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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词选读(上):小令

 等着l70smp782j 2020-11-12
辛弃疾词选读(上):小令

词中之龙辛弃疾

◎鹧鸪天 代人赋

扑面征尘去路遙,香篝渐觉水沉销。山无重数周遭碧,花不知名分外娇。 人历历,马萧萧。旌旗又过小红桥。愁边剩有相思句,摇断吟鞭碧玉梢。

[集评]

陈廷焯云:“信手拈来,自饶姿态,幼安小令诸篇,别有千古。”(《词则·放歌集》卷一)

◎鹧鸪天鲁湖归,病起作

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 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

[集评〕

沈际飞云:“生派愁怨与花鸟,却自然。”(《草堂诗馀正集》卷一)

覃献云:“周美成云:流潦妨车毂。’又云:衣润费炉烟。辛幼安云‘不知筋力衰多少,只觉新来懒上楼。’填词者试于此消息之。”(《复堂词》)

黄苏云:“其有《匪风》、《下泉》之思乎?可以悲其志矣。妙在结二句放开写,不即不离尚含住。”(《蓼园词评》)

陈廷焯云:“信笔直写,似少陵一时挥洒之作。”(《云韶集》卷五) 又云:“壮志不已。稼轩胸中,有如许不平之气。”(《词则》上《放歌集》卷一)

张伯驹云:“稼轩鹅湖归病起作《鹧鸪天》词,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谭仲修最赏此二语,谓学者当于此中消息之。余谓前阕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是愁。’写病起境尤胜。不有此语,不能衬出结拍二语也。又沈天羽云,后段一本作无限事,不胜愁。那堪鱼雁两悠悠,秋怀不识知多少。未知何本。不惟与前段重‘愁’韵,较今本语意,差毫厘缪千里矣。”(《丛碧词话》)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集评】

“多少行人泪”,包括不少伤心事,不专指隆裕而言。‘长安’指汴。遥望西北,无数之山隔之,喻恢复之难也。“青山’二句,借水怨山。‘毕竟东流’,与望中之西北有南辕而北其辙之叹,且亦逝水不回之痛。“江晚正愁予’承上开下,‘晚’字更饶迟暮之感。‘鹧鸪’为虔州山产,有“行不得’之声。‘山深闻鹧鸪'者,言无知之鸟,亦作此声,则余愁更不堪说,进一层语。且亦师五代虚缩之法,以作收笔。全词就造口之所闻所见言,不加涂泽,而以劲气达之。如生铁铸成,不可移去,似浅近,实深厚,乐府中超越元著,实亦从《古诗十九首》得来。”(《宋词举》)

沈际飞云:“无数山水,无数悲愤。伊文公云:若朝廷赏罚明,此等人皆可用。”(《草堂诗馀正集》卷一)

陈廷焯云:“血泪淋漓,古今让其独步。结二语号呼痛哭,音节之悲,至今犹隐隐在耳。”(《云韶集》卷五)

又云:“用意用笔,洗脱温、韦殆尽,然大旨正见吻合。”(《白雨斋词话》卷一)

梁启超云:“《菩萨蛮》如此大声镗鞯,未曾有也。”(《艺蘅馆词选》丙卷引)

陈匪石云:“温、韦小令作法,句句垂,句句缩,言尽意不尽,比兴之体,深厚之旨,以蕴藉出之。然太白此调,一片神行,千古绝唱,实与温、韦殊途同归,温、韦亦不袭太白之迹也。稼轩此词,盖师太白者。

陈廷焯云:‘用意用笔,洗脱温、韦殆尽,然大旨正见吻合’,是也。

《鹤林玉露》:‘南渡时,金人追隆裕太后至此,幼安因以起兴。闻鹧鸪,谓恢复行不得也。寻造口、郁孤台,均在虔州,章、贡二江合流于此。首句从台上俯瞰所见, “多少行人泪”,包括不少伤心事,不专指隆裕而言。‘长安’指汴。遥望西北,无数之山隔之,喻恢复之难也。“青山’二句,借水怨山。‘毕竟东流’,与望中之西北有南辕而北其辙之叹,且亦逝水不回之痛。“江晚正愁予’承上开下,‘晚’字更饶迟暮之感。‘鹧鸪’为虔州山产,有“行不得’之声。‘山深闻鹧鸪'者,言无知之鸟,亦作此声,则余愁更不堪说,进一层语。且亦师五代虚缩之法,以作收笔。全词就造口之所闻所见言,不加涂泽,而以劲气达之。如生铁铸成,不可移去,似浅近,实深厚,乐府中超越元著,实亦从《古诗十九首》得来。”(《宋词举》)

◎祝英台近

晚春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倩谁唤、流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呜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将愁归去。

[集评]

张炎云:“皆景中带情,而存骚雅。故其燕酣之乐,别离之愁,回文题叶之思,岘首西州之泪,一寓于词。若能屏去浮艳,乐而不淫,是亦汉魏乐府之遗意。”(《词源》卷下)

黄苏云:“按此闺怨词也。史称稼轩人材,大类温峤陶侃。周益公等抑之,为之惜。此必有所托,而借闺怨以抒其志乎?言自与良人分钗后,一片烟雨迷离,落红已尽而莺声未止,将奈之何乎?次阕言问卜欲求会而间阻实多,而忧愁之念,将不能自已矣。意致凄惋,其志可悯。史称叶衡入相,荐弃疾有大略。召见提刑江西,平剧盗,兼湖南安抚。盗起湖湘,弃疾悉平之。后奏请于湖南设飞虎军,诏委以规画。时枢府有不乐者数阻挠之。议者以聚敛闻降御前金字牌停住。弃疾开陈本末,绘图缴进上乃释然。词或作于此时乎?”(《蓼园词评》)

陈匪石云:“《贵耳集》:‘吕正已为京畿漕,有女事辛幼安。因以微事触其怒,竟逐之。桃叶渡词即因此而作。……今案起二句,以词而言,与《贵耳集》说相似合。‘烟柳’句,从江淹《别赋》中来,为惜别时光景。加一‘暗’字,便有黯然魂销之意。以烟柳’为登楼所见,故下句拍到自身即说上楼。然‘烟柳'之所以‘暗'者,‘十日九风雨’,几许春花,全被摧残。此一片愁惨气象中,‘飞红’已‘无人管’,‘流莺’更谁解劝?层楼怕上,端为‘断肠'。五句一气,由景入情,令读者亦为断肠。而所谓‘风雨’、所谓“飞红’、所谓‘流莺’,自当各有所喻,以逐妾为题,似说不到此种地步也。过变从送别而盼归期,遥承起句。‘鬓边’之‘花’,又由‘飞红’想出,觑、卜、才簪、重数,辗转反侧之情,传神阿堵,语极痴,情极挚。稼轩词中,此种语实不多觏。真所谓摧刚为柔者。继之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则直道相思了无益之意,且见归期仍是幻想,所觑'所卜’,都无着落可寻,为下文‘愁’字摩空作势。于是欲驱此‘愁’不得,则溯‘愁’之来路,谋‘愁'之去路,因从‘烟柳’、‘飞红’、‘流莺’,觅得一字,乃觉与春俱来,不与春俱去;不恨留春不住,只恨春去愁留;若能知春之去处,必将请其带愁而去者,言情可谓极工,且极曲折。而寻绎‘春’字又似当有所指也。张炎评之云:景中带情而存骚雅。沈东江评之云:呢狎温柔,魂销意尽。但愚细味此词终觉风情旖旎中,时带苍凉凄厉之气,此稼轩本色未能脱尽者,犹之燕、赵佳人,风韵固与吴姬有别也。(《宋词举》)

◎一络索 思羞

见鉴鸾孤却,倩人梳掠。一春长是为花愁,甚夜夜、东风恶。 行绕翠帘珠箔,锦笺谁托。玉觞泪满却停觞,怕酒似、郎情薄。

[集评]

沈际飞云:“动手娇嫩,真伤心人个中语。”(《草堂诗馀别集》卷一)

陈廷焯云:“深情如见。情致婉转,而笔力劲直,自是稼轩词。”(《云韶集》卷五)

◎千秋岁·为金陵史致道留守寿

塞垣秋草,又报平安好。尊俎上,英雄表。金汤生气象,珠玉霏谭笑。春近也,梅花得似人难老。 莫惜金尊倒。凤诏看看到。留不住,江东小。从容帷幄去,整顿乾坤了。千百岁,从今尽是中书考。

[集评]

沈际飞云:“伟丽。‘梅花似人’句法妙。闵刻抹‘风诏’、‘中书’句,谓其近俚,使并汾阳等事不用,又非寿词矣。况句子老辣,固异俗手。”(《草堂诗馀正集》卷二)

黄苏云:“沈际飞以闵刻本抹‘凤诏’、“中书’二句,谓其近俚,是并未读史,仅以寻常寿词目之也。是时戎马倥偬,终日播迁。幼安一见史浩,而即以汾阳恢复规励之。义勇之气,溢于言表。史浩相孝宗,虽未能全行恢复,而得以安然。史称其忠,年八十九,卒谥文惠。此词未为失言矣。”(《蓼园词评》)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集评]

陈廷焯云:“题甚秀丽,措辞亦工绝,而其气仍是雄劲飞舞,绝大手段。”(《云韶集》卷五)

又云:“艳语亦以气行之,是稼轩本色。”(《词则》下《闲情集》卷二)

◎霜天晓角.旅兴

吴头楚尾,一棹人千里。休说旧愁新恨,长亭树、今如此。 宦游吾倦矣,玉人留我醉。明日万花寒食,得且住、为佳耳。

[集评]

杨慎云:“天气殊未佳汝定成行否。寒食近,且住为佳尔。此晋无名氏帖中语也。辛稼轩融化作《霜天晓角》词云…晋人语本入妙,而词又融化之如此,可谓珠璧相照矣。”(《词品》卷一)

◎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集评]

陈廷焯云:“数语写景逼真,不减昌黎《山石》诗。语奇情至。”(《云韶集》卷五)

又云:“短调中笔势飞舞,辟易千人。结尾更悲壮精警。读稼轩词,胜读魏武诗也。”(《词则》上《放歌集》卷一)

◎鹧鸪天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鹧鸪天·送人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蝶恋花·送祐之弟

衰草残阳三万顷。不逢飘零,天外孤鸿影。几许凄凉须痛饮。行人自向江头醒。 会少离多看两鬓。万缕千丝,何况新来病。不是离愁难整顿。被他引惹其他恨。

◎定风波·暮春漫兴

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帘栊。 卷尽残花风未定。休恨。花开元自要春风。试问春归谁得见。飞燕。来时相遇夕阳中。

◎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

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 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

◎阮郎归·耒阳道中为张处父推官赋

山前风雨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 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清平乐·检校山园书所见

连云松竹。万事从今足。拄杖东家分社肉。白酒床头初熟。 西风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竿。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

◎清平乐·博山道中即事

柳边飞鞚。露湿征衣重。宿鹭惊窥沙影动。应有鱼虾入梦。 一川淡月疏星。浣沙人影娉婷。笑背行人归去,门前稚子啼声。

◎清平乐·检校山园书所见

断崖修竹。竹里藏冰玉。路绕清溪三百曲。香满黄昏雪屋。 行人系马疏篱。折残犹有高枝。留得东风数点,只缘娇嫩春迟。

◎鹧鸪天 败棋赋梅雨

漠漠轻阴拨不开。江南细雨熟黄梅。有情无意东边日,已怒重惊忽地雷。 云柱础,水楼台。罗衣费尽博山灰。当时一识和羹味,便道为霖消息来。

◎定风波·大醉归自葛园,家人有痛饮之戒,故书于壁

昨夜山公倒载归。儿童应笑醉如泥。试与扶头浑未醒。休问。梦魂犹在葛家溪。 千古醉乡来往路。知处。温柔东畔白云西。起向绿窗高处看。题遍。刘伶元自有贤妻。

◎鹧鸪天 鹅湖归,病起作

著意寻春懒便回,何如信步两三杯。山才好处行还倦,诗未成时雨早催。 携竹杖,更芒鞋。朱朱粉粉野蒿开。谁家寒食归宁女,笑语柔桑陌上来。

[集评]

沈际飞云:“对句逼唐。诗翁酒客与怀春之女相值,何等风光。”(《草堂诗馀正集》卷一)

◎鹧鸪天

莫上扁舟向剡溪。浅斟低唱正相宜。从教犬吠千家白,且与梅成一段奇。 香暖处,酒醒时。画檐玉箸已偷垂。笑君解释春风恨,倩拂蛮笺只费诗。

◎鹧鸪天·徐仲惠琴不受

千丈阴崖百丈溪。孤桐枝上凤偏宜。玉音落落虽难合,横理庚庚定自奇。 人散后,月明时。试弹幽愤泪空垂。不如却付骚人手,留和南风解愠诗。

◎鹧鸪天·送廓之秋试

白苧新袍入嫩凉。春蚕食叶响回廊。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鹧鸪天

陌上柔条初破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集评]

卓人月徐士俊云:“春在梨花春在荠花”,仁见谓仁,智见谓智。”(《古今司统》卷七)

陈廷焯云:““斜阳’七字,一幅画图。以诗为词,词愈出色。”(《云韶集》卷五)

又云:“‘城中’二语,有多少感慨。信笔写去,格调自苍劲,意味自深厚,有不可强而致者。放翁、改之、竹山学之,已成效颦,何论馀子。”(《词则》上《放歌集》卷一)

◎鹧鸪天 游鹅湖,醉书酒家壁

春日平原荠莱花,新耕雨后落群鸦。多情白髮春无奈,晚日青帘酒易赊。 闲意态,细生涯。牛栏西畔有桑麻。青裙缟袂谁家女,去趁蚕生看外家。

◎西江月 夜行黄沙道中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集评]

许昂霄云:“后叠似乎太直,然确是夜行光景。”(《词综偶评》)

陈廷焯云:“的是夜景。所闻所见,信手拈来,都成异彩,总由笔力胜故也。”(《词则》下《闲情集》卷二)

◎鹊桥仙·己酉山行书所见

松冈避暑。茅檐避雨。闲去闲来几度。醉扶孤石看飞泉,又却是、前回醒处。 东家娶妇。西家归女。灯火门前笑语。酿成千顷稻花香,夜夜费、一天风露。

◎鹧鸪天

千丈清溪百步雷。柴门都向水边开。乱云剩带炊烟去,野水闲将白影来。 穿窈窕,历崔嵬。东林试问几时栽。动摇意态虽多竹,点缀风流却少梅。

◎鹧鸪天·送元济之归豫章

敧枕婆娑两鬓霜。起听檐溜碎喧江。那边云筋销啼粉,这里车轮转别肠。 诗酒社,水云乡。可堪醉墨几淋浪。画图恰似归家梦,千里河山寸许长。

◎蝶恋花·戊申元日立春席间作

谁向椒盘簪彩胜。整整韶华,争上春风鬓。往日不堪重记省。为花长把新春恨。 春未来时先借问。晚恨开迟,早又飘零近。今岁花期消息定。只愁风雨无凭准。

【集评]

沈际飞云:“椒盘彩胜之外,不纯用时事,甚脱。为花恨春,为春惜花,说开一步,所以脱俗。”(《草堂诗馀正集》卷二)

谭献云:“(起句)旋撇旋挽。”(复堂词话》)

陈廷焯云:“只是惜春,却写得姿态如许!笔致伸缩,真神品也。”

《云韶集》卷五) 又云:“荣辱不定,迁谪无常,言外有多少哀怨,多少疑惧。”(《词则》上《大雅集》卷二)

◎生查子·独游西岩

青山非不佳,未解留侬住。赤脚踏沧浪,为爱清溪故。 朝来山鸟啼,劝上山高处。我意不关渠,自要寻兰去。

◎生查子·独游雨岩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 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南歌子·独坐蔗庵

玄人参同契,禅依不二门。静看斜日隙中尘。始觉人间何处、不纷纷。 病笑春先老,闲怜懒是真。百般啼鸟苦撩人。除却提壶此外、不堪闻。

◎清平乐·题上卢桥

清溪奔快,不管青山碍。十里盘盘平世界,更著溪山襟带。 古今陵谷茫茫,市朝往往耕桑。此地居然形胜,似曾小小兴亡。

◎浪淘沙·赋虞美人草

不肯过江东。玉帐匆匆。至今草木忆英雄。唱著虞兮当日曲,便舞春风。 儿女此情同。往事朦胧。湘娥竹上泪痕浓。舜盖重瞳堪痛恨,羽又重瞳。

◎虞美人·赋虞美人草

当年得意如芳草。日日春风好。拔山力尽忽悲歌。饮罢虞兮从此、奈君何。 人间不识精诚苦。贪看青青舞。蓦然敛袂却亭亭。怕是曲中犹带、楚歌声。

◎虞美人 其四 赋荼蘼

群花泣尽朝来露。争奈春归去。不知庭下有荼蘼。偷得十分春色、怕春知。 淡中有味清中贵。飞絮残英避。露华微渗玉肌香。恰似杨妃初试、出兰汤。

◎王孙信 调陈莘叟忆内

有得许多泪,又闲却、许多鸳被。枕头儿、放处都不是,旧家时、怎生睡。 更也没书来,那堪被、雁儿调戏。道无书、却有书中意,排几个、人人字。

[集评]

沈际飞云:“妙全在俚。古诗有‘老女不嫁,蹋天唤地’等语。”(《草堂诗馀别集》卷一)

陈廷焯云:“一味古质,自是绝唱。通首缠绵尽致,语挚情真愈朴愈妙。于此见稼轩真面目。”(《云韶集》卷五)

◎行香子

归去来兮。行乐休迟。命由天、富贵何时。百年光景,七十者稀。奈一番愁,一番病,一番衰。 名利奔驰。宠辱惊疑。旧家时、都有些儿。而今老矣,识破关机。算不如闲,不如醉,不如痴。

◎行香子·山居客至

白露园蔬。碧水溪鱼。笑先生、网钓还锄。小窗高卧,风展残书。看北山移,盘谷序,辋川图。 白饭青刍。赤脚长须。客来时、酒尽重沽。听风听雨,吾爱吾庐。笑本无心,刚自瘦,此君疏。

◎行香子·云岩道中

云岫如簪。野涨挼蓝。向春阑、绿醒红酣。青裙缟袂,两两三三。把麹生禅,玉版句,一时参。 拄杖弯环。过眼嵌岩。岸轻乌、白发鬖鬖。他年来种,万桂千杉。听小绵蛮,新格磔,旧呢喃。

◎行香子. 三山作

好雨当春,要趁归耕。况而今、已是清明。小窗坐地,侧听檐声。恨夜来风,夜来月、夜来云。 花絮飘零,莺燕丁宁。怕妨侬、湖上闲行。天心肯后,费甚心情。放霎时阴,霎时雨,霎时晴。

[集评]

梁启超云:“此告归未得请时之作也。发端云‘好雨当春,要趁归耕。况而今已是清明。’直出本意,文意甚明。次云:“小窗坐地,侧听檐声。恨夜来风,夜来月,夜来云。’谓受谗迫扰,不能堪忍也。下半阕云:花絮飘零,莺语丁宁,怕妨侬,湖上闲行。尚虑有种种牵制,不得自由归去也。次云:天心肯后,费甚心情。放霎时阴,霎时雨,霎时晴。谓只要俞旨一允,万事便了。却是君意难测,然疑间作,令人闷杀也。此诗人比兴之旨,意内言外,细绎自见。先生虽功名之士,然其所惓惓者,在雪大耻,复大仇,既不得所藉手,则区区专阃虚荣,殊非所愿。……盖已知报国夙愿不复能偿,而厌弃此官抑甚矣。度自去冬今春,已累疏乞休,而朝旨沉吟,久无所决,故不免焦虑也。”(《辛稼轩先生年谱·绍熙五年》)

◎感皇恩 读《庄子》,闻朱晦庵即世

案上数编书,非庄即老。会说忘言始知道。万言千句,自不能忘堪笑。朝来梅雨霁,青青好。 一壑一丘,轻衫短帽。白发多时故人少。子云何在,应有玄经遗草。江河流日夜,何时了。

◎粉蝶儿 和赵晋臣敷文落梅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甚无情,便下得,雨僝风僽。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绉。 而今春似、轻薄荡子难久。记前时、送春归后。把春波,都酿作,一江春酎。约清愁,杨柳岸边相候。

[集评]

陈廷焯云:“稼轩《粉蝶儿》(落梅)起句云: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后半起句云:‘而今春似轻薄荡子难久。’两喻殊觉纤陋,令人生厌,后世更欲效颦,真可不必。”(《白雨斋词话》卷七)

◎定风波 三山送卢国华提刑,约上元重来

少日犹堪话别离,老来怕作送行诗。极目南云无过雁,君看。梅花也解寄相思。 无限江山行未了,父老。不须和泪看旌旗。后会丁宁何日是。须记。春风十日放灯时。

[集评]

卓人月、徐士俊云:“写讽解嘲。”(《古今词统》卷十)

◎浪淘沙·山寺夜半闻钟

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 梦入少年丛。歌舞匆匆。老僧夜半误鸣钟。惊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风。

[集评]

陈廷焯云:“沉郁顿挫中,自觉眉飞色舞,笔力雄大,辟易千人。结数语,如闻霜钟,如听秋风,读者神色都变。”(《云韶集》卷五)

又云:“才气虽雄,不免粗鲁,世人多好读之,无怪稼轩为后世叫嚣者作俑矣。读稼轩词者,去取严加别白,乃所以爱稼轩也。”(《白雨斋词话》卷一)

◎西江月 示儿曹,以家事付之

万事云烟忽过,一身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 早趁催科了纳,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旧管些儿,管竹管山管水。

[集评]

卓人月云:“此词意极超脱,其人可想见矣。”(《古今词统》卷六)

◎ 丑奴儿 书博山道中题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集评]

卓人月、徐士俊云:“前是强说,后是强不说。”(《古今词统》卷四)

◎踏莎行 赋稼轩集经句

进退存亡凹,行藏用舍。小人请学樊须稼。衡门之下可栖迟,日之夕矣牛羊下。 去卫灵公,遭桓司马。东西南北之人也。长沮桀溺耦而耕,丘何为是栖栖者。

[集评]

卓人月、徐土俊云:“百宝装成无缝塔。”(《古今词统》卷九)

沈雄云:“徐士俊谓集句有六难:属对,一也;协韵,二也;不失粘,三也;切题意,四也;情思联续,五也;句句精美,六也。……余更增其一难,日打成一片。稼轩俱集经语,尤为不易。”(《古今词话·词品》上卷

◎临江仙. 侍者阿钱将行,赋钱字以赠之

一自酒情诗兴懒,舞裙歌扇阑珊。好天良夜月团团。杜陵真好事,留得一钱看。 岁晚人欺程不识,怎教阿堵留连。杨花榆荚雪漫天。从今花影下,只看绿苔圆。

◎玉楼春

三三两两谁家女,听取鸣禽枝上语。提壶沾酒已多时,婆饼焦时须早去。 醉中忘却来时路,借问行人家住处。只寻古庙那边行,更过溪南乌桕树。

◎南歌子 新开池,戏作

散髮披襟处,浮瓜沉李杯。涓涓流水细侵阶。凿个池儿,唤个月儿来。 画栋频摇动,红葵尽倒开。门匀红粉照香腮。有个人人,把做镜儿猜。

◎浣溪沙 瓢泉偶作

新葺茅檐次第成,青山恰对小窗横。去年曾共燕经营。 病怯杯盘甘止酒,老依香火苦翻经。夜来依旧管弦声。

[集评]

卓人月、徐士俊云:“禅心艳思,夹杂不清。英雄本色。”(《古今词统》卷四)

◎鹧鸪天 黄沙道中即事

句里春风正剪裁,溪山一片画图开。轻鸥自趁虛船去,荒犬还迎野妇回。 松菊竹,翠成堆。要擎残雪鬥疏梅。乱鸦毕竟无才思,时把琼瑶蹴下来。

◎鹧鸪天

石壁虚云积渐高,溪声绕屋几周遭。自从一雨花零落,却爱微风草动摇。 呼玉友,荐溪毛。殷勤野老苦相邀。杖藜忽避行人去,认是翁来却过桥。

◎ 鹧鸪天

自古高人最可嗟。只因疏懒取名多。居山一似庚桑楚,种树真成郭橐驼。 云子饭,水晶瓜。林间携客更烹茶。君归休矣吾忙甚,要看蜂儿趁晚衙。

◎鹧鸪天·博山寺作

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 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柳梢青

辛酉生日前两日,梦一道土话长年之术,梦中痛以理折之,觉而赋八难之辞

莫炼丹难。黄河可塞,金可成难。休辟谷难。吸风饮露,长忍饥难。 劝君莫远游难。何处有、西王母难。休采药难。人沉下土,我上天难。

[集评]

卓人月、徐土俊云:“周穆、汉武,不免鬼迷。”(《古今词统》卷五)

张德瀛云:“福唐体者,即独木桥体也,创自北宋。黄鲁直《阮郎归用·山'字,辛稼轩《柳梢青》用“难’字,赵惜香《瑞鹤仙》用‘也’字……此亦如今体诗之辘轳格、壶卢格,乃偶怨托兴者,必踵其辙,则为恶境矣。”(《词徵》卷一)

◎菩萨蛮

赵晋臣席上。时张菩提叶灯,赵茂嘉扶病携歌者

看灯元是菩提叶,依然会说菩提法。法似一灯明,须臾千万灯。 灯边花更满,谁把空花散。说与病维摩,而今天女歌。

◎朝中措

夜深残月过山房。睡觉北窗凉。起绕中庭独步,一天星斗文章。 朝来客话,山林钟鼎,那处难忘。君向沙头细问,白鸥知我行藏。

◎朝中措·九日小集,世长将赴省

年年团扇怨秋风。愁绝宝杯空。山下卧龙丰度、台前戏马英雄。 而今休矣,花残人似,人老花同。莫怪东篱韵减,只今丹桂香浓。

◎昭君怨

人面不如花面。花到开时重见。独倚小阑干。许多山。 落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说道梦阳台。几曾来。

◎浣溪沙·常山道中即事

北陇田高踏水频。西溪禾早已尝新。隔墙沽酒煮纤鳞。 忽有微凉何处雨,更无留影霎时云。卖瓜声过竹边村。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集评】

陈廷焯云:“字字跳掷而出。‘沙场’五字,起一片秋声。沉雄悲壮凌轹千古。”(《云部集》卷五)

又云:“感激豪宕,苏、辛并峙千古。然忠爱恻怛,苏胜于辛;而淋滴怨壮,顿挫盘郁,则稼轩独步千古矣。稼轩词魄力雄大,如惊雷怒涛,骇人耳目,天地巨观也。后惟迦陵有此笔力,而郁处不及。”(《词则》上《放歌集》

梁启超云:“无限感慨,哀同甫亦自哀。”(《饮冰室评词》)

◎千年调 .开山径得石壁,因名曰“苍壁”。事出望外,意天之所赐邪,喜而赋之

左手把青霓,右手挟明月。吾使丰隆前导,叫开阊阖。周游上下,径入寥天一。览县圃,万斛泉,千丈石。 钧天广乐,燕我瑶之席。帝饮予觞甚乐,赐汝苍璧。嶙峋突兀,正在一丘壑。余马怀,仆夫悲,下恍惚。

[集评]

李佳云:“用笔如龙跳虎卧,不可羁勒,才情横溢,海天鼓浪。然以音律绳之,岂能细意熨帖。”(《左庵词话》卷下)

◎临江仙. 苍壁初开,传闻过实,客有来观者,意其如积翠、清风、岩石、玲珑之胜,既见之,乃独为是突兀而止也,大笑而去。主人戏下一转语,为苍壁解嘲

莫笑吾家苍壁小,棱层势欲摩空。相知惟有主人翁。有心雄泰华,无意巧玲珑。 天作高山谁得料,解嘲试倩扬雄。君看当日仲尼穷。从人贤子贡,自欲学周公。

◎祝英台 近与客饮瓢泉,客以泉声喧静为问,余醉,未及答,或者以“蝉噪林逾静”代对,意甚美矣,型日,为赋此词以褒之也

水纵横,山远近。拄杖占千顷。老眼羞明,水底看山影。试教水动山摇,吾生堪笑,似此个、青山无定瓢饮。 人问翁爱飞泉,来寻个中静。绕屋声喧,怎做静中境。我眠君且归休,维摩方丈,待天女、散花时问。

[集评]

卓人月、徐士俊云:“《婆罗清话》云:月随云走,月竟不移;岸逐舟行,岸终自若。于此可以语禅。”(《古今词统》卷七)

◎鹧鸪天 寿吴子似县尉,时摄事城中

上巳风光好放怀,故人犹未看花回。茂林映带谁家竹,曲水流传第几杯。 摘锦绣,写琼瑰。长年富贵属多才。要知此日生男好,曾有周公祓禊来。

◎鹧鸪天

秋水长廊水石间。有谁来共听潺湲。羡君人物东西晋,分我诗名大小山。 穷自乐,懒方闲。人间路窄酒杯宽。看君不了痴儿事,又似风流靖长官。

[集评]

卓人月、徐士俊云:“‘味无味、材不材’,东西晋,大小山’等语,凌云台铢两均平,而常随风摇动。”(《古今词统》卷七)

◎鹧鸪天. 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作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䩮,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集评]

卓人月、徐土俊云:“(‘燕兵’二句)用珠玉金银,最忌浓俗,若尧章‘剪烛屡呼金凿落,倚窗闲品玉参差’,与此并雅。”(《古今词统》卷七)

陈廷焯云:“‘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哀而壮,得毋有烈士暮年之慨耶?”(《白雨斋词话》卷一)

又云:“放翁《蝶恋花》云:‘早信此生终不遇,当年悔草《长杨赋》。’情见乎词,更无一毫含蓄处。稼轩《鹧鸪天》云:‘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亦即放翁之意,而气格迥乎不同。彼浅而直,此郁而厚也。(《白雨斋词话》卷八)

◎鹧鸪天

秋水长廊水石间。有谁来共听潺湲。羡君人物东西晋,分我诗名大小山。 穷自乐,懒方闲。人间路窄酒杯宽。看君不了痴儿事,又似风流靖长官。

[集评]

卓人月、徐士俊云:“‘味无味、材不材’,东西晋,大小山’等语,凌云台铢两均平,而常随风摇动。”(《古今词统》卷七)

◎鹧鸪天. 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作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䩮,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集评]

卓人月、徐土俊云:“(‘燕兵’二句)用珠玉金银,最忌浓俗,若尧章‘剪烛屡呼金凿落,倚窗闲品玉参差’,与此并雅。”(《古今词统》卷七)

陈廷焯云:“‘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哀而壮,得毋有烈士暮年之慨耶?”(《白雨斋词话》卷一)

又云:“放翁《蝶恋花》云:‘早信此生终不遇,当年悔草《长杨赋》。’情见乎词,更无一毫含蓄处。稼轩《鹧鸪天》云:‘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亦即放翁之意,而气格迥乎不同。彼浅而直,此郁而厚也。(《白雨斋词话》卷八)

◎玉楼春 戏赋云山

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常时相对两三峰,走遍溪头无觅处。 西风瞥起云横度,忽见东南天一柱。老僧拍手笑相夸,且喜青山依旧住。

◎玉楼春 用韵答傅岩叟、叶仲洽、赵国兴

青山不会乘云去,怕有愚公惊著汝。人间踏地出租钱,借使移将无著处。 三星昨夜光移度,妙语来题桥上柱。黄花不插满头归,定倩白云遮且住。

◎玉楼春·用韵答吴子似县尉

君如九酝台粘盏。我似茅柴风味短。几时秋水美人来,长恐扁舟乘兴懒。 高怀自饮无人劝。马有青刍奴白饭。向来珠履玉簪人,颇觉斗量车载满。

◎鹧鸪天.睡起即事

水荇参差动绿波。一池蛇影噤群蛙。因风野鹤饥犹舞,积雨山栀病不花。 名利处,战争多。门前蛮触日干戈。不积更有槐安国,梦觉南柯日未斜。

◎鹧鸪天·有感

出处从来自不齐。后车方载太公归。谁知孤竹夷齐子,正向空山赋采薇。 黄菊嫩,晚香枝。一般同是采花时。蜂儿辛苦多官府,蝴蝶花间自在飞。

◎鹊桥仙.赠鹭鸶

溪边白鹭,来吾告汝:溪里鱼儿堪数。主人怜汝汝怜鱼,要物我欣然一处。 白沙远浦,青泥别渚,剩有鰕跳鳅舞。任君飞去饱时来,看头上风吹一缕。

◎西江月·遣兴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西江月·和晋臣登悠然阁

一柱中擎远碧,两峰旁倚高寒。横陈削就短长山。莫把一分增减。 我望云烟目断,人言风景天慳。被公诗笔尽追还。更上层楼一览。

◎西江月·堂上谋臣尊俎

堂上谋臣帷幄,边头猛将干戈。天时地利与人和。燕可伐与曰可。 此日楼台鼎鼐,他时剑履山河。都人齐和《大风歌》。管领群臣来贺。

◎生查子·独游西岩

青山招不来,偃蹇谁怜汝。岁晚太寒生,唤我溪边住。 山头明月来,本在高高处。夜夜入清溪,听读《离骚》去。

◎卜算子

夜雨醉瓜庐,春水行秧马。点检田间快活人,未有如翁者。 秃尽兔毫锥,磨透铜台瓦,谁伴扬雄作解嘲,乌有先生也。

卜算子·饮酒成病

一个去学仙,一个去学佛。仙饮千杯醉似泥,皮骨如金石。 不饮便康强,佛寿须千百。八十余年入涅盘,且进杯中物。

◎卜算子·饮酒不写书

一饮动连宵,一醉长三日。废尽寒暄不写书,富贵何由得。 请看冢中人,冢似当时笔。万札千书只恁休,且进杯中物。

◎卜算子·饮酒败德

盗跖傥名丘,孔子还名跖。跖圣丘愚直至今,美恶无真实。 简册写虚名,蝼蚁侵枯骨。千古光阴一霎时,且进杯中物。

◎卜算子

千古李将军,夺得胡儿马。李蔡为人在下中,却是封侯者。 芸草去陈根,笕竹添新瓦。万一朝家举力田,舍我其谁也。

[集评]

先著云:“南渡以后名家,长词虽极意琱镌,小调不能不敛手。以其工出意外,无可著力也。稼轩本色自见,亦足赏心。”(《词洁辑评》卷一)

◎卜算子

一以我为牛,一以吾为马。人与之名受不辞,善学庄周者。 江海任虚舟,风雨从飘瓦。醉者乘车坠不伤,全得于天也。

[集评]

卓人月、徐土俊云:“四词(按:另三首指同调‘夜雨醉瓜庐’、珠玉作泥沙’、千古李将军’)意气所寄,可击唾壶而歌之。”(《古今词统》卷四)

◎卜算子

修竹翠罗寒,迟日江山暮。幽迳无人独自芳,此恨知无数。 只共梅花语。 懒逐游丝去。著意寻春不肯香,

◎江神子 赋梅,寄余叔良

暗香横路雪垂垂。晚风吹,晓风吹,花意争春,先出岁寒枝。毕竟一年春事了,缘太早,却成迟。 未应全是雪霜姿。欲开时,粉面朱唇,一半点胭脂。醉里谤花花莫恨,浑冷澹,有谁知。

[集评]

沈际飞云:“作者多引古词义,稼轩洗尽。醉对梅花,在常情之外,谤殊深于誉。”(《草堂诗馀别集》卷三)

◎千年调. 蔗庵小阁名曰“卮言”,作此词以嘲之

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 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会巧。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

◎一剪梅·中秋无月

忆对中秋丹桂丛,花也杯中,月也杯中。今宵楼上一尊同,云湿纱窗,雨湿纱窗。 浑欲乘风问化工,路也难通,信也难通。满堂唯有烛花红,歌且从容,杯且从容。

◎踏莎行·庚戌中秋后二夕带湖篆冈小酌

夜月楼台,秋香院宇。笑吟吟地人来去。是谁秋到便凄凉。当年宋玉悲如许。 随分杯盘,等闲歌舞。问他有甚堪悲处。思量却也有悲时,重阳节近多风雨。

[集评]

陈廷焯云:“笔致疏宕,独有千古。合拍处妙不可思议。”(《云韶集卷五)

又云:“郁勃以蕴藉出之。”(《词则》上《放歌集》卷一

◎踏莎行 和赵国兴知录韵

吾道悠悠,忧心悄悄,最无聊处秋光到。西风林外有啼鸦,斜阳山下多衰草。 长忆商山,当年四老,尘埃也走咸阳道。为谁书到便幡然,至今此意无人晓。

[集评]

卓人月、徐士俊云:“所以后人有‘假四皓’之说。”(《古今词统》卷七)

刘熙载云:“辛稼轩风节建竖,卓绝一时,惜每有成功,辄为议者所沮。观其《踏莎行·和赵兴国》有云:吾道悠悠,忧心悄悄。’其志与遇,概可知矣。《宋史》本传,称其雅善长短句,悲壮激烈。又称谢校勘过其墓旁,有疾声大呼于堂上,若鸣其不平。然则其长短句之作,固莫非假之鸣者哉!”(《艺概·词概》)

陈廷焯云:“发难奇肆。”(《词则》上《放歌集》卷一)

◎踏莎行·赋木樨

弄影阑干,吹香岩谷。枝枝点点黄金粟。未堪收拾付薰炉,窗前且把《离骚》读。 奴仆葵花,儿曹金菊。一秋风露清凉足。傍边只欠个姮娥,分明身在蟾宫宿。

◎临江仙

金谷无烟宫树绿,嫩寒生怕春风。博山微透暖薰。小楼春色里,幽梦雨声中。 别浦鲤鱼何日到,锦书封恨重重。海棠花下去年逢。也应随分瘦,忍泪觅残红。

[集评〕

陈廷焯云:“宛雅芊丽。稼轩亦能为此种笔路,真令人心折。”(《词则》上《大雅集》卷二)

◎临江仙·戏为期思詹老寿

手种门前乌臼树,而今千尺苍苍。田园只是旧耕桑。杯盘风月夜,箫鼓子孙忙。 七十五年无事客,不妨两鬓如霜。绿窗划地调红妆。更从今日醉,三万六千场。

[集评]

阜人月、徐土俊云:“未尝不以百岁为祝,然不堕谄谀者,笔力高也。”(《古今词统》卷七)

◎临江仙

老去浑身无著处,天教只住山林。百年光景百年心。更欢须叹息,无病也呻吟。 试向浮瓜沈李处,清风散发披襟。莫嫌浅后更频斟。要他诗句好,须是酒杯深。

◎临江仙·停云偶作

偶向停云堂上坐,晓猿夜鹤惊猜。主人何事太尘埃。低头还说向,被召又重来。 多谢北山山下老,殷勤一语佳哉。借君竹杖与芒鞋。径须从此去,深入白云堆。

◎临江仙

醉帽吟鞭花不住,却招花共商量。人生何必醉为乡。从教斟酒浅,休更和诗忙。 一斗百遍风月地,饶他老子当行。从今三万六千场。青青头上发。还作柳丝长。

◎临江仙

窄样金杯教换了,房栊试听珊珊。莫教秋扇雪团团。古今悲笑事,长付後人看。 记取桔槔春雨後,短畦菊艾相连。拙於人处巧于天。君看流水地,难得正方园。

◎临江仙·壬戌岁生日书怀

六十三年无限事,从头悔恨难追。已知六十二年非。只应今日是,后日又寻思。 少是多非惟有酒,何须过后方知。从今休似去年时。病中留客饮,醉里和人诗。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集评]

陈廷焯云:“魄力雄大,虎视千古。东坡词极名士之雅,稼轩词极英雄之气,千古并称,而稼轩更胜。”(《云韶集》卷五)

◎鹧鸪天 .戊午拜复职奉祠之命

老退何曾说著官。今朝放罪上恩宽。便支香火真侍俸,更缀文书旧殿班。 扶病脚,洗衰颜。快从老病借衣冠。此身忘世浑容易,使世相忘却自难。

◎鹧鸪天 . 读渊明诗不能去手,戏作小词以送

晚岁躬耕不怨贫,只鸡斗酒聚比邻。都无晋宋之间事,自是羲皇以上人。 千载后,百遍存。更无一字不清真。若教王谢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尘。

◎鹧鸪天 和传先之提举赋雪

泉上长吟我独清。喜君来共雪争明。已惊并水鸥无色,更怪行沙蟹有声。 添爽气,动雄情。奇因六出忆陈平。却嫌鸟雀投林去,触破当楼云母屏。

◎瑞鹧鸪·京口有怀山中故人

暮年不赋短长词。和得渊明数首诗。君自不归归甚易,今犹未足足何时。 偷闲定向山中老,此意须教鹤辈知。闻道只今秋水上,故人曾榜北山移。

◎瑞鹧鸪·乙丑奉祠归舟次余干赋

江头日日打头风。憔悴归来邴曼容。郑贾正应求死鼠,叶公岂是好真龙。 孰居无事陪犀首,未办求封遇万松。却笑千年曹孟德,梦中相对也龙钟。

◎玉楼春·乙丑京口奉祠西归,将至仙人矶

江头一带斜阳树。总是六朝人住处。悠悠兴废不关心,惟有沙洲双白鹭。 仙人矶下多风雨。好卸征帆留不住。直须抖擞尽尘埃,却趁新凉秋水去。

◎瑞鹧鸪·京口病中起登连沧观偶成

声名少日畏人知。老去行藏与愿违。山草旧曾呼远志,故人今又寄当归。 何人可觅安心法,有客来观杜德机。却笑使君那得似,清江万顷白鸥飞。

[集评]

卓人月、徐土俊云:“西北禅师,南华秘旨,合之双美。”(《古今词统》卷七)

顾炎武云:“辛幼安词:‘小草旧曾呼远志,故人今有寄当归。’此非用姜伯约事也。《吴志》:太史慈,东莱黄人也。后立功于孙策,曹公闻其名,遗慈书,以箧封之。发省无所道,但贮当归。’幼安久宦南朝,未得大用,晚年多有沦落之感,亦廉颇思用赵人之意耳。观其与陈同甫酒后之言,不可知其心事哉。”(《日知录》卷十三《辛幼安》)

辛启泰云:“公词中故人今有寄当归句,与苏长公‘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句,意正相同。当归故事特泛用以对远志,非指金言也。乃顾亭林以为有廉颇思用赵人之意,而引稗说以证之,谬矣。公此词作于知镇江府时,年巳六十馀,其仕宋亦几四、五十年,所不获大用者,徒以不能事时宰相韩侂胄耳。初,公以《周易》筮得《离》,为南方,志遂以定,金固非尝试之国也。其时金宰相亦未必不如韩侂胄也。以暮齿而违筮言,以 直道而思他适,以旧人而切新图,虽庸夫且知其不可,况公常与晦庵、同甫诸贤道德仁义相与切劇者乎?余既斥稗说,因读《日知录》,遂并书其后。”(《稼轩集抄存》卷末《书顾亭林论稼轩词后》)

◎玉楼春·寄题文山郑元英巢经楼

悠悠莫向文山去。要把襟裾牛马汝。遥知书带草边行,正在雀罗门里住。 平生插架昌黎句。不似拾柴东野苦。侵天且拟凤凰巢,扫地从他瞿鹆舞。

◎玉楼春

风前欲劝春光住。春在城南芳草路。未随流落水边花,且作飘零泥上絮。 镜中已觉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

◎酒泉子 无题

流水无情,潮到空城头尽白。离歌一曲怨残阳,断人肠。 东风官柳舞雕墙,三十六宫花溅泪。春声何处说兴亡,燕双双。

[集评]

陈廷焯云:“悲而壮,阅者谁不变色?无穷感喟,似老杜悲歌之作。(《云韶集》卷五)

又云:“不必叫嚣,自然雄杰,此是真力量,古今一人而已。”(《词则放歌集》卷一)

◎东坡引

君如梁上燕,妾如手中扇。团团青影双双伴。秋来肠欲断,秋来肠欲断。 黄昏泪眼,青山隔岸。但咫尺、如天远,病来只谢傍人劝。龙华三会愿,龙华三会愿。

◎东坡引

花梢红未足,条破惊新绿。重帘下遍阑干曲。有人春睡熟,有人春睡熟。 呜禽破梦,云偏目蹙。起来香腮褪红玉,花时爱与愁相续。罗裙过半幅,罗裙过半幅。

◎渔家傲·湖州幕官作舫室

风月小斋模画舫。绿窗朱户江湖样。酒是短桡歌是桨。和情放。醉乡稳到无风浪。 自有拍浮千斛酿。从教日日蒲桃涨。门外独醒人也访。同俯仰。赏心却在鸱夷上。

◎如梦令·赋梁燕

燕子几曾归去。只在翠岩深处。重到画梁间,谁与旧巢为主。深许。深许。闻道凤凰来住。

◎醉太平

态浓意远,眉顰笑浅。薄罗衣窄絮风软,鬓云欺翠卷。 南园花树春光暖,红香径里榆钱满。欲上秋千又惊懒,且归休怕晚。

[集评]

俞陛云云:“此作情态俱妍。结句有絮飞春旦、日长人倦之意;且有‘少陵一卧沧江、惊岁晚’、扁舟一系故园心’之感。”(《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静庐选

辛弃疾词选读(上):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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