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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忆赤峰”系列十五:有俊鹘号海东青

 四十八顷氏 2021-02-02


[引题]:在一千多年以前的赤峰地区,“捺钵”是契丹民族的一种传统。当时,还有一种猛禽是“捺钵”活动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种执着,却最终埋下了亡国隐患……



内家最爱海东青




光春宫外春水生,驾鹅飞下寒犹轻。

绿衣探使一鞭信,春风写入鸣鞘声。

龙旗晓日迎天仗,小队长围圆月样。

忽闻叠鼓一声飞,轻纹触破桃花浪。

内家最爱海东青,锦鞲掣臂翻青冥。

晴空一击雪花堕,连延十里风毛腥。

初得头鹅夸得隽,一骑星驰荐陵寝。

欢声沸入万年觞,琼毛散上千官鬓。

不才无力答阳春,羞作长杨侍从臣。

闲与老农歌帝力,欢呼一曲太平人。

在金代诗人赵秉文的这首《春水行》诗里,所谓的“春水”是辽、金时期皇家四季捺钵游猎时的两项主要内容之一,另一项内容当然是“秋山”喽。比如在《辽史》中常有大辽契丹诸帝“如春水”“幸春水”之类的记载。当年,统治者们进行“春水”活动时的主要内容也是两项:捕天鹅和钓鱼。有一种说法是,契丹民族的肇兴之地在“松漠之间”,也就是以克什克腾旗潢水之源为中心的“平地松林”等广大地区。这里气候恶劣,寒冷多风,有连绵不绝的群山和浩瀚无垠的沙漠。契丹的先民们以游牧为主,以车马毡帐为家,逐水草而居,居住地点并不固定。当耶律阿保机建立大契丹国之后,依然保持了四时无定的传统,走到哪里,政权机构就设在哪里,是为“四季捺钵”。

其中,春捺钵的主要地点有吉林省、黑龙江省交界处的他鲁河(现称洮儿河)和鸭子河(现嫩江)汇合处附近之渔儿泊;有克什克腾旗的大水泊(现达里湖),还有老哈河、西拉沐沦河等处。

虏帐冬住沙陀中,索羊织苇称行宫。

从官星散依冢阜,毡庐窟室欺霜风。

舂粱煮雪安得饱,击兔射鹿夸强雄。

朝廷经略穷海宇,岁遗缯絮消顽凶。

我来致命适寒苦,积雪向日坚不融。

联翩岁旦有来使,屈指已复过奚封。

礼成即日卷庐帐,钓鱼射鹅沧海东。

秋山既罢复来此,往返岁岁如旋蓬。

弯弓射猎本天性,拱手朝会愁心胸。

甘心五饵堕吾术,势类畜鸟游樊笼。

祥符圣人会天意,至今燕赵常耕农。

尔曹饮食自谓得,岂识图霸先和戎!

此即苏辙之《奉使契丹二十八首·虏帐》,说的正是在每年的正月上旬,契丹皇帝和大臣们要卷起牙帐,奔赴到春水之地。尤其是在澶渊之盟以后,大辽契丹皇帝一般会在永州广平淀(现翁牛特旗白音套海苏木一带)的冬捺钵之地接受完北宋使臣的贺正旦使后,便会“礼成即日卷庐帐,钓鱼射鹅沧海东”去了。可当契丹皇带着皇后和妃嫔,坐在由骆驼驾辕的豪车之上,在文武大臣和扈从部队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地到达春水之地时,天鹅还没有到来。但他们也不闲等着,而是兴致勃勃地凿开冰面,钓起鱼来。

初春时节的北方,河流之上还结着厚厚的冰。侍御们在冰面上搭起厚厚的毡帐后,契丹皇帝和皇后、近臣们坐在毡帐里的暖床之上,装模作样地学起了姜太公。这时,暖床的前面已经事先凿出冰洞四个,中间的那个冰洞要透水,环绕中间冰洞的另外三个冰洞不能透水,而是让冰层尽可能薄一些,如同透明的玻璃一般,可以清楚地看到鱼儿在冰下的游动情况。如是,已经憋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鱼儿们会争先恐后地到透气的那个冰洞口处伸头吐气,抢占最佳位置的往往又是最大最强的那条。当趴在另外三个冰洞口负责观察的官员发现有鱼游来时,立即向皇帝汇报。这时,坐在暖床上的皇帝只要向透气冰洞口投掷一条绳钓(类似于系绳的鱼叉),便可以百发百中了。钓到头鱼后,皇帝和皇后以及近臣们走出毡帐,回到岸边的宫帐里,举行盛大的“头鱼宴”,君臣同欢庆。

此时此刻,那个“内家”最爱的“海东青”还在养精蓄锐,静候那个属于它的一飞冲天时刻。在这里,“内家”代指皇家,朝廷,如在唐代王建之《宫词》之五十里有:“尽送春球出内家,记巡传把一枝花。” 



神俊最数海东青




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

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

轩昂时作左右顾,整拂六翮披霜翎。

期门射生谙调习,雄飞忽掣黄绦铃。

劲如千钧激砮石,迅如九野鞭雷霆。

原头草枯眼愈疾,砉然一举凌高冥。

万夫立马齐注目,下逐鸟雀无留形。

爪牙之用安可废,有若猛士清郊坰。

晾鹰筑台存胜迹,佳名岂独标禽经。

据说,在满族的信仰当中,存在着一种极富神力的金翅鸟,就是海东青。海东青,也称“海青”或“海青鹘”等,是我国北方游牧民族在狩猎时经常使用的一种猛禽,能捕天鹅、野鸭、兔、狍等禽兽,是狩猎中的重要帮手。传说,十万只鹰才能驯养调教出一只优秀的海东青,有“鹰神”之称。

在大辽契丹帝国时期,海东青被用于帝王狩猎,视为珍禽,随之产生的鹰猎文化也曾在当时包括赤峰在内的中国北方地区盛极一时。因此,清圣祖仁皇帝爱新觉罗·玄烨才会在这首《海东青》诗里御笔亲题“神俊最数海东青”。关于海东青,在《辽史》《宋史》《金史》中也有很多记载,甚至有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名字就是海东青的叫声等等传说。在阿鲁科尔沁旗出土的圆形金牌饰和敖汉旗辽代墓葬出土的《臂鹰出猎图》壁画中都有像猎鹰一样的大鸟,这种鸟就是海东青。

在一千多年以前,契丹朝廷每年按时派出“银牌天使”,到今天的长白山和黑龙江流域征索海东青。时间一长,使者们往返形成的这条路就被称为“鹰路”了。当时,朝廷还很重视对海东青的管理,专门设置了养鹰机构——鹰坊小邸。契丹人对海东青精心饲养、小心呵护:夏天怕它热,站在玉石上;冬天怕它冷,放在绣墩上;夜晚让它尽量少睡,防止过于肥胖;到了更换羽毛的时候还要观察粪便、揣度肥瘦,调节食量并加药清火。而这一切,只为了一场盛大的“头鹅宴”!

当契丹贵族和众臣僚们结束“头鱼宴”时,天鹅也带着南方的气息来到了北方。但是,等待它们的不是缕缕暖意,而是凛凛寒风。契丹人早已准备多时了,正在张网罗之。有史料记载,每年的春天,契丹的皇帝和皇后都会来到大水泊等地,捕天鹅,射大雁。这时,侍御们都要穿上墨绿色的伪装服,与周围的环境同色,以麻痹天鹅等水禽。他们手持链锤、鹰食器和刺鹅锥,每隔五、六米站立一人,在水泊形成一个大大的包围圈。皇帝也要穿上猎鹅服,束玉带,站在上风头观望。当天鹅出现在某个地点时,站在那里的人会举旗示警,负责传递消息的探马飞驰急报。士兵们则拿着扁鼓藏在水草之中,击鼓惊鹅。天鹅受惊,腾空而起,围者举旗挥动,有专业机构派专人将驯养有素的海东青拜授给皇帝。海东青从皇帝的手中一飞冲天,朝着天鹅扑去,“既纵,, 直上青冥, 几不可见,俟天鹅至半空, 欻自上而下,以爪攫其背, 天鹅惊鸣, 相持陨地”(《辽史拾遗》)。尽管海东青的体形比天鹅小几倍,但“大者力能制鹿”,能够非常迅速地咬住天鹅的头部。最终,天鹅不敌海东青,从空中坠落到早已严阵以待的侍御们面前。侍御们争先恐后地操起刺鹅锥刺向天鹅,刺到头鹅的人可以得到皇帝的重奖,甚至可以加官晋爵。

捕捉到天鹅后,将天鹅的大脑取出,放在鹰食器中喂养海东青,补充体力。

当契丹皇帝将头鹅贡献在祖庙后,群臣们纷纷献上酒、果,并将头鹅的羽毛插在自己的头上。因为他们相信,这样做能够给国家和家人带来一年的好运气。随即,盛大的头鹅宴又开席了,相互祝贺,希望能够在新的一年里喜获丰收,多得牛马猪鹿,诸事顺利。

头鱼宴和头鹅宴,如同中原汉族皇帝的“钦耕大典”一般,与当时的社会生产力和生产方式有着密切的关系,更是一种传统与信仰。这一仪式还深深的地影响了后世,比如金、元、清等朝代,均沿袭了此习俗。

那么,契丹人为什么如此喜欢、重视海东青呢?除了上述原因外,传说还有一种实际的好处,与北宋有关。据南宋史学家、文学家徐梦莘(1126年-——1207年,字商老)所著之《三朝北盟会编》记载:“北珠 , 美者大如弹子,小者若梧子,皆出辽东海汊中。每八月望,月如昼则珠必大,乃以十月方采取珠蚌。而北方冱寒,九、十月则坚冰厚已盈尺矣。凿冰没水而捕之 ,人以病焉。又有天鹅能食蚌 ,则珠藏其嗉。又有俊鹘号海东青者 ,能击天鹅 。人既以鹘而得天鹅,则于其嗉得珠焉。”

在大辽契丹末帝天祚帝耶律延禧时,北宋正是徽宗在位。宋徽宗赵佶是一个才子皇帝,崇尚奢华。因此,当时的宫廷、民间也都非常喜欢奢侈品。而辽地所产的北珠因为外形好看,光泽圆润被世人所推崇。于是,北宋的达官贵人们便高价买入辽地的北珠,制成珠链的北珠可值两三百万贯。大辽契丹的统治者一看,这个买卖不错哟!他们决定大力支持宋朝这种奢侈行为,以换取大量外汇。但想要生产出大量的北珠,前提是需要有大量的海东青才行。北珠的获取途径有两种,一种是冒着严寒凿冰进入水中去取。这种方法太伤身体,钱儿挣得虽然多,没命花也不行。因此,当时使用这个方法的人不多,剩下的就是靠海东青捕天鹅了。天鹅常吃蚌类,囊嗉里面常有没消化掉的珍珠。在宋、辽巨大的北珠贸易利润刺激之下,对海东青的需求巨大。



相传产自大海东




在宋代,有一个叫顾逢的人,字郡际,号梅山樵叟。他是吴郡(今江苏苏州)人,曾学诗于周弼,擅长五言诗。当时,顾逢与陈泷、汤仲友、高常齐名,合称“苏台四妙”,主要作品有《船窗夜话》《负暄杂录》《诗集》等。在顾逢的诗作里,有一首名为《海东青》:

相传产海东,不与众禽同。

两翅飞腾去,层霄顷刻中。

转眸明似电,追马疾如风。

坠得天鹅落,人皆指远空。

据《契丹国志》记载:“女真东北与五国为邻,五国之东邻大海,出名鹰。自海东来,谓之海东青,小而俊健,能捕天鹅、鸷,爪白者尤以为异,辽人酷爱之,岁岁求之女真。”海东青尖嘴、圆眼、利爪,体态小巧俊美,动作敏捷矫健,生性凶猛异常。据现代动物学家考证,海东青属鹰科,学名矛隼,是一种美丽的中型猛禽,也是体型较大的隼类,所以又有巨隼之称。其体长约56——61厘米,体重约1310——2100克,羽色变化较大,有暗色型、白色型和灰色型。海东青常栖息于岩石海岸、开阔的岩石山地、沿海岛屿、临近海岸的河谷和森林苔原地带,主要以野鸭、鸥、雷鸟、松鸡等各种鸟类为食,也捕食少量中小型哺乳动物。

在大辽契丹帝国之前,史书里虽然有对鹰猎的记载,但对作为优良猎鹰品种之一的海东青却鲜有提及,不显于世。从地理方面来讲,海东青属于迁徙鸟类,落脚之处在辽东之地。而在大一统的中原王朝时期,辽东一直是朝廷控制力较为薄弱的地方,人口不多,中原之地对其又了解甚少。海东青的捕猎能力虽然出众,也只是偶尔作为当地猎户的帮手罢了,很少有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机会。另外,中原王朝的宫廷娱乐更多偏向于斗鸡、斗蟋蟀之类观赏性较高的活动,没有引进海东青这类猛禽的需求。契丹人却不同,本身就是游牧打猎为生的部族,对飞禽走兽自然非常熟悉。

但契丹人在建国之前,没有力量能够将影响力扩大到辽东,去辽东征调海东青。在当时,契丹人对海东青只能是想想罢了。直到926年,耶律阿保机攻破渤海国首都忽汗城,辽东之地自此纳入契丹人的控制之中,成为了大辽契丹帝国的领土。我的地盘我做主,此刻的契丹皇室终于拥有了获取海东青的能力。

当年,在辽东通往大辽契丹帝国统治中心的“鹰路”之上,有女真完颜部横亘在两者之间。大辽契丹朝廷需要一个有实力的部落保护海东青的进贡安全,完颜部族因此备受器重。在契丹的帮助下,完颜部又通过平叛战争不停地吞并其他部族和扩大自己的势力,成为了鹰路之上的霸主。契丹人却对此不以为然,完颜部是偏远部落,只要能够保证海东青按时到来,谁还在乎它又消灭了几个小对手哟。而当他们的南柯梦醒时分,已是大势完结之时了。

大辽契丹这个老大哥在吃惊之余,依然保持着对海东青的无尽勒索。而此刻,崛起的完颜女真部族已经渐渐对主人的贪得无厌失去了耐心。

实际上,在大辽契丹统治前期,饲养、使用海东青是皇帝和贵族的特权。据《辽史·道宗一》记载:“夏四月辛未,禁吏民畜海东青鹘。”因海东青的稀有,普通臣民根本没有畜养的权利。到了大辽契丹统治后期,大臣和民间也形成了饲养、使用海东青之风。于是,朝廷强征,官吏索取,负责征所海东青的“银牌天使”更是飞扬跋扈、胡作非为,甚至要求女真人的妻、女陪宿。女真人稍有反抗,契丹人便施以酷刑。这些行径,严重伤害了女真人的民族感情,引起对辽朝的强烈不满。1114年,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

据说,阿骨打在对大辽契丹帝国宣战时,最先擒获并杀掉的就是索要海东青的“障鹰官”和“银牌天使”,宣战的口号中也有主国苛索海东青的内容。1125年,女真人的大军俘获了大辽契丹帝国末帝天祚帝耶律延禧和他的嫔妃、文武大臣以及海东青们。可以说,契丹人的亡国灭种与海东青有一定的关系。这只产自辽东之地的猛禽,最终成为了辽、金之间的战争导火索。最终,大辽契丹帝国灭亡,逍遥又自在的“春水秋山”也不复存在了。

“诗忆赤峰”系列之十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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