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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浩明 从少年青年到中年，甚至到了花甲岁月，凡初一早晨吃汤圆，都是母亲一早起来搓。为啥呢？因为母亲搓的汤圆，柔软绵糯，大小适度，圆圆规整，皮薄馅多，外形很美。特别是汤圆煮熟时，那白白的圆圆的元宝，像小精灵似地争先恐后探头探脑地从锅里浮出，有种动态的沸腾的欢笑的舒心的美…… 这时灶头边有一摞碗，母亲依次摆开，先用漏瓢捞出，一碗通常四个或六个，再用圆瓢加汤圆开水，儿孙们排着队笑眯眯地依次端走。 这四和六代表四时平安和六六顺遂。母亲很少说四季发财六六大发之类的话，她说只求平安顺遂，一家人没病没痛，有碗饱饭吃就夠了！ 但在我长身体吃长饭的年月，母亲的这句话，无异于天大的奢望。 那时候，我主要弄搓汤圆的前期工序，如推磨子，我双手抓住手柄，石磨一圈圈地缓缓旋转，白白的米浆便点点滴滴流到底下的大铁锅里。锅满时刻米推尽，母亲便用木瓢将米浆舀进土白布缝制的大口袋，舀完便扎紧口子吊于高处滤水，水滤干就是心想事成的汤圆粉子。 有了汤圆粉子，还须舂汤圆心子，这力气话也归我干。那年月白糖精贵，小民之家都用红糖。这红糖是用政府发的“号号票”买回来的。母亲先用菜刀把红糖切成小粒小粒的，然后叫我把家里的一个石碓窩找出来洗净揩干，把切好的红糖粒放进去，碓窝棒也是石头的。我握紧睢窝棒，高高举起重重放下。 俗话说“勤舂碓窝懒推磨”，意即推磨要慢，舂碓窝要快。我一手又一手，一锤又一锤，一下又一下。只听那声音先是卟卟作响，后来舂得红糖出了水气，就变为滋滋之声。再用力舂一些时间，那红糖粒慢慢变成了糍粑状，软软的有粘性，这时母亲叫我停下，她又加点花生米核桃仁和黑芝麻，这东西母亲叫“三香”。接着又叫我继续舂用力舂，一直把这“三香”舂进红糖中看不见踪影。唉哟！我手都舂累了，母亲走过来一看，说还要舂…… 终于这红糖汤圆心子舂好了。 它红中发亮，柔中带韧，软中溢香，母亲便用一小瓢瓢掏点出来，再用两个指头反复捏捏，如果感觉细软如泥便合适了。这时母亲便用大瓷瓢瓢舀出来装入一瓷碗，接着又叫我再舂二轮，我连连叫累叫苦，嚷着手都舂痛了！母亲说，你只要想到正月初一的汤圆好吃就不累了！大娃子听话，舂，再舂一轮就够了！ 这些仿佛就是昨天下午的事。 可一晃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自从母亲前三年股骨骨析，瘫痪在床上，这过年的汤圆就该我来学着搓了，汤圆心子是老伴用黑芝麻白糖加猪油自制的，不须我再用红糖舂了。去超市买冷冻的，又觉没过年的年味。 但我搓的汤圆大小不一，形状不圆，怪眉怪眼，心子或多或少，最拙劣的是煮好后有的要爆口，馅流出来十分难看，把一锅清亮的汤圆开水变得浑浊……我煮好后端到母亲床前，母亲一次只能吃下两个了。 我不断地说，妈，我搓汤圆手艺不好，没有你搓得圆搓得好，我人笨啊！ 母亲说，儿呀，只要你端给我吃现成，我不嫌啊不嫌啊！我现在下不了床，也站不起来，当妈的只有拖累你了！ 听母亲这样一说，我双眼润湿，急忙转过身去走出房间，心中翻腾起阵阵难过…… 自母亲去年一月二日去世，今年初二早晨我又搓汤圆，一共搓了十二个，手艺仍无长进，煮好后又爆了两个，都不敢端碗汤圆在母亲像前，请老人家尝尝。 我怕老伴埋怨，自已先把那两个爆口的难看的汤圆吃了。 我边吃边想，如果母亲还健在，我端给她，她又会说什么呢？她也许又会说，儿呀！我不嫌不嫌啊！但今年再也听不到母亲这句话了。 我站窗前久久凝望太阳出来的天空，每逢佳节倍思亲，很多与母亲相处的往事又翻捲出来，我真想再喊声妈，但我又怕喊出来…… 我想等大年十五早晨，我定好好的慢慢的细心地搓几个汤圆，请天堂的母亲尝尝，那汤圆定要和母亲当年搓的一样，形体圆润，大小一致，皮薄馅多，白亮糯软…… 母亲搓的汤圆是最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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