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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崇荣||玉米饼子

 徐方梅 2020-12-29

《烟台散文微刊》2020第112

(总第451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主   编綦国瑞

                     执行主编刘学光

                    本期执编刘学光  鲁明

玉米饼子

◎蒋崇荣

己亥末,庚子春,荆楚大疫。众惶恐,皆闭户,万巷空寂。我也得以空闲,在家调理生活饮食。吃够了白面饽饽,也吃腻了昂贵的猪肉,今天烧起大锅炖上鱼,锅沿烀上了玉米饼子,吃点粗粮调节一下。饭桌上我的孩子不愿意吃,叫喊着说这玉米饼子像锉子一样剌嗓子,舌头不断翻搅着嘴里的饼子,却始终不往肚子里咽,就像电影《上甘岭》中战士们因坚守阵地,严重缺水导致得吃着压缩饼干嘴里喷着渣的画面。这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全家人盼望的幸福日子:“圈有猪,栏有驴,吃饼子就着鱼。”

为什么盼望“吃饼子就着鱼”,就要知道那时候饼子是多么的稀缺。我出生在人民公社化时期,口粮的来源都是村里的生产队。经过了一年的劳动,终于迎来了秋天收获的季节。再经过生产队会计几天几夜的计算,各家各户可以到村生产队的场院里领取今年的口粮了。

父亲挑着两头挂着网包的扁担,把队里分的玉米挑回家。父母就把玉米外面的皮褪到根部,保留贴近玉米粒的一层白皮,就充当了保护玉米粒的外衣。三穗玉米像女孩子麻花辫子一样编在一起,编到叶子的尾巴处再接编上三穗,最后再绕在草绳子上。然后按照交叉的顺序往上摞,摞到他们认可的高度就是称为一吊子。把绳子打结系好,然后挂在房檐下的钉子上。我年龄很小,经常会看着在房檐下挂的那一吊一吊的玉米遐想。长长的玉米穗穿着白色的外衣,犹如新娘穿着轻飘的白纱,有的被秋风吹落了头纱,露出了整齐的牙齿微笑着与我对视。年年房梁下的这一道靓丽的风景,就是我们一家七口人一年的口粮。这一吊一吊的能有几百斤重的玉米穗子看似挺多,除去玉米芯、玉米皮和水分等,折合起来除以七,一个人不足百斤。若是遇到年景不好的年份,人均也就几十斤。在白面匮乏的年代,这些金黄的玉米棒子就如同黄金一样珍贵,是母亲给我们改善生活的唯一口粮。

等到玉米吊子上的玉米干了,母亲就把玉米从吊子上一穗一穗扭下来剥粒。那时候没有联合收割机,也没有脱粒机,全部都是手工剥粒。用专用的玉米锥子顺着玉米棒上一排排的“牙齿”隔几排穿一下,戳成“老掉牙”一样,就容易剥粒了。
到了春天,鸟类、老鼠等饥饿难耐,就会到玉米吊子上偷吃玉米,在这个时候父母就一起把玉米吊子拿下来,赶在晚上吃完饭全家人围坐在火油灯周围一起剥玉米粒,然后把玉米粒盛在旮旯的大缸里储存起来。家境困难火油也不可以肆意消耗,经常是摸着黑剥玉米粒。二哥为防止我们这些年龄小的姊妹黑着灯干活犯困,就把他白天看的《水浒传》《大刀记》等故事讲给我们听。我们听得津津有味,脱粒也就忘了喊累了,有时玉米剥完了还意犹未尽,久久不能进入梦乡。

剥下粒后,母亲用簸箕扇去玉米糠,再扒拉着捡出坏粒。在我们放学后或者星期天休息的时候,让哥哥们帮忙在厢房的石磨上磨成玉米面。母亲在石磨的一侧放下自制的很大的纸糊笸箩,上面支上箩面挂和箩,准备工作就算就绪了。哥哥们推着磨棍画着圈圈,母亲则是一边往磨眼加玉米,一边把从磨缝里流下的玉米茬子放到箩里箩面。经过箩在箩面挂上前后来回地碰撞,纸笸箩里就落下了烀饼子的玉米面,再把箩里的粗茬倒回磨眼里再次磨细。一会儿母亲就成了一个只有闪烁黑眼球、会游动的面人,母亲仍然一直盯着磨眼,晃动着箩面挂上的箩。推磨的哥哥也经不起一圈一圈的转,时不时就停下,抬头看看门外缓解眩晕。那时候最期待,要是栏里有个驴就好了,可以让毛驴推磨。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大队里有了磨坊,引进了机械化的粉碎机,这少得可怜的口粮都是母亲用水筲拐到大队的磨坊换玉米面,而且一次只会拿着一筲。这些玉米最终还是在不舍得吃的情况下一筲一筲地拐没了。磨坊一般情况是给玉米粒重量八成多的玉米面,剩下的给麸皮,再额外付给磨坊两三分钱的加工费。

为了增加玉米面的粘性以及玉米饼子的营养和口感,母亲将玉米面中加上少许的豆面,拌匀后放在纸糊的面缸里,以备烀饼子用。烀饼子的时候母亲从纸面缸里挖两小瓢玉米面放在盆里,用加上放入小苏打的温水搅成干湿适中的样子。水多了饼子不能成型,水少了做出的饼子会特别硬,口感不好。待大锅底的水烧到微开,锅边冒小泡时,用双手团弄玉米面成周正的面团,贴在锅的中部。家里烀饼子了,我们一进街门就会闻到玉米饼子的香味,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个个金黄色的饼子,不自觉地开始上下移动喉结,咽下了口水。
家里人口比较多,吃饭的时候饼子不能敞开着吃。一顿饭,桌子上只有一个饼子,剩下的放在从房梁下耷拉的篓子里,也是几天饭桌上最显眼的好饭。母亲把饼子掰开给父亲一半,另一半给我们姊妹五个每人分一块。父亲每次都把他的那块饼子分给年龄较小的我和小弟,母亲总是劝说:“你吃了吧!还指望你干活唻!”父亲也总是推脱说:“我饭量大,吃这半个饼子像吃了个豆,他们吃了就是一顿好饭,解决俩孩子的伙食,还是这样合算……”我们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母亲手里的饼子,擎着捧起的小手,不断地吞咽着口水,饼子刚分到手,用不了几口就吃进肚子里,那酥脆的饼饸都不舍得细嚼就掉到肚子里了,回味无穷。吃完了赶紧低头找找炕席上掉没掉饼子渣渣,若发现,赶紧拾到嘴里。吃完饼子再就着齁咸的咸菜吃点地瓜和地瓜干填饱肚子,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有一次爱说话的姐姐说:“怎么把饼子放到嘴里不用嚼,好像嗓子里有只手,一下就把饼子拽到肚子里去了,要是有一天能吃一顿饭的饼子该多好啊!”长几岁的哥哥说:“你没看见母亲连一小块饼子都没吃,你还欲望这么高?”母亲叹息着说:“哪里是你妹妹欲望高,是父母没有本事让你们吃好,让你们跟着遭罪了……”其实不怪父母,那个时候刚刚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之苦,那种穷困潦倒、度日如年、抠心挖胆的饥饿,是整体社会现象。当时还有句顺口溜:“农民怕打炕,工人怕定粮,当兵怕打仗。”讲得就是如果做农民,就怕打炕,又脏又累,是最不愿干的营生;如果当工人,除了那点定粮啥也没有,只能饿肚子,农民还能挖野菜之类的充饥;若是出门当兵,虽然能吃上饭,但是还怕战争有牺牲。当时各行各业都难以满足温饱问题。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二哥所在的班级清明节到英灵山祭奠学习英雄任常伦的事迹,带得饭是饼子;我和姐姐到公社参加六·一儿童节演出,带得饭也是饼子。我们都期待出去参加活动,能带着在家吃不着的饼子。到了午饭时间,饼子虽然凉的透透的,口感硬硬的,我们心里却是美美的。一口咬下去干巴巴不算白的玉米面,现在的孩子没有能咽下去的,可我们那时会狼吞虎咽地吃进肚子里。最后摸摸嘴,很知足很开心的回味着饼子的香味。但是,只要家里有人外出带了饭,在家的人就一连几天见不到一块饼子。

一九七七年大哥成家立业。小弟放学后经常饿得团团转,嫂子赶紧拿一块饼子给小弟吃。回家后他高兴地告诉父母:“别人都有爷爷奶奶疼,放学后父母不在家,都会到爷爷家吃点东西。我虽然没有爷爷奶奶,但是我有嫂子给饼子吃。”当场父母狠狠地批评他说:“你把他们的饼子吃了,他俩干一天活连块饼子都吃不上。你只知道你自己饿,他们干活更饿,以后不能再要你嫂子给的饼子了。”弟弟羞愧地低下头,从那以后再没要嫂子家的饼子。
回首往事,我们母亲因为身体虚弱,慢病不断,不能出工,只有父亲一个人挣工分。这要供着七个人吃饭,还有我们姊妹五个读书花销,每年都吃不上平均粮,年底决分的时候还欠着队里的款项。虽然家里省吃俭用,但是根本解决不了温饱,父亲的勤劳能干换来的也只是粗茶淡饭,特殊年头甚至连地瓜和地瓜干都吃不上,隔三差五吃块玉米饼子那是相当的知足。我们真地尝到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滋味……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自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慢慢地农民吃上了自己种的粮食,打破了平均分配的局面,家家仓满囤满。我家也不例外,通过父亲的勤劳能干和科学种田,用上了化肥和农药等新技术,玉米棒子各个超过一尺长。我家告别了分饼子吃的历史,后来也还清了大队里的往来欠款,细细的白面成为了主流的口粮。

现在花甲之年的我,看着金黄的玉米多数成了养殖业的饲料,引得我一阵唏嘘。畜禽们吃着我当年都是奢望的饭食,怎知当年的贫穷和饥饿?虽然我现在也能隔三差五烀一顿饼子,甚至再做上几条鱼就着,米面烤蒸美食中穿插着粗粮,但是食之哽咽,总是吃不到母亲亲手掰给我的那块饼子的香味。可能是觉得玉米没有当年的那样稀缺,也可能是太想念从来都不舍得吃玉米饼子的母亲了,想念她踮着脚够着从房梁上耷拉的篓子拿饼子的身影,永远留在我记忆深处,篓子里玉米饼子的芳香永远伴随着我走向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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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蒋崇荣,1963年出生,山东栖霞农民。《乡音袅袅梦故里——记栖霞市西荆夼村故事》编者,烟台散文学会会员。平时喜欢阅读,用文字记录农村人身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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