶潜有言“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字外之意,才是真正的精华所在。多读书,读好书,领会字外之意,汲取养分化为已用,信手掂来皆有妙句。汲取前人、他人的精华,有几乎不露痕迹的深加工、有痕迹比较明显的浅加工(类似于黄庭坚提出的“夺胎换骨”和“点铁成金”)。前面提到的《风筝喻》,与顾城的《弧线》在结构上有相似之处,不知是借鉴还是暗合。《山的那边》与王家新的《在山的那边》也有相通的地方,但更简洁而有深意。《在沙溪雪后的下午》与非马《瀑布》有相通之处。《米饭清香》中的“我想起稻田中那些/低头看天的人”和《五月,田野》中的“画中的人手把秧苗/将愿心插在云影里”“诗中的人退步向前/把汗水播在青峰上”,让人想到唐朝布袋和尚的《插秧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前一首还可以联想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苹果》中“土地什么也不说/她的语言就是/苹果”,让人想到论语中的“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从《给西·希内》《坛经》《在加利福尼亚山里,我听到加里-斯耐德的一声咳嗽》《读韩国法顶禅师的<山中花开>有感》等标题,也可以部分看出南北老师的阅读量。

 5、“诗歌虽然是语言的艺术,但它更是思想的结晶。”“佛教以及其它的任何宗教,说到底都是一种思想的结果” “现代禅诗其实更是一种思想的结果。禅借助现代诗歌的形式,来完成它的表述使命。诗歌借助禅的精神,来提升其内在美的境界。”“古人其实早就懂得了这个道理,所以告诫我们‘功夫在诗外’。”“要想取得诗歌上的独立成功,首先就要取得思想上的独立成功。”(《思想的高度就是诗歌的高度》)

 现代禅诗的禅意,往浅说是一种意境,往深说(更主要的),是一种思想。以佛禅的思想和视角,来观照世间和生活,以现代诗的形式来表达,就是现代禅诗。《所有的碗,最后都是要破的》以瓷碗之碎,表达无常的观点。人有生老病死,月有阴晴圆缺,碗有制作、使用、破坏,这是无常,是世间的基本规律。无常是苦。但能够“笑起来”、平静地“扫出门外”,便是看破,便是接受,便是生活禅。《继续地生》写炉灰撒在菜地、不久又是一片新绿,表达轮回及生命的力量和喜乐。《木鱼》一诗,读得出一种大慈悲,又有“有舍才有得”及老子“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之意,与嵩岳破灶堕和尚敲破灶而使“灶神”得以解脱的公案有异曲同工之处。《隔溪花》写从溪的这边,看那边的花开花谢。佛家以有生有死的境界为“此岸”,超脱生死即涅槃的境界为“彼岸”。一溪之隔,岸分彼此。然而岸又何尝分?是人的心在分。此岸花谢花开,彼岸花开花谢。安在当下,心无所住,此岸即是彼岸。《清贫内部的花朵》一书中绝大部分的诗,如《就这样》《月夜》《寂静的下午》《行到无人处》《雨中睡莲》《在沙溪雪后的下午》《都在这里》《当下,此刻》《蓝》等,都是自然呈现,都在表述“云在青天水在瓶”的意境和思想。

 6、“清代袁枚在他的《随园诗话》中说:‘凡诗之妙处;全在于空。’这个‘空’当然就是空灵的意思,指诗词必须给读者留下大片想象的空间,让读者能够进到再创作的审美过程中。”“没有回味余地的诗歌,从艺术上评判肯定是失败之作。空,不是言不及物,不是一无所指,而是将无穷之景无穷之意隐置其间,如同写意山水的画幅,如雾中黄山,在层峦迭嶂中现出一种‘透明的含蓄’。将眼睛看不到的,让人用心感觉到。如果你让人看不到也感觉不到,那就是失败。具体说,就是既不黏着于事实,又不能没有事实。”(《空灵之境》) “佛家有语‘势不可使尽’,用在诗歌写作上,就是‘话不能说完’。”“语言只是工具,而意境的营造和传达才是目的。总是将话都说完了,不给读者留下一点回味的余地。这就诗意顿失。”(《花看半开》)

 诗是暗示的艺术。话不能说完,留下想象空间,即要有言外之言、意外之意,言有尽而意无穷,是诗的本质特征之一。博尔赫斯说“我说不准我的作品是不是诗;我只能说我所召唤的是想象”是在谦虚,但也指明了这一点。中国国画艺术一向讲究“留白”,以方寸之地显天地之宽,“无画处皆成妙境”,“此时无声胜有声”。《喝茶》中“其实,我也是茶/此时正被一些人/喝着”,大量的信息都隐藏在文字背后。从禅师诗人身上、话语及诗中,我们所学到和汲取的,都是最珍贵的营养和财富。但这些都不直接说破,而是等着读者自己参悟。《忘言》又是这样的一个例子:“面对青山/我或许说过什么/此时,都已忘记。//山中有寺/寺中有僧/僧在一棵老树下。”不仅“说过”的“什么”没有直接写出,而且前面还有“或许”二字,连这个“说过”也并不确定。这个“或许”令人想到孔孚的“想问那条乌龙”(《黑龙潭崖畔小立》)中的“想”字(只是想问,到底问了没有,以及那条龙知道不知道,回答不回答,都在两可),尤显功力。下一节是山、寺、僧、树的直接呈现,真正的旨趣,尽在不言中。所谓话不说完,所谓想象空间,所谓含蓄,留白,其实也就是虚实结合。《隔溪花》一诗,只实写溪的这边那边,花开花谢。而此岸彼岸,涅槃当下,尽是虚写,都在不说之说中。这样的诗,才“有嚼头”,才值得一读再读。

 7、“禅是一门注重细节的功课。” “现代禅诗呢?当然也要具有这样的一个属性,并且是兼具了禅和现代诗歌双重的属性。她首先是生活的,具体的,是由许多的细枝末节所构成。” “这些具体到不能再具体的细节,经过巧妙的组合和排列,呈现出生动的一幅画。而透过画面,我们看到的又不止是所看到的。思路沿着画面的方向,逐渐延伸到了我们自己的生命经验和生活联想之中。”“一万句空洞的道理,不如一个具体的细节更能打动人,更能说明事物的真实面貌。所谓真理,就是事物的本来面目”“艺术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决定于是否抓住并呈现了具体的那些细节。“任何一首成功的作品,都包含了对细节的成功运用。但细节不是庸常的流水帐,不是繁琐的记事薄。细节在没有被赋予灵魂之前,仅仅是一些皮毛,而不是事物的本真面目。”(《细节,细节,还是细节》)

 诗要表述思想。但诗毕竟不是哲学或宗教论文,必须“是诗”而非其它,要用诗的形式来表述。具体来说,就是要以形象塑造意境,要有诗味儿。换句话说,一是上面所说的要有想象空间,二是要有细节。有细节才有感染力,才能打动人心。细节不一定非是社会、生活、自然中确存的现实,还可以是比喻、夸张或通感之类修辞手法的运用。但一些过于怪诞、繁密跳荡、不合情理的意象堆积或写作技法,不应为现代禅诗所取。现代禅诗所用的修辞也好,技巧也好,都要强调自然而然,水乳交融,恰如其分。如《清贫内部的花朵》:“那一盏清水/使周围的空气都变绿了”。水是生命之源,饮水又是维持生命最基本的保障。清澈的水,本身就带着凉意,带着生命气息。绿色象征着生机、活力、和平、自然,使空气变绿,其实是生命气息的挥发和弥漫。如果非要咬定写实,说此水已经发霉变质,则不可与此君言诗。《喝茶》:“举杯的时候/满山满坡的碧绿/就漫了上来”,仿佛能看到沸水汩汩而下、瓣瓣茶叶慢慢舒展、热气升腾清香四溢的动人场景。《心香》:“在烛前趺坐/宁静是一柄绿色的/大伞”,以实写虚,贴切无比,让人觉得“绿色的大伞”好像就是为 “宁静”这个词而生的。《落地成花》:“雨/经过了香樟树浓密的枝叶/在幽暗人行道上//落地/成花”,香樟树浓密,却不阻拦雨的经过;人行道幽暗,却有水花绽放,给阴暗的场景带来光明。雨落地成花,又象征着生命形态的升华。短短五行二十几个字,展开一幅动人而富有深意的画卷,这就是细节的功效。

 8、“何为“现代禅诗”?或者说衡量一首诗是否可以称之为‘现代禅诗’,该如何识别与判断?……首先是,这首诗给人以美的感受,让你在阅读时产生一种美的震撼。”“其次是给人以静。如果你读到一首诗后,心情开始烦乱不已,那么此诗一定不能称之为‘现代禅诗’。因为禅,是净化的,是安静的,犹如深秋境界。”“三是因为美的感受和宁静的体验,给人以愉悦。”“四是给人以启迪,引发和连通阅读者对于人生和世界本来面目的思考。” “五是引发人的向善之心,也就是让人读后能产生出一种慈悲爱心。”“六是现代语言的气息鲜明,自然朴素。不泥古,不流俗,不晦涩,不堆砌,不废话。现代语言不是西方概念或名词的堆砌,而是运用富有自我个性的、朴素简单的生活语言,来表现神秘的自然之美和深远的思想之境。“如果在你阅读一首诗歌时,得到了上述的几种阅读效果,就可以认定,自己读到了一首上乘的‘现代禅诗’。如果是只收获了其中的一部分阅读效果,得到了‘美’、‘善’或‘静’,或是得到了一种对于人生或其他事理的‘启迪’省思,也可以认为这是一首不错的‘现代禅诗’。甚至是只要符合了其中的一条,也是值得肯定和赞扬的。”(《一首“现代禅诗”所能达到的阅读效果》)

 南北老师的现代禅诗作品,大多兼有多重“上述的阅读效果”,但为了更加典型、易于理解,我试着用给每种效果举例子的方式来剖析,绝不是说这些诗只有一种效果。(1)给人以美。如《小米》“金黄的色泽佛身那样”“谷地里一块绿影流动的夏天”,读来感觉美不胜收。再如《半山篝火。石上硫二访现代禅诗院》“上山那夜,篝火烧落了山月/临下山,月光就浇湿了柴门”,既写出诗友相聚的热情、分别的不舍,又情景交融,优美动人。(2)给人以静。如《在沙溪雪后的下午》:“阳光落在积雪上。/倾斜的木栅栏一头/水滴很有耐心的滴下去”,读得出一种从容,舒缓,和优雅。《当下,此刻》:“阳光透过凤尾竹的几簇绿叶/与鸟声一起摇摆,游动”,以动写静,意境幽美,还在“鸟鸣山更幽”之上。(3)给人以愉悦。如《雨季到来》:“真正的绿漫卷而至/满山的鸟唱,水声淋漓”“曾在干渴中漫长等待。现在发芽/痴痴瞪大雨珠的眸”,喜乐溢出言外。《春天》:“一只冬眠的幼熊,醒过来/在泛绿的山坡上翻滚”,憨态可掬,形象喜人。(4)给人以启迪,引发思考。如《不修禅的竹椅子》:“很多人来过了/很多人坐过了/很多人离去了//只有这只竹椅子没有来过/也没有离去/它的心是空的”,椅子因其空而能容人之来去,且没有分别心。《坛经》:“没有风的时候什么在动”,静观万物皆自得;心不能静,则处处、物物都在动。(5)向善之心,慈悲爱心。如《布谷》:“后来,是一阵雨/洒向积尘很深的/心中”,雨洗去积尘,方见自性。《木鱼》,传达的是“及吾无身,吾有何患”的大慈悲。(6)现代语言的气息。如《如是我闻》:“青翠果皮炸裂,仿佛婴孩/一个漂亮的跳跃——”,《一只鸟抖动了下翅膀》:“一只鸟抖了下翅膀/地球的心脏就开始猛跳”,都是非常生动非常有张力的现代语言。

 对现代禅诗及其流派的发展,南北老师有清醒的认识。他说“就现代禅诗来说,我就觉得,他不可能在短的时间内成为一个主流,甚至支流都不可能。写作者也将是少数”(《关于现代禅诗的九个断片》)。但又说“我们追求的不是一时流行和轰动,而是静静的流传和永恒。”(《现代禅诗的发展与因缘》)“一个禅者,是没有孤独这种大众感觉的。……禅者更不会是合唱队员。禅者的歌唱,是山间清溪,穿洞之风,是洒落的晨露。”“做一滴独自坠落,独自发出细微声响的晨露,去滋润脚下的方寸之地,也就够了。”(《独自出新声》)“我们的声音,也许还很微小;我们的作用,也许仅仅如大海一滴水。但我们只要坚定和持久,就一定会看到一片开花的果园,飘香的果园”(《现代禅诗的自由精神和独立品格》)。

 自冰河入梦的个人现代禅诗集《月下指月》出版之后,也牛接连出版了《莲子初啼》《只手之声》,南北老师二十多年的作品现在又结集出版,现代禅诗已经是花果满园,香溢海内外。让我们立足当下,共享心中那份清凉。

(奥冬,现代禅诗研究会成员,《新诗大观》副主编。现居河北邢台。)

清贫之美

李艳敏(衡水学院中文系)

 上世纪90年代初至今,诗人南北制心一处,心无旁骛,坚持写作现代禅诗,如今集成共计203首的现代禅诗精选集《就这样》。集内诗作按照时间先后,行踪所至,分成八辑,是形迹,是心路旅程,更是一个现代禅诗写作者的参悟过程。我从中读出了淡然、坦然、寂然、泰然、安然,时有内在的忧伤和诗性的慨叹。它们深藏在安详平静的背后,是历经风雨,打磨自己后完成的高度。正如诗集中《清贫内部的花朵》一诗所传达的那样,这本诗集是作者于清贫生活内部,默默坚持开放的智慧花朵。

 开篇诗《拈花与微笑》重现了灵山会上拈花微笑的传说,诗中“我”即佛,佛即“我”。“我”拈花给众人看,这花确切地说是诗人的诗,众人无语,不解其意,只有你——迦叶(那个读懂了“我”诗歌的人),“微笑盈盈”。维特根斯坦说:“对于不可言说者,应保持沉默”。知己的最高境界也就是相对无语而笑,一切默然于心吧?诗人写道:

花本身还是花嘛

花本身不是花嘛

花之外还有花嘛

花在我手上

作为语言

听懂的人已经听懂

一、诗人南北印象

 读着这些清美的诗,感受着诗人敏感的诗心和智慧的禅心,渐渐在心里形成这样一个对南北的印象——

1、不倦探索真和美的行者诗人

 20多年了,南北以一个诗人,一个禅者的所修所行认真地爱着生命和生活,把属于自己的那份体悟用文字般若的形式呈现给世人。这期间,他有过短暂的安住,但更确切的说是“在路上”。脚下有路,路上有心,或者无心。他早就认识到,除了现实的家外,人们都渴望有一个精神的家,而人精神的家只能在明澈如镜的心里,其他任何外在的山水都只不过是身躯的他乡。于是,他从北走到南,开始了自己心灵的探寻之旅。就在探寻的路上,南北走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行者诗人。行者和身躯这辆马车就是他早年开始行旅时的自画像,也可说是和他类似的“在路上”探索者的诗人群像。“乘着身躯这辆马车”,他发须飞扬,衲衣褴褛,竹杖挑着“风花雪月”,“日日生长”着那“如莲的心愿”,处处留下他艰难行走的足痕。“在路上”状态体现的是诗人在心灵之路上不倦探索的努力。而实际上,“路的延伸”和“走的不停”二者是互为因果的。因为不停的走,路才延伸开来;而路的延伸又诱惑着脚的前行。(《罗布麻的家》)南北说:“一切都在变幻,前路一概未知。但我惟一能够知道并确定的,是我的写作。只要生命尚在,写作就会继续。”在行踪不定的生活中,他且走且写,云水随缘,行住皆安。“风起时”,“我们在竹的醉舞中/迎候/上升的新月”(《风起时》)期待那轮明月,也是诗人在期待着如同月色的平静心境。所以“风过后”,诗人已经 “忘却来时路”,心里没有留下一点风来时的痕迹。他写下《在一个地方呆着呆着,就想走了》,感慨天地之大,宇宙之广,非个人所能穷尽。然而对于永不满足的诗人来说,“尽日寻春”“芒鞋踏破”是其偏爱的人生状态,于是,梦里的远方对诗人来说永远有着其不可阻挡的魅力。到远方去,处于未完成的状态,最终想要达到的就是无事挂心的“人间好时节”。在行者看来,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陌生的未知却充满诱惑,甚至能带来难得的宁静和安全感。这首诗形象表达了“行者的皈依在路上”的想法。另外,如《在路上》、《依然,在路上》、《徒步茶马古道》等诗都表达了同样的诗歌主题。

 “我”在路上修行,在路上写作,也不忘时时发现生活中身边的美。

 在尘世往复循环的轮回之中,总有一些恒久不变的事物。禅者与诗人的双重身份给了南北超越一般诗歌写作者的眼光,他把推动现代禅诗的发展当成自己今生那件不变的事,写诗的同时整理出了富有开拓意义的现代禅诗理论随笔,系统阐述了他的现代禅诗观念。虽说这不算是严谨的有着学术分量的理论专著,但由于它们出之于诗人的亲身体悟和个人经验,因而彰显着诗人的不羁个性和现代禅诗的独特品性。而他的诗歌写作因为有着这样的理念支撑,比起前人(如废名,洛夫,周梦蝶等人)来,更具有了自觉探索的性质。

 可见,南北探索的不仅是禅的内在,还有诗的内在。这两者的结合点指向的外在表现是“美”。在他的《无常之美》一文中,南北提出不同于多数人对无常的看法,把无常当做一种美,看到了“无常”所产生的积极作用。所以他能写出《归期》、《随感园阳居》、《木笛》、《就这样》、《一树腊梅都开了》、《大讲师》等透视当下之物的诗歌。《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在佛徒或者禅者的眼里,任何事物都有成住坏灭的过程,有它之所以成为此物的因缘。南北在家具、木笛、花朵等物之外,见到了非家具、非木笛、非花朵的那些原初存在,看到了“无常”在形成事物时促成“变化”的特质。因此,他能静观烟花(《在高于世间的地方》),观雨中睡莲,观星空,观月季花、清明花,观野栗子树下的松鼠,从细微处发现生命的美与深层的缘。这些诗呈现出一种了知宇宙的大美与贴近人世的真情。《不修禅的竹椅子》是其中比较经典的一首。比起那些前世今生的物自体之思考来,不修禅的竹椅子显然是最彻底的禅者。“它的心是空的”,竹椅子本体即空,它可以包容得下所有到来的人。所以它只是静静地承受,默默地坚持,无语应对一切,任由人来人去。

《隔溪花》初看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意思,甚至觉得写这样的诗句简直是投机取巧。然而,好诗如好茶,其自在的香是无法遮蔽的。这首诗在形式上独特,上下两段三行文字,只有一个字的变化——上段的“开”到下段成了“落”,重复造成的艺术效果增加了诗歌的韵律美。反复读几遍,就读出了不一样的感觉。心若沉溺于世俗的扰攘纷争中,自不会有这种境界。原来,诗人是想告诉我们真相——闲看花的开落,是需要一种境界的。

 生活中处处留心,你会发现一些你忽略的东西也在尘世中经历着和人一样的种种,《被忽略了的》发现了微渺之物的美丽。《其实,这鸟鸣一直都存》在写病愈后的感受。在大病一场之后,诗人重新听到鸟鸣,发现了世界本具的真相。只有“我”存在,才能听到鸟鸣,闻见花香,看见美好。而鸟并不因人的关注而鸣唱,它活着,就一直在歌唱。能够如此感知生命之美的人,是幸运的,因为这“鸟鸣”证明了“我”的存在。

 无疑,诗人对美格外敏感,而诗人兼禅者的南北对美更是有着独特的敏锐,他把每一朵花开的瞬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从花开花落,风起云过,阳光雨露,日月星辰里,他细细体悟生活里的禅。独行旅居的这些年里,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世间的花开,还有自己思想的一次次花开。花朵是诗人反复书写的对象。从佛祖的拈花微笑,到对各种花的欣赏和阅读,诗人不只是在欣赏花朵的美,更是在欣赏自己美丽自在的人生姿态。

城市消失

如蛇般的人群和噪音消失

绿色的声音

依然在雨中闪亮

——《最后的月季》

 正如诗人在随笔里所说,“禅不是高高在上的,禅就在每天的日常生活里隐现着。”诗人笔下的事物无不在昭示我们,禅就在你的身边。不要好高骛远,四处寻找,禅机无处不在,禅意时时都有。《大米开花》由大米在锅里开花他想到——

它们开花,只是生命对土地

最后的语言

《菊花菩提》也写了这样日常生活里诗人感受到的美,诗人由静静开放的菊花想到——

我只需要一方心灵的净土

在秋风中禅悦

在霜降下独立

2、崇尚自由独立的生命个体

 在《呵祖,骂佛》里,诗人给我们展示的是一个狂禅者的形象。他打破偶像,蔑视权威,“吃茶去”也。这是一首一反常态的诗歌,从文字的运用到内在的机锋,都很现代。在诗中,诗人透过前人设置的障碍,终于形成独立不羁的个人思想。

黄昏还没有降临

一只鸟落在窗台上

另一只也落在窗台上

 开头就写两只鸟,一只落在窗台上,另一只也落想窗台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和鲁迅的两棵枣树一样吗?还是故弄玄虚呢?造成一种悬念,引发了人继续阅读的兴趣。

我翻动纸页

一些话头

不小心掉落到地上

不小心砸在我眉头

 这首诗的思想和手法如同禅宗棒喝一样具有“现代”色彩,词语的组合大胆而新奇,双关手法的运用增加了诗歌的内涵。那些苦苦参究的“话头”,从书页里掉了出来,砸到了眉头。“我”被这些话头砸中时,从苦苦思索中蓦然醒悟:

义玄,义玄。我要捅开所有聋子的耳朵

德山,德山。我要再给你一条棒

骂呀,打啊

也别管那偶像是金,是银

还是不锈钢

 在禅宗中,临济义玄以“喝”闻名,德山则以“棒”闻名。”“我”却还嫌不够,要加倍这种棒或喝,破除尘世所谓的偶像崇拜,直到发现自我本性。

把帽子摘了

把腰带解了

把鞋子脱了

把手中的经卷仍了

把那些念念不忘的事情忘了

 没有谁能够真正的束缚你的身心,除了你自己!唯有去除一切外在的束缚,才能真正解脱。

我们

吃茶去

 这个“吃茶去”的才是真正独立的禅者兼诗人。“吃茶去”是最日常的见道之路,也是简便的悟道方法。放下“我”的所执,不拜佛,不诵经,不打坐,吃茶就是参禅。再看这首《雨中》:

你在笼子中,看雨。

这不是我的错。你进错了门

为贪欲所困。现在,你呼唤自由。

可惜,我手中没有你的钥匙。

一树桃花将谢。这是去年春天的契约

一顶草帽,在雨中晃来晃去

 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为什么我们很多人渴望自由却得不到?这首诗告诉我们,“钥匙”不在“我”手中,是“贪欲”让笼中的“你”失去了自由。“久在樊笼里”的我们,若想得到自由,在雨中自由来去,就必须先去除欲望,再保护好自己不受外界风雨的袭击,这样才可自由。在《风筝喻》一诗中,他写道:

一只风筝

缠在高压线上

一个男孩

坐在地上仰望

一幅广告牌说——

鹤舞白沙,我心飞翔

 诗人几乎采用白描为我们客观呈现了这么一个生活里自然发生的事件,然而它内在的包容性却极大。风筝和鹤,都向往着飞翔到更高更远的地方。然而鹤舞白沙,自在无碍,而风筝却总是挣不脱线的牵制,即使有时侥幸挣脱,也在瞬间化为不幸,没了根的风筝只好飘呀飘,飘摇在风里,直到找到新的依赖才不顾一切地挂住,在风雨中渐渐失去它的光泽。诗中男孩的心如风筝飞翔,风筝却缠在了高压线上。男孩的心是否也被什么纠缠住了呢?

3、胸怀宽厚慈悲的现代禅者

 说南北是现代禅者,不仅是指他生活在现代,参禅多年,更是指他所践行的是一个诗人的禅。自然,这种禅不同于佛教的禅,有着强烈的诗性色彩。但文本里却包含着世间真情与人间大爱。在《我的宗教》里,南北写道:

我终于完成了

生命的第三乐章

在宗教中建立宗教

一个人

一个世界

歌在竹叶上流转

脸在露珠中呈现

 宗教的禅和诗人的禅终究不可等同。诗人是带着艺术的眼光去看待周围的事物的,即使禅也带着很强的艺术化色彩。而佛教的禅虽然也有艺术的成分,却不似诗人禅这般带着浪漫与唯美的情调,还有一种似有还无的感伤。“我”还是大地上“无钵可托的行者”。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诗人在《在寂静的生活中》《清明花》里温暖亲情的自然流露。由于常年习禅,南北的情感在诗里通常是含蓄节制的,很少那种过于张扬的滥情之作。然而在这两首诗中,诗人那颗善感的心不再隐藏这种人世间最普遍的情感。谁说学佛习禅者是“独善其身”的无情人?佛陀也是人做成,而人本就是有情众生里的一分子。不能忘情,且用诗行表现这种人间情怀,正是现代禅诗不同于佛教悟道诗的地方。而这“不忘”,又不同于一般世人的“念念不忘”——执着不休,纠缠不止。这只是诗人在生活中的自然流露,在更多的时候这样的情感转换成了对世间一切的真切关怀。

《家家》《童年》都写到了童年,前者有生活情趣,由当前孩子的“家家”游戏想到童年;后者写记忆里快乐的童年宛如白纸,清净单纯,不染尘埃。明朝李贽在童心说里明确指出童心也就是人最初本具的真心。诗人怀念童年的无忧无虑,正是“不失其赤子之心”的表现。赤子之心,也就是一颗关爱世间有情的真心。《如果,就这样》:

如果,就这样。你飞来

又飞去。如果,就这样。

如果你想,在这半山的地方安家。

如果你想,在这半山的地方安家。

我已经种了葵花,写好绿竹。如果

你真想栖息这个屋檐下,燕子。

 诗人用回环反复的语气邀请燕子栖息茅舍的屋檐之下,那颗善良而慈爱之心以诗意的形式传达了出来。

 在南北的诗作里,除了对有情众生的慈悲珍爱外,还有对非生命体的关注,如在《冬天的河流》一诗里,诗人深入写作的对象,用拟人化的手法写冬天的河流被季节所控制,然而季节不能控制的是河流心里的春天。河流在被寒冷封锁以后,依然坚持着怀念并期盼春天到来时的自由流动。另一首《有一种幸福》,诗人则用馨香的诗句形象传达了找到心灵皈依之处时的幸福。

 人心在红尘里蒙上了厚厚的尘土,人走了,心留在了水里,清凉而干净。《无心的人》由在河边洗手的人,想到的是“洗心”。那个无心的人,惟其无心也才可能解脱一切束缚,自在无碍而行。

二、南北诗歌技法初探

 南北说,“思想的高度就是诗歌的高度”。正是如此,在长期的自我修持中他练就了一颗沉静无染的心,因而诗思方式独特,自成一种境界。若说“诗意的栖居”是种理想的生活,则南北就是这种理想生活的实践者。他不盲目崇拜任何权威,也拒绝接受任何风行于世的诗歌风格。从这些来自尘世不离尘世又超出尘世的诗句来看,南北勤奋写作的动力和终极目的不是利益,而是远在现实物质与金钱之上的精神追求。有了这样的内核,加上勤奋的写作实践,其诗歌在形体上的圆熟也就是必然的结果。

 客观说来,南北前期部分诗歌受到美国现代禅诗作者加里·斯奈德句法的影响,也有的受日本俳句的影响(如《归期》)。《六字真言》似乎有意仿金斯伯格的诗作片段,这成就了其诗歌的“现代性”,而这“现代”又绝非等同于“西化”。作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诗人,南北不局限于简单的模仿和被影响,在中国本土诗歌的形式探索上,他超越了前辈现代禅诗作者如废名和洛夫等人,形成了自己的诗体——以六行体为主,既自由又整齐的现代禅诗体格。

       从诗歌艺术上看,南北的诗巧妙融合现代和古典,摆脱了一般人所认为的现代禅诗应该属于“古典思想的现代重构”思维定势。在这些诗歌中,你看不到刻意造作出的古典风,而是在自由中有节制,在收拢的同时又有开放性,以平实易懂的语词表达出一种超然物外又不离世间的禅境,达到了外在形式的现代和内在禅味的合一。

 他的这些现代禅诗不落传统禅诗之窠臼,既不是那么晦涩难解,也不是那种禁不起推敲的白开水。自然而然化现代的技法于古典的韵味中,诗写得含蓄又明朗,清新又朦胧。禅机禅理含而不露,情感处理收放自如,做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这得益于一些修辞的综合运用,也得益于诗人长期的自修自证。具体到作品来说,南北在写作中不断尝试新的写法,逐渐形成了具有自己个人风格的六行体现代禅诗——上下两段,每段三行,规整中有变化,看似自由随意,却又错落有致,也不乏内在的音韵美。诗行间蕴含着无所不在的禅意,含而不露的表达使得每句诗都有极强的张力。他惯用的技法是反复回环式的结构,在看似笨拙朴讷的语言里尽显汉诗现代的一面,禅意自然呈现。第一辑诗是南北90年代的早期作品,其中《世界地图》《沉默》《忘言》《无忧树》《写作》《灵山》等是最早的一批六行体现代禅诗,却也已相当成熟。那些六行体诗作相对来说更加精炼,表情达意上,用词造句上,诗形表现上都已经趋于完美和圆熟,如《葫芦》《清明花》《行到无人处》《雨中》《一粒微尘》《满天星辰》等。

 除了六行体外,南北还在写作中尝试着六行体之外的变体。这种形式上的探索在现代禅诗写作中也是必要的——谁不是在一直为自己的脚找适合自己的鞋子呢?这样勇于探索的精神值得我们珍惜。

 佛法讲五蕴皆空,然而在诗人南北那里,五蕴相通。南北善于综合运用通感、比喻等修辞,不拘格套,灵活表现诗人的禅思。如《如是我闻》第一句“阿难,英俊如核桃”,比喻新奇,构思巧妙。既表现了阿难俊美,又暗示了阿难的智慧。

 集中第七辑《在高于世间的地方》和第八辑《都在这里》是南北最近的诗作汇总。大概是因为这种独处的时光给了诗人灵感,在沙溪的半山茅舍——高于世间的地方,南北听雨,赏花,品茶,燃起篝火,和星星对话,写下这些淘洗去渣滓和杂质的文字,干净,透明,光洁,温暖,清爽,韵味悠长。

 这组诗仿佛远离了人间的喧闹,回归到了个人与自然的世界,从诗性和诗形上几近化境。《行到无人处》《下了一夜的雨》《星空》《在高于世间的地方》《雨中》《满天星辰》《如果,就这样》等都是其中的精品。在此,试举几个与大家共赏:

 《闲情》最短最妙:“撒几粒鸟声,群山就围了过来”,以“几粒”形容鸟声,形象而传神,一个“围”字把死的群山写活了。两句诗含无限生机,蕴无穷想象。

 《庆慧庵听雨》,在雨声的淅沥中,“我”醒着听雨,“梅子花”也“一树一树的”伴“我”醒着,“不曾入梦”。听雨的人,总会听出来点雨声之外的东西。比如说年华溜走,青春不再的感慨;比如说人生漂泊,凄凉辗转的况味。南北深夜听雨,不写这些,只如实写下一种大千空空的寂静,以动写静,更显深夜禅者寂然无波的心境。

 《清明花》是一首涉及亲情的小诗。清明花是一种诗意的名字,给人温暖与清纯的感觉。在那些清明时节开放的花儿里,诗人看到的是故乡那些亲人们的脸。不论离家有多远,游子那心的故乡里总有这一世的亲人相伴着,他们无处不在,他们的笑脸时时绽放在花的心里。

三、结  

 到目前为止,南北的现代禅诗写作在诗艺上已经达到了成熟,在题材上则还可以再开掘。作为现代禅诗流派的开创者,南北为现代禅诗的发展倾其所能,不余遗力。他的坚持,给了现代禅诗写作以希望。如今的现代禅诗流派,成员由不同年龄段的人构成,还有源源不断加入进来的新成员,他们积极探索着现代禅诗写作的各种可能性,其前途不可限量。

 我相信有南北前期的铺垫,有一代代同人的努力,这些现代禅诗会走进内心,面向世界。我相信,在南北的心里,在所有认同现代禅诗的诗人心里,现代禅诗不是远离世俗的清雅之徒们吟风弄月的手段,不是无病呻吟的无聊之作,不是博人眼球的故弄玄虚,更不是无视思想与技巧的文字游戏,而是在无边心灵黑暗的荒野里给人照亮前路的火把,是现代社会里人类自我深刻反省的镜子。这些诗歌就是南北给现代禅诗最好的证明。

 这些诗歌,正如清澈河底的一颗颗卵石——光滑,坚硬,美丽,在阳光下闪耀着岁月与性情的光辉。

 这些诗歌,因其诗性本具隐含着些许的忧伤与慨叹。

 这些诗歌,因其真爱与大美有着更多的理解与宽容。

 这些诗歌,因其禅思与禅意带着更多的超然与不羁。

 请微笑着读这些诗歌,在日常行住坐卧中,做一个敏感于美好的人,做一个专注于内心的人;请在这些开放于清贫内部的花朵里,静静感受那份清凉与禅悦。

(李艳敏,现代禅诗研究会成员,河北师大现当代文学博士,现就职于衡水学院。)

解析南北的六行体现代禅诗

    

纵观中国学术史,著名国学大师钱穆先生说:“学术思想有两大趋向相互循环,一曰积,一曰消。”并且又说:“学术思想之前进,往往由积存到消化,再由消化到积存。”(《<六祖坛经>大义》)也就是说,一方面积累、消化自己的文化与传统;另一方面借鉴、学习外来的思想,并把外来的思想融入到自己的文化体系,如此这样反复循环,就构成了中国学术史。

 当前中国诗学,又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转折期。由于几千年来传统文化的“积”,从上世纪五四运动就开始被全盘否定,到三十年来朦胧诗派的完全忽略,所以,它对当代诗歌的影响微乎其微。而近百年来从西方舶来的“积”,却又仅仅只停留在机械“积”的层面,离“消”还距离非常遥远。而且,由于中西方“文化模子”的不同,导致外来思想和传统诗歌的不兼容,也致使许多学者对新诗的发展感到绝望(如季羡林等)。如何对待积与消的问题?如何重新构建中国诗歌的模式?如何找到东西方诗歌深层次的契合点?当代的现代禅诗流派,以传统的禅文化为根本,以对生命本相的关注为东西文化的契合点,纵的继承,横的移植,提出了自己一整套的理论,并引领着诗坛在进行着认真的探索。

 南北,这个现代禅诗研究会的发起人,不仅对传统禅文化有着全面的研究,对现代禅诗的概念和特点有着完整的论述,而且在现代禅诗创作方面,也达到了非常高深的境界。特别是他的六行体现代禅诗,自然、雍容、深刻,平常的话语中隐藏着深奥的哲理,简短的形式中包涵着无尽的意味,堪称是达到了一种艺术的化境。

 认识生命存在的本相,觉悟生命存在的真义,提升生命存在的境界,是传统禅文化的核心精神,也是近几十年来西方文化关注的一个热点。南北在《墙的后面》中写道:“点苍山/被挡在了邻居家的/屋墙后面//并不是屋墙有多么的高/而是我/离得那墙太近太近”。点苍山,葱郁秀丽,有云雾在缥缈,有玉带在缠绕,但是,如此美妙的景色,“我”却看不见,为什么呢?因为眼前有一堵墙遮挡。《圆觉经》有语云:“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结合这句话,我们对此诗要表达的意思略知一二了吧。还有《山的那边》:“看着眼前的玉案山/我常常想/山的那边,是什么//一天,终于爬上了山顶/终于可以一探究竟。却原来/山的那边,还是山”。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不停地挣扎,难道说我们苦苦追求的学业、财富、地位、成功等等,它们是生命的最终意义么?如果不是,生命的终极意义又在哪里?这首小诗引起了我们对生命本相的深深思索。不过,诗人的《隔溪花》给出了我们答案:“在溪的这边/我看到那边/那边的花儿开了//在溪的这边/我看到那边/那边的花儿谢了”。禅者说,着境起生灭,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心悟就到彼岸,心迷就是在此岸。此岸痛苦、压抑、迷茫、混乱,彼岸愉悦、自由、宁静、清澈。

   “未曾生我谁是我? 生我之时我是谁? 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蒙胧又是谁?”(《顺治皇帝出家偈》)谁是我,我是谁,这个亘古的问题,曾经在人类的灵魂和宇宙的时空久久回荡。南北的六行体现代禅诗,也一直围绕着这个话题,在对生命进行着诗意的阐述。《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在盛夏结满诱惑的果园/我只是偶然经过//我只是被吸引/我只是在那里凝望了片刻的/一个路人”。在这首诗里,盛夏的果园暗示什么?一个路人又指代什么?诗人关于生命本相知道了些什么?又传达给我们了些什么?还有《灯笼花》:“在室的一角/在绿的枝叶间/灯笼花渐渐亮了//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由紫而红/而空的一声,花落去”。在一种非常静谧的禅修状态中,诗人在感觉着一朵灯笼花由出生、恋爱、灿烂、而后衰老的全部过程,最后,他还听到了这朵灯笼花对生命的最后一声感叹。那深沉、真切“空”的感叹声让灵魂震撼!生命如此偶然,存在如此短暂,该怎样去体验和珍惜它呢?南北的一首《清晨》让我们心悦神怡,他说“起床。洱海上空的启明星/还亮着。我对自己说——/这是生命中新的一页,翻开它//哦,我竟然有一阵小小的激动/今天,我依然可以读书、写作和散步/依然可以看蓝天白云”。一期一会,生命的每一天都是唯一的,面对又一个清新的早晨,诗人满怀感激,他说,人生像一本大书,他要让它的每一页都充满愉悦和意义。觉悟生命,感恩生命,珍惜生命。这首小诗就这样,借非常平常的一个场景,以非常平淡的话语,轻轻诉说着这样巨大而深刻的命题。

 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万物同源,万法同宗。佛教认为,不仅人和动物具有生命,世界万物都是具有生命的,而且,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循环的大生命体,我们每个人只是大循环中极小的一个组成部分。南北的六行体现代禅诗也体现了佛禅的这种大生命观。我们来读《喝茶》:“举杯的时候/满山满坡的碧绿/就漫了上来//其实,我也是茶/此时正被一些人/喝着”。一杯茶,竟让诗人感到如此美妙:他不仅看到了杯中的碧绿,品到了沁脾的茶香,更是透过现实的景象,想到了山坡上、阳光下那郁郁生长的一棵棵茶树。一片茶叶尚能以它独特的生命循环带给人们愉悦,诗人此时想到了他自己,他说,他这些年来潜心研究禅文化,努力写作,不断出版,对人们来说,也应该是奉献了一种心灵之茶吧。还有诗人的《苹果》:“苹果说,我来自花朵/花朵说,我来自枝干/枝干说,我来自土地//土地什么也不说/她的语言就是/苹果”。上善若水,大道无言。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真理是至真至简,体现在每一个最普遍的事物中的。苹果是土地的语言,我们人类何尝不是宇宙的语言?还有另一首《海在那里》:“为什么无论如何曲折/水都要流向同一个方向—/是因为海在那里//也或者说/是因为海在那里/水才要不顾一切的流去”。在这首诗里,水是什么?海又是什么?作者要传达什么?一生万物,万物归一。

 南北在散文《去繁就简的人生》中这样说:“在人的一生中,也会有许多的追求,许多的憧憬。”但是,“有些是我们必需的,而有些却是完全用不着的。那些用不着的东西,除了满足我们的虚荣心外,最大的可能,就是成为我们的一种负担。”所以,他主张人们过一种简单真实,忠实于自己内心的生活。他说:“简单的过程是一个觉醒的过程。大道至简, 健康人生一定是一个化繁就简的人生。”多少年来,他就是这种简单人生观的实践者,旅居、读书、写作、散步是他生活的所有内容。在这种简单的状态中,生命华丽的表象慢慢脱落,而生命本真的意义却渐渐凸显。这一首首自然清澈而又深邃内涵的六行体小诗,就是他在田间散步静心悟禅时妙手偶得的。

“禅与诗的结合,有其内在本质上的必然性。二者都面对着一个根本的大问题:生命。二者的发生和圆满也都基于同一种情况:觉悟。禅和诗所要完成的,都是体验和打开,使原本存在于事物中的东西重新凸现出来。”(南北《现代禅诗一瞥》)无论世界如何变化,生命、真理一直都是任何时代、任何国家诗歌的一个主题。当前,由于近百年来西方文化对中国诗学的颠覆性冲击,传统的诗歌精神在短期内根本无力恢复;而又由于中西方诗学的诸多不兼容因素,西方诗歌的精神又不可能完全被消化吸收。如何找到中西方诗歌合理的契合点;如何给当前混乱疲软的诗坛注入新的活力;如何做到中国诗歌的重新构建和振兴,需要当代诗人们共同去探索。但是,以关注生命、觉悟生命为基本精神,以提倡平等、慈爱为基本内容的现代禅诗写作,无论如何,都应该算是一种有益而成功的探索。

(张黎,诗人、诗评家。现代禅诗研究会早期成员。现居山西太原。)

不遇也是缘(节选)

——品读南北先生的几首现代禅诗

    

朋友送我一本诗刊《现代禅诗探索》。对于很久没有读诗的我,觉得放一部诗集在案头,也算一种奢侈享受。随手翻阅,读了南北先生的几首诗,竟然发现这些诗歌很有嚼头。

习惯性地要写几句话,谈谈自己的感受。

一、南北诗的宁静

读南北的诗,第一印象是其诗中的淡定之美。彷佛一位修行有成的老僧,心如止水,可以烛照一切。情感流动酣畅自然,行文从容不迫。诗中的所有情绪,都由一种理智的思想串联起来——“我的心是一座琉璃岛/在夜晚照亮夜晚”(《随感园阳居》);“因为我们的家/不在别处/它就在我们的内心”(《罗布麻的家》)。这些诗句,平淡中含有张力,值得人们反复吟咏。在诗里,宁静的不仅是一种感情、一种思想或者表达形式,还是诗人的一种人生态度。只有对现代人的内心深处的反省,才能修炼成功。修禅,归根到底还是修心。

二、南北诗的境界

我认为,诗歌的美除了情愫,就该是意境了。南北先生的诗歌境界很好。他为我们经营出了一个别样的世界。很纯洁,很美丽。“大街上,有很多鞋子在动/小贩的声音响亮/我和前世的那个女子相遇”(《红尘》);“很多人来过了/很多人坐过了/很多人离去了”(《不修禅的竹椅子》)。“举杯的时候/满山慢坡的碧绿/就漫了上来(《喝茶》)。三首诗从三个不同的角度为我们呈现出人生的三种状态、三种境界——现实的、思想的和自然的——美丽的邂逅、美丽的见证、美丽的希望。

三、南北诗的禅味

诗歌的禅味是什么?我不好盲目做出界定。单凭个人的喜好说出一些感受。三教九流之修为到了最高境界,按理说都应该是比较一致的了。我想那也不好给它一个统一的名称,大概在佛曰禅,在儒曰仁,在道曰无。这些东西,在诗歌里就含有了情境与思想等等因素的综合,我们称之谓诗味。南北先生的许多诗歌,都很有诗味。因为是现代禅诗,我们在这里就姑且称之为禅味。“你是一个艰难行走的人/你的生命/在路上”(《行者》)。这里似乎有一种执着于生命的苦味;“只有这把竹椅子没有来过/也没有离去/他的心是空的”(《不修禅的竹椅子》)。佛曰四大皆空。竹子内心空空,正好是佛的境界,修禅与不修禅已经没有分别了;“相遇是缘,不遇也是缘”(《甘露寺访藏学法师不遇》)。不遇,往往被认为是无缘。诗人将不遇也当做缘,可见是缘的更高层次——无缘之缘。虽然有点玄,但招人喜欢。

不遇也是缘——我匆匆地读罢南北先生的几首现代禅诗,觉得斯人如在目前。通过其诗已经彼此神交了。

南北的现代禅诗解读2首)

杨林(广东金融学院教授)

1.拈花与微笑(南北)

灵山上

凤凰起舞

绿草芬芳

我将一朵花给众人观看

我一言不发

.

一束光从暗中升起

我的信徒们面面相觑

只有你,微笑盈盈

迦叶,唯有你深入花的意中

将我心悟透

花本身还是花嘛

花本身不是花嘛

花之外还有花嘛

.

花在我手上

作为语言

听懂的人已经听懂——

渗透生命内部

你微笑盈盈

.

松涛声声

流云悠悠

你知道开始的已经开始

漫上峰顶

灵山上

拈花人对看花人

一言不发

.

你微笑盈盈

【解读】这是佛祖“拈花微笑”的传说。“佛将一朵花给众人观看”,佛门弟子中,悟透佛心的,只有迦叶那盈盈的一笑。迦叶是聪慧的,这聪慧有禅者独有的“无言”之美。“花本身还是花嘛,花本身不是花嘛,花之外还有花嘛。”诗人轻描淡写的诠释直指真相,可用一“了”字言尽。佛祖的花,是鲜艳的,是浪漫的,是诱人的,是有毒的,这花里面,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参到此处,灵光一闪,一笑印心,生出无限喜乐。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我想,作为一个现代禅诗诗人,应该就是一个迦叶那样的‘觉者’吧。肉身可以留在现实的烦恼和苦难中,而法身(精神或思想)却必须高踞在现实之上,对于世界作俯视状的观察和透视。”诗人王新旻(南北)是这样理解禅诗诗人的。《拈花与微笑》一诗中,诗人用三个“嘛”自酿名句:“花本身还是花嘛,花本身不是花嘛,花之外还有花嘛。”诗人与迦叶随喜、与花儿同乐!

2.寄嵩山永泰寺(南北)

夜色中,群山静坐

那是一群入定的老僧

苍老的菩提树

托举着山鸟的呓语

据说美丽的永泰公主

曾坐在树下

静静地诵经修禅

永泰永泰

这曾是多少个帝王的梦呵

如今都化成月光下

一地的碎影

永存的是佛

是寺

而不是手握的江山社稷

清晨五点钟

醒板敲落了山月

比丘尼在晨光中礼佛

并且祝福世人

每一天都是一次新生

【解读】社稷江山、红尘滚滚、是非成败、人间沧桑,最后都成了过眼云烟。公主也好,帝王也罢,终不过是曾经的一个梦,水月镜花般的虚无。“如今都化成月光下,一地的碎影”。

       岁月流逝之后,嵩山永泰寺依然山鸟呓语,菩提婆娑,“永存的是佛,是寺”,是静坐的群山;让人真正感动的,是“醒板敲落山月”、“比丘尼在晨光中礼佛”。在无穷的变幻中,惟有禅定才能亲近永恒,回归内心至空至美的辽远。

从热血青年到草根居士

    

 我关窗闭户,坐在屋内的一角,读着南北的这两册新书。不知不觉地,我就进入了南北构筑的那个清幽、洁净的世界。那块净土离我生活的这个恃强凌弱、尔虞我诈的现实太遥远了,我不能不深受感召。但当我捉笔想为它们写点什么时,却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茫然失措与力不从心。这样,我不得不翻到书的第一页,从头再读。如此反复,成了我这几天最主要的工作。

       我读过南北早年的一些诗歌,大多是关于国仇家恨的题材,言辞中有热爱、悔恨、忧伤、意气风发,甚至还有愤世嫉俗的情绪在相互交织与流动。但总而言之,他展现在读者面前的仍是一副铁骨硬汉、热血青年形象。

 南北近期的文字显得很简洁、轻盈、飘逸、灵动,构筑的是一个“给灵魂洗澡”的世界。他让读者看到更多的是他柔情的一面,一个草根居士的形象。

 很难说清这二者孰轻孰重,孰优孰劣。因为前者肩负更多的是拯救肉体的问题,后者担当更多的是解决灵魂的问题。我相信,在任何时代,每个人其实都希望同时保全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当然,我深深知道这种状况几乎不可能出现)。我现在关注的不是这个话题,我关注的是,在这二者之间,一定存在一个转折。那么,南北是如何从一个热血青年转折到一个草根居士的呢?

 南北在他的生命中经历了一次奇遇。几年前,南北被误诊为胃癌晚期,使得这个热血青年不得不逃出医院,独自上路。他不想将灵魂和身体留在那毫无意义的地方。于是,他皈依山林水泽,他要把自己归还给泥土。

 后来的事情发展出人意料。3个月后,南北并没有与死神如期而遇。于是,南北不得不辗转回到家乡,到查出他是胃癌晚期的那家医院重新检查。一阵折腾以后,竟得到一个十分俗套的结果:一切正常!那位德高望重的肿瘤科主任重新看着当初的诊断书时,半天不言不语,后来又语无伦次地嘟囔:“没错呀,真不可思议。误诊?不会呀……”

 南北虽然躲过了死神的追踪,但他在这自我放逐、寻山访水的过程中,一定得到了一种奇怪的来自时间之外的启示,使他看见了生命的真正的亮光。所以,我认为,这场误诊,这场身体上的莫须有的疾病,反而成了南北生命中的转折。

 我阅读此类文字全凭直觉感受。我督促自己首先准备一副接受洗礼、熏陶、磨砺的心肠,然后,就是静静地等待灵魂被撞击的那一刻。

 南北的出现是一个例外。他关注的不是什么大事件或大人物,他把目光更多地投向了那些卑微的人事和不起眼的瞬间。在这些卑微的人事与不起眼的瞬间中,南北寻找到了生命、时间的真正含义与世间万物的本质。

 我曾经也在社会底层走动,采访过诸如街头卖艺盲人、几十年来默默坚守的手工艺者,但我并没有融入其中,我与他们对话、拍照完成以后,转眼就抽身而去。更多的时候,我还是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文化工作者形象,有时候甚至是高高在上,隔岸观火。我其实并没有真正了解到他们内心的疾苦与喜怒哀乐。

 南北有所不同,他几乎“忘掉”了自己,他与那些被侮辱被损毁的人站在了一起,与夜间悄然绽放的花朵站在了一起,与清晨涓涓流动的溪水站在了一起,与空中缓缓升腾的云烟站在了一起。他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长此以往,南北自然能发现一个神秘、和谐、博大、精深的世界。

 南北的世界是我所不能达到的。但我看中的恰恰不是他的这些,我看中的是他在发现这个世界的过程中为我们重新找回了一种可以被称为永恒的东西。那就是心灵的信仰——它正是我们这块饱受苦难的土地、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所缺乏并需要的。

 (蒋骥,诗人、书评家,独立纪录片制作人。现居四川成都。)

阿弥陀佛是一声问候

刘向阳

 南北就是这样一位以身作则的禅意作家:旅居在城市或乡村,或像个游方的僧侣,一个人过着简单的日子,写些禅意诗歌或散文什么的。

 梭罗为实践“简朴生活”的理想,在瓦尔登湖也不过生活了两年多,南北已远远超过了他几倍的时间。南北的生活与他的禅意写作已经融为一体,南北的人生态度与他的作品思想平行一致。在这个喧嚣的尘世,他能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生活修炼方式,令人钦佩。

 在出版了禅意散文集《幸福在心》《了就是好》之后,今年他又推出了《阿弥陀佛是一声问候》、《禅的诗书画》。南北俨然成为当今多产的著名佛禅作家了,其实他是秉承禅家“一日不做,一日不食”宗旨在写作,名利只是尾随的副产品罢了。

记得彼岸著名禅意散文家林清玄,我80年代就看过他的文章,我是向往却不敢模仿他的禅意文风。因为禅,在我心里是玄之又玄,像林清玄的名字。这些年来,大陆类似的所谓禅意书籍也出版了不少,读来总有隔靴搔痒之感,因为大多是古典禅宗故事的改写,或者禅学的枯燥考据与说教,或是生活感悟的禅意误解。直到读了南北的禅意散文,我终于觉悟,原来禅意散文不过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一切顺应自然,作家只是如实的记录而已。南北认为人生就是:去繁就简。

 南北的禅意散文不是一味说教,而是以小见大、道法自然。他以切身的体验,有感而发,从生活小事中,禅悟人生哲理。他的文章不但扫除了人们思想的蒙蔽,揭示了事物的本来面目,还提倡了一种简朴的修身养性的生活方式。蒋骥说的不错:“在这些卑微的人事与不起眼的瞬间中,南北寻找到了生命、时间的真正含义与世间万物的本质。”

 南北的禅意散文读来语言是那么流畅,清新。这不光与他的诗人身份有关,也许更是他居士心态的体现与流露。读他的文章,感觉少有尘世的烟火气,扑面而来的是新鲜的宁静语气和心气。

   在人生的道路上,你走累了,坐下来沏上一壶茶,小憩片刻,随意翻看几段南北的禅意散文,也许抵不上十年的尘梦,却可醒你人世的迷茫、困惑,让你觉今日之是而感昨日之非。如知堂所言:“我们于日用必须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南北的禅意散文就是这样的无用而又有用的东西,不妨去读一读。

(刘向阳,网名九华山人,诗人,摄影家,现代禅诗研究会早期成员。现居安徽九华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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