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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之琳去世20周年|卞之琳“断章”背后与民国“最后的才女”张充和的故事

 昵称35641324 2020-12-04

文/慕津锋

今天是著名诗人卞之琳先生去世20周年的日子,卞先生一生写了很多名篇,但最为人称颂的还是那首《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断章》是卞之琳1935年10月创作的一首诗。这四行诗原在一首长诗中,但全诗仅有这四行使卞之琳满意,于是他将这四句抽出独立成章,标题也由此而来。

卞之琳

卞之琳在谈及这首诗时曾说:“这是抒情诗,是以超然而珍惜的感情,写一刹那的意境。我当时爱想世间人物、事物的息息相关,相互依存,相互作用。人(‘你’)可以看风景,也可能自觉不自觉点缀了风景;人(‘你’)可以见明月装饰了自己的窗子,也可能自觉不自觉地成了别人梦境的装饰。”

前不久,我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字画库中看到一幅珍贵书法长卷。该卷全长2米、宽16厘米,题为“《数行卷 卞之琳》”,由被誉为民国闺秀、“最后的才女”的张充和1936年冬为诗人卞之琳抄写而成。

张充和用毛笔蘸着银粉在蓝色宣纸上一笔一划极为认真地以秀丽小楷为卞之琳抄写了他的五首诗作《道旁》《圆宝盒》《断章》《音尘》《鱼化石》。这五首诗歌都是卞之琳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作品,《断章》和《鱼化石》据说是卞之琳特意为张充和创作。

该长卷自张充和1936年冬抄写完成后,卞之琳便一直随身携带,从未离开过自己。卞之琳好友王辛笛先生曾在自己的忆文《“琐忆”记痕》中对此长卷提及过:“抗战胜利后,卞之琳曾到上海住在我家中,他多次向我讲起他与张充和的故事,并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卷墨宝,是手抄的诗卷《数行卷》,带我展开一看,那上面写得清秀娟丽的手迹,卷末题有‘为卞之琳抄’,并有署名,我才知这是诗人心中的一个小秘密,非同小可。”

由此可见,诗人卞之琳对于张充和女士用情至深。他们之间的那段“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故事,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也是一场令人感伤的往事。

卞之琳与张充和的交往,源于好友沈从文。

1933年9月9日,从山东回到北平的沈从文与自己倾慕已久的张家三小姐张兆和在北平中央公园的水榭,举行了一场庄重而又热闹的结婚典礼。张兆和四妹张充和前往北京去参加婚礼,随后她就在北京三姐家暂住,等着北大的入学考试。不久,张充和便以惊人的语文满分,数学零分的成绩,考取了北京大学。

张充和

其背后的原因是,当时在北大任教的大学者胡适非常欣赏张充和的才华 ,他特意将她破格录取。要知道那年北大中文系,只招收了三个女学生。

那年秋天,沈从文在自己位于西城达子营18号的家中宴请巴金、靳以、卞之琳等文友聚会。当天,刚好张充和也在。那是卞之琳第一次看见张充和。那次见面,张充和给卞之琳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卞之琳刚刚二十三岁,在中国诗坛,他正像一颗璀璨的新星冉冉升起。那时的卞之琳曾颇自负地表示,自己的诗绝不自画樊篱地局限于脂粉气息的私生活描写中。

那天,刚刚成为北大中文系新生的张充和兴奋地坐在沈从文住所的那棵槐树下,兴高采烈地和巴金、靳以等人讲述自己在大学一天的见闻。卞之琳习惯地在树影下稍远的地方,安静地坐着。三姐张兆和眼尖,拍着手招呼卞之琳:“来,卞同学,坐到前面来,这次三姐要给你介绍一个新同学。”

卞之琳脸色羞涩地走到了前面。张允和给卞之琳介绍说:“这位小喇叭筒是我的四妹充和。她今年刚刚考入北大。今后,卞诗人与我们的四妹就是师兄兼老乡了。”

张充和大大方方地拉起卞之琳的手,轻轻地说:“卞诗人,卞师兄,卞老乡,今后请多多关照!现在,你就跟我同坐一条长凳子吧!”卞之琳从来没有与女孩握手的经验,张充和这一拉手,竟然把意气风发的青年诗人羞了一个大红脸。

生性活泼的张充和,很快就与靳以、巴金、卞之琳等人混熟悉了。她时常大大方方地出入于三座门大街那个葱绿可爱的小院。当时,张充和很喜欢在一头瀑布般的秀发上,装饰性地佩戴一顶小红帽。北大那些男生都亲切地称呼她为“小红帽”。卞之琳记得,这“小红帽”当年十分淘气。

有一次,当张充和与靳以、卞之琳等人从北平的一家照相馆门前经过时,张充和突发奇想特意跑进照相馆中,拍了一张歪斜着脑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玩照片。这让靳以、卞之琳一班青年人乐得前仰后合。

在北大求学期间,张充和对中国传统戏曲昆曲情有独钟,常常到戏院观看昆曲表演。那时,张充和最喜欢北昆大腕韩世昌以及白云生昆曲班子的精彩演出。卞之琳偶尔也会追随张充和去昆剧院看演出。闲暇时,张充和也会在卞之琳等好友面前演唱一段昆曲,眼望着张充和在清辉的月色下清唱昆曲,卞之琳的心弦被轻轻拨动。

但羞涩的卞之琳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但又始终怯然。张充和的活泼好动与沉静内敛的卞之琳有着很大的不同。但很快卞之琳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可爱的“小红帽”。正如他后来所说: “对方的一颦一笑,都永不会忘记,值得咀嚼千百遍的温馨记忆永远留在心底。这一切,都在淡淡的言语中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来了。”

但卞之琳的内向又让他迟迟不敢表白。之后,卞之琳常给张充和写信,他将自己的感情写进诗里寄给她,有时还会说些生活琐事,但无论写什么,张充和从来不回。

卞之琳感到了焦灼,但又不想面对,于是远离北平,跑到了河北一所学校去任教。本以为逃离北平就可以忘记张充和,开始新的生活,但卞之琳发现自己根本忘不掉她。最后,卞之琳实在忍不了这种思念的折磨,便再次给张充和写信,但还是不敢表白,于是就有了这首《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可惜,张充和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三姐张允和很快便看懂了这一切,她很愿做个月老促成这对年轻人。有一次,她借了一个话题去试探张充和。当时的张充和,一则因为自己的审美观点倾向于古典,她觉得卞之琳写的新诗没有嚼头,心灵上难以引起共鸣。二则觉得卞之琳社会阅历不够,“缺乏深度”、“不够深沉”。这让张充和觉得卞之琳有时显得“有点爱卖弄”。就这样,两人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1935年底,张充和因患肺结核回到苏州老家养病。1936年10月,卞之琳母亲病逝。卞之琳待母亲入土为安后,因牵挂张充和特地去了苏州,探望休养中的张充和。

病中的张充和看到卞之琳来很高兴。那天中午,张充和特意陪着卞之琳到沧浪亭去游玩,去松鹤楼吃饭,去吴苑、玄妙观、采芝斋、留园、观前街游览。

1936年10月,卞之琳、张充和在苏州天平山

次日,张充和穿着改装过的旗袍陪着卞之琳去游天平山。结果爬到中途,张充和累得不行,她仰头向卞之琳说:“你拉我一把。”卞之琳看着张充和伸出的纤纤玉手,却怎么也不敢伸出手去触碰,生怕会给破碎了似的。那天,他们还在船上吹着笛子,唱着曲,还合影拍照。

那年冬天,卞之琳写信请张充和抄写自己的诗作,也许是想再做些努力。收到信后的张充和,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只是不知当她抄写到《断章》和《鱼化石》时,是否能感受到卞之琳对她的那份深情?

1936年10月,卞之琳张充和在苏州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已在成都的卞之琳十分担心还在合肥沦陷区的张充和,便写信让她来到成都。等张充和历经艰辛来到成都后,卞之琳担心张充和人生地不熟可能会很无聊,便每日与她写信,无所不说,无所不谈。

本以为这场姻缘会成为佳话,却不想因一场四川教授们的“画蛇添足”,彻底断送了两人的可能。张充和为此还赌气独自跑到青城山去散心,她对卞之琳也是越发得冷淡。

1938年秋,失落至极的卞之琳告别了张充和,和朋友何其芳、沙汀一起去了延安。后来,他又去了西南联大教书。

1947年,卞之琳独自赴英国牛津大学深造。临行前,卞之琳特意再去苏州与张充和道别。那天,张充和穿了最爱的天青色旗袍,送卞之琳出巷口,在和他说了再见后,张充和转身离开,一直没有再回头。卞之琳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无法打动她的心?

那年9月,张充和经沈从文介绍与北大西语系外籍教授傅汉思相识。1948年11月,张充和与傅汉思喜结秦晋。次年1月,她随丈夫傅汉思赴美定居。

1953年,依旧单身的卞之琳到苏州参加农业合作化的试点工作,他特意回到张充和的旧居小住。在张充和留下的空书桌抽屉里,卞之琳偶然发现了几张诗稿,睹物思人,他不禁百感交集。

1980年,卞之琳作为中国著名学者访问美国,与时任耶鲁大学艺术系讲师的张充和久别重逢。那一年卞之琳已经70岁,而张充和也早已不是沈家客厅那穿着旗袍的少女。

1986年,已经72岁的张充和应邀回国参加北京举行的纪念汤显祖逝世370周年的演出活动。她和大姐张元和特意演出了一场《游园惊梦》,她专门请卞之琳前来观看。

她上台表演前告诉卞之琳散场后不要马上走,他们再聚聚。但曲终人散之时,张充和发现卞之琳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这是卞之琳与张充和的最后一次相遇,此后两人再没有相见。

晚年的张充和在谈到卞之琳和他的《断章》时,没有否认卞之琳的《断章》是写给她的,但却否认她与卞之琳之间有什么罗曼史:“确实有另外一些不相干的一起玩的人,追求过我,但都不如卞之琳这一段来得认真,持续的时间长。他的好意我是心领了,但这种事情不能勉强,我自始至终对他都没有兴趣,就看见他在那里埋头作诗,你说我能怎么办?”

2000年12月2日,卞之琳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他去世后不久,女儿青乔将这幅卞之琳珍视一生的书法长卷捐赠中国现代文学馆。

2015年6月17日下午1时,民国闺秀、“最后的才女”张充和在美国去世,享年10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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