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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口

 淮阴语文 2020-11-18

船口

                           文/薛银洪

我的老家方渡乡在淮安市最东北的地方,位于三个市的交界处,北面是连云港,东面是盐城。方渡,从前叫方渡口,地理位置偏僻,对外交通极为不便,正可谓是穷乡僻壤之地。在我家后面约一百米的地方有一条河,称作港河,其实也就在二十米宽的样子,实在是称不上叫什么港的,港河的水从哪流过来,最后流到哪里去,我至今都没搞清楚,只知道它的下游穿过我们乡镇,称作一帆河,一帆河的名字挺好听的,但也从来没在河上见过什么帆。

小时候,记得港河上有罾(zēng,一种用木棍或竹竿做支架的方形鱼网),春夏秋三季,大人会在岸边把绞关慢慢收紧,网起到水面的时候,鱼就在网上活蹦乱跳,然后用很长的网兜把鱼舀上来。大人小鬏(涟水方言,小孩子)每次看到鱼露出水面,都会异常开心,脸上的笑容和网中跳跃的鱼在阳光下也会瞬间变得闪亮起来。起网的时候大人要用劲才能把绞关收起,劲小的人有时会被绞关打到水里去。现在的罾早就看不到了,去年路过淮安区乡下的时候看到有的小河上还有,站在旁边看了好久,不禁又勾起儿时的思绪。

有了河,自然就想到应该有桥,可是我从出生到上大学也没见过家后面的船口(村民一直叫作船口,渡口的意思)有桥。倒是小时候听老年人说过河上原来有个简易的木桥,后来不知因战争毁坏还是木桥年代久远腐烂了。我老家至今还有一个红色(没经过油漆)的板凳,用了几十年依然牢固结实,基本没有损坏,据家里人讲不知是爷爷还是太爷爷从旧桥上拿回来的废木料做的,现在看起来有点象楝树的木质。

 我记得最早河上有条破的水泥船,冬天的天气比较冷,河水结冰,厚厚的,把船冻在河上,怎么弄也是在原地不动。北面是新集乡(那时是属于淮阴市灌南县),河南边的人要过河去北边赶集,平时河南河北两边的村民也需要走亲访友,大家没办法只好从冰上过去。我隐约记得那时大人推着那种农村用的独轮小车都能从冰上经过,小车上还装有几百斤的粮食或其他物品。再后来到来岁的时候就再也没有那么厚的冰可走了,依然要靠人用木棍或竹竿撑船过去。多年以来,那条破船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河两岸来回地往返,从没停过。

 即使一条破船,也需要人来管理,最早管理的是我家前排的一户人家,他家姓刘,村里人都叫他“河爹”,“河爹”和河神不能相比,但当时也应该是人人都有求于他的。而我记得我小时候他尤其喜欢我,后来我初中到外地上学,他临死的时候还想着说要看看我,当时我很害怕,但还是在他临死之前由大人带着到他家去了一趟,记得非常清楚的是最后他穿着长袍马褂死的,因为那件马褂是“河奶”在他要死之前请我母亲手工缝制的,那时在周围几里地会缝制这样的马褂的人不多,再后来就没见过有人手工做过这样的衣服。“河爹”死了,“河奶”一只到前几年才去世,她活到96岁,勤劳辛苦一辈子,也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我工作之前,她老人家也是一如既往对我特别的好。

 “河爹”家有一男一女,因为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太宠,小名叫“大女子”,他家是把儿子当成女儿养的,听说“大女子”十几岁还扎着小辫子。“河爹”死后,子承父业,就顺理成章地把祖业传给了“大女子”,让他继续当“艄公”。我依稀记得他家当时一直住在岸边潮湿低矮的一间小拖子(简易的茅草房)里,破船能过河仅靠一根长长的磨得光滑的木棍或一根竹竿,“河爹”或“大女子”撑着破船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来来回回。我那时很小,深更半夜经常会听到有人撑破喉咙、拖长嗓音在喊:“过河呃,过河呃……”,一声高过一声,一般过了十分钟左右,就听不到喊声了,估计“河爹”或他的儿子在黑夜里已经把船撑到对面,把人接过来了。可想而知,在那些月黑风高的夜晚,焦急等待回家的人会怎样感谢“河爹”或他的儿子“大女子”。

 以前白天赶集的人比较多,大家上船后有说有笑,“河爹”和儿子也会熟练地用木棍或竹竿撑着船,水急的时候,船不仅打转而且会向下游漂,那时船上的大人小鬏害怕翻船,往往会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化险为夷之后,大家又会露出开心的笑容继续说笑。当然,撑船这样的活这也不是没有报酬的,一般在秋收的时节,“河爹”一家就会推着独轮小车在河南、河北两边附近的几个村庄开始“收租”,实际就是当时村民用稻谷代替钱币来支付给“河爹”和他儿子的劳动报酬。

“河爹”死后不久,他儿子吃不了苦,勉强维持了几年,就不再搞这东西,把这份差事转给了我们一个庄上的“二酸”家,这个“二酸”,讲话慢条斯理文绉绉的,属于天塌下来死到临头都不着急的人,这样,无论你在河的对岸怎么喊,怎么着急,他都象没事人的一样,慢腾腾的。有时晚上甚至住在附近的人家都被喊醒了,都没见他答应,被喊醒的人家再去喊他,他才慢腾腾地穿上衣服,打个老式的手电(最早用的是马灯),把船撑到对岸,把人接过来。即使这样,人家最后还得千恩万谢地说几句好话,其实不知道心里已经骂他多少遍了,在深秋或者冬天寒冷的黑夜中,有哪个能在河的对面耐心等待呢?

 夏天的夜里,有时一场暴雨,水就会漫到河崖(ái,方言,岸边的意思)上,水流有些湍急,早上起来很可能船早已被冲得没影了。于是船主的家人步行或骑着破的老式自行车,沿着下游分头去寻找,有时船一下子被冲到下游十几里远,找到以后再把船慢慢地沿岸边拖回来。这样一来少说也要大半天的时间,可把要过河的人等苦了。但也没办法,能等到把船找回来已经很不错了。多年以来,在我梦中还会时常出现夏天湍急的河水,涨满通向各个村庄的深沟,把人和船冲得不知去向。

 夏天不下雨的时候,水流比较平稳而且比较清澈,一群小鬏就会在这条破船的周围游泳,从船头跳入水中,在船下钻来钻去,在水中嬉戏玩耍,比谁捣猛子游得远,或者比谁在水下憋气的时间长,也会任小鱼儿咬着自己全身的各个地方,痒痒的,舒服极了。水性好的毫不费力地可以从河的这边游到那边,口渴的时候直接从河里捧水喝,港河俨然成了孩子们夏天嬉戏的天堂。

“二酸”老了以后(前些年也去世了),实在是撑不动船了,但人们依然要从南到北或从北到南到河对面去。这破船就传到住在船口附近的“二地主”(姓王,不知道大名叫什么,因人胖村民都叫他“二地主”)家,二地主人长得丑,家里又穷,一直找不到媳妇,但他力气大,于是理所当然地走上了这样的工作岗位,他家把这条破烂不堪的船又换了一条好一点的。到他接手的时候,因为河道多年没有疏通,河也就剩下十多米宽了。多年下来二地主撑船的技术也有了改进,在河两岸边固定了两根桩,用一手脖粗的绳子从南到北扣在两边的桩上,悬在河上面,在扣船头的绳端弄个环套在河面的绳上,这样就不再用木棍或竹竿费劲地撑,只要拽住绳子脚下用力就行,省时省力,就连十来岁的小孩也能把船顺利地拽到河对面,这样也不会再担心船会被大水冲走。但遇到水流湍急的时候,小孩过河还是比较吃力的,还得需要大人来帮忙。二地主通过几年的努力,日子好过了点,终于也从外地“买”了个媳妇,生了几个小孩。

 我小时候赶集走亲戚,后来初中到外地县城去上学,都要经过这条河,因为“河爹”、“大女子”“二酸”、“二地主”偶尔不在的时候,会有过河的人自己把船弄到对岸去,我有时就会站在河边等上半天,直到等到对岸来人才行。偶尔周末回来得晚,或者周一早上起早去上学,最怕的就是到了船口,船不在我的这一边或船被冲走,那样的结果不是无法回家就是上学迟到。几年过后,我到南京上大学,基本上是不需要经过这条河向北去了。大学毕业后,偶尔回去经过船口,发现河的宽度更小了。以前的船早没了,河上多了一条大点的破水泥船,也不再用绳拽了,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把船横在河上,两头用木板固定在河两边,这样直接就可以从河两岸来回,但也只能经过简单的行人和自行车,独轮小车能将就过去,可是相对费事一点,这算起来已经是很方便了,给河两岸的人省了很多的时间。又过了四五年,工作以后回家,河上的船已不复存在,二地主已经跟随村里人去外地打工了。想到对岸去,只能绕到东边几里远的桥上过去。听说这简易的水泥桥原来是打算建在我们后面原来船口的地方,但我们这边的村干部没怎么出力,而东边的村干部找到有关部门,一直坐在人家单位的门口经过多少天才争取到的。现在桥虽窄,但轿车也勉强能通过,终于也能让在外打工或者“衣锦还乡”开轿车的人顺利到达家门口。

 我出生在紧靠船口的村庄,从小一直有这样的愿望,自己以后能有所出息,在原来船口的地方建座桥,让南北两岸的村民方便出行。但多年一直平庸,于是这样的宏伟愿望只能和这个带着童年记忆的船口永久地留在心中了。

薛银洪,涟水人,清江浦公安分局民警,工作之余喜爱阅读、收藏、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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