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志荐文 (张林吉整理)
一、形势 1948年的辽沈战役,是我军在东北进行的一次重大战役,是我解放战争中有决定意义的三个最大战役中的第一个(其他两个淮海和平津战役)。打下锦州,是这次重大战役胜利的关键。正如当时中央军委给前线指挥部的电报所说:“你们的中心注意力必须放在锦州作战方面,求得尽可能迅速地攻克该城。即使一切其他目的都未达到,只要攻克了锦州,你们就有了主动权,就是一个伟大的胜利。”而攻克义县,又是锦州战役胜利的前提。我参加了这次令人终生难忘的重要战役。 当时,我军已在全国范围内开始转入进攻,毛泽东同志发表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提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口号。在东北,辽沈战役前的形势是:一方面,我军节节胜利,大片土地已经解放,敌人仅龟缩于长春、沈阳、锦州三个“孤岛”,客观巳成“瓮中之鳖”。另一方面,敌人在东北地区,尚有4个兵团,共14个军44个师的兵力,他们依仗美帝的支持,还要疯狂顽抗,妄图扭转败局。 我东北人民解放军,为“关门打狗”,全歼顽敌于东北境内,1948年9月12日,遵照中央军委的指示,集中了主力12个步兵纵队、1个炮兵纵队、17个独立师共53个师,70余万人,在东北人民的支持下,发起了声震中外的辽沈战役。 锦州,是连结东北和华北的一个重要的战略据点,是东北战场的门户。敌人对锦州十分重视,防守锦州地区的敌人是东北“剿总”副司令范汉杰指挥下的8个师,10余万人。我军对锦州更为重视,因为打下锦州,就可切断关里和关外敌人的联系,关上东北大门,彻底陷长春、沈阳之敌于孤立,我军就有了主动权,整个辽沈战役就会稳操胜券。我东北人民解放军,根据中央军委“置长春、沈阳两敌于不顾”的指示,除以1个纵队和7个独立师继续围困长春之敌外,以6个纵队和1个炮兵纵队、1个坦克营,于1948年9月12日开始向锦州地区开进。另以两个纵队配置于锦州西南的塔山、高桥地区,3个纵队配置于黑山、大虎山、彰武地区,分别阻击由锦西、葫芦岛方向救援锦州之敌。 而义县,是锦州的门户、敌人的重要外围:是我军攻打锦州、长驱直入的要道。范汉杰在这里设有一个嫡系精锐师。我军欲图锦州,必须先取义县。打下义县,我主要从长春方向开来的大军,特别是炮兵和坦克部队,以及物资辎重,才能进入锦州,同时,也就掐住了锦州之敌的咽喉。 就在这种形势下,我东北人民解放军第二纵队五师,第三纵队七师、八师、九师,以及部分炮兵部队,共5万余人,统由三纵队司令员韩先楚、政委罗舜初指挥,由西安(今辽源)地区来到了辽西,接替四纵队,包围了义县。 二、准备 当时,我是第三纵队团级作战参谋。说起攻打义县的战前准备,有必要先讲讲我是怎样被任命为纵队作战参谋的。这里,还有一段故事呢! 在这以前,我先是较长时间担任步兵营长。后又任团参谋长。只因我们三纵队司令员韩先楚同志有这样一个脾气:每当战斗打响时,他就要到师里去看看;而到了师部,检查部暑完后,又要到团里;到了团里,看明白了打得怎么样、问清楚了有些什么问题,安排一下,又要到连里,最后亲临火线直接指挥战斗。上级首长发现他这个脾气之后,一方面感到他这个作风很好,另一方面又感到这样长了恐有意外,劝他无效,就决定给他配一个作战参谋。这样,战斗打响时,作战参谋可以代替他到阵地去,随时向他汇报下面的战况,他就可以在指挥所根据实际情况指挥战斗。 这个作战参谋所以选到我头上,还与韩司令员的一个习惯有关:他当时虽已四十来岁了,个子不太高,身材瘦削,左手残废,五个指头不能屈伸,但有时却非常好动,特别好打篮球,打球时左手用小手绢包上,打得满不错;而一旦思考起问题来,他又非常好静,往往好长时间猫在屋里不出来,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有时这根没灭,下一根又接上,长时间地站在军用大地图前凝神思考;而这时,如果有谁进屋,他又会猛然回过头来,把来人叫到地图前,指着某地问:这里到那里多远?这里地形有何特点?那里能驻多少部队?等等。有一次我到他屋里去,正遇上了这种情况。我一进屋,他立刻招呼我说:“昆源,来来来!”我连忙走过去。他指着地图问我:“从阜新到义县多远?”由于我平时揣摸出了这么个经验: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伸直、张开我的食指和中指量,量一下是25华里;伸直、张开拇指和中指量,量一下是50华里。我近前一瞅:韩司令员用的恰是通常用的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我就伸手量了一下,很快告诉他:“150华里!”他又问了几个地方间的距离,我都一一作了正确的回答。他很高兴,又问:“4个师的部队从阜新站下车要多少时间下完?”我说:“组织得好、抓得紧半个小时就行!”…问完,韩司令员微笑着深深点了点头――也就在这之后不久,上级让他选一个作战参谋,他可能对我有印象,再加别的首长和同志推荐我,说我勇敢、能打仗,所以我就在部队到辽源时被任命了。 我上任后不久,也就是部队进攻义县城的前两天,我接受了一项特殊使命:作为接站军代表,提前到了阜新车站。我这次到阜新主要有三项任务:一是和车站工作人员一起组织、迎接部队的到来:二是和当地政府交涉粮草:三是安排部队住处――实际上开始了进攻义县的准备工作。 部队在阜新仅住了一天一宿,第二天傍黑即挥师南进了。敌人万没料到我们4个师,万余人的浩荡大军,竟在一夜之间,徒步跋涉百余里,次日清晨即到达义县城外。随即,就进入了更加紧张的战前准备――各师分头修筑工事,准备枪支弹药,包装炸药,整修担架和攻城用的云梯,按火力组、爆破组、突击组编成战斗小分队,研究、制定、部暑详细作战方案、具体打法和可能出现的细节等。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为万无一失地按时攻下义县,纵队司令部首先详细摸了城内敌情:这里驻守着敌人整整一个师的兵力。和一切国民党军一样,这帮家伙,也具有腐朽的注定要失败的一面:当官的,骄者淫逸,尔虞我诈。师长王士高仰仗上司范汉杰等人的青睐,骄横跋扈,刚愎自用;师参谋长王丕武专好女色:团、营、连长克扣军饷,打骂士兵:上下之间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甚至为争夺一个什么“白小姐”从师头目到排长之间闹得不可开交。而当兵的则多是一些以欺压百姓为能事的兵痞和强行抓来的壮丁……。但另一方面,这个师在国民党部队中,又堪称精锐师团。师长王士高虽有自负之痹,但有文化、懂军事,胆大而顽固,严厉而心细,而且颇有一套施行小恩小惠笼络人心的伎俩;再加部队训练比较有素,防守严密,武器装备精良,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美国供给的最新武装,且有一些死硬分子,故颇有战斗力。 根据敌人这些情况,又加对地形地物做了实地考察,我军这样部署了兵力:五师在城西担当主攻,八师在正东,九师在西南(紧挨着五师),九师配合五师进攻。七师在东南方担当预备队,防止敌人逃窜。城北是一条河。城东南是炮兵。我纵队司令部(即指挥所),设在正南离城门不到1000米的山包上的一条两米来深的沟壑中,站在指挥所里,探头可以清楚地看见敌人设在城墙炮楼里的炮眼。 战前准备最大的工作量是挖工事。所挖交通壕的干线需能开进汽车,支线能进担架,另外,还有各部指挥所、各种掩庇设施、地道、暗堡等。由于敌人在城墙周围布满了地雷,部队一边排雷,一边挖工事,工作量很大。其他准备工作,如包装炸药,工作量也相当不小:4个师所需要的全部炸药包,都得在发起总攻前,按25斤或50斤一包,装好导火索,用白布包裹起来,还得现砍“丫”形树杈装上,以便携带使用……但尽管准备工作繁重而复杂,由于我全体官兵明确了这次战役的重要性,所以,整个准备工作火速而有效地进展着。 我代表纵队司令部下去检查战前准备的进度和质量情况,首先到了担当主攻的部队五师的阵地,师作战科科长陪同我,从物资到武器,从武器到工事,从工事到组织安排、士气情绪,逐项对全师进行了仔细检查。我发现这个师各项准备工作做得都很好,特别交通壕挖得又快又好,很快就挖到了紧靠城墙的护城沟。我立即向韩先楚司令员进行了汇报。他听汇报不爱听虚的,正好我也不会说虚的,整个汇报全是一些数字和实际事儿。这次汇报和往常汇报时一样:我一色捞干的说,韩司令员眼珠骨碌骨碌转着仔细听,一个参谋在旁记录,司令员听着不时地点着头,间接插问一两句,并随时把自己的意见告诉记录的参谋。最后,我说完了,他很干脆地指示几个字,随之,参谋的稿子也就出来了,当场念一遍,司令员听后没有补充意见了,再用询问的眼光看看我,我笑笑表示:“事实是这么样。”接着就拿下去执行或发表。这次汇报后,根据司令员的指示,我到别的师检查时,就用五师的情况督促他们,号召他们学五师。结果不到一个礼拜,4个师的准备工作即全部就绪。这时炮兵部队也已从牡丹江赶来,进入阵地。随之,整个阵地:人已上岗,子弹上膛,如箭在弦,只待一声令下。 三、进攻 准备工作全面就绪的当日拂晓时分,亦即9月12日凌晨,我正在八师视察,忽接司令部电话,让我立即回纵队指挥所。 我沿着交通壕,匆匆赶回到城南土丘子上的沟壑中,见纵队司令员、政委,政治部各部长,司令部各科长,炮兵司令员、政委,各位参谋及机要通讯人员,齐刷刷都在这儿,各就各位,神态严肃,一派临阵前的肃穆气氛。 我赶到韩先楚司令员身旁,他手持望远镜,表情从容镇静,嘴角微微有些笑意,态度还象平常那样和蔼可亲,只是没有说话,只朝我微微点了点头。 韩司令员举起望远镜朝敌阵地仔细地了望了一会儿,又掏出怀表擎着仔细地蹙眉,瞅着瞅着,忽的,他移开了视线,收起怀表,扭头看看炮兵司令员朱瑞同志,用温和而严肃的语气说: “时间到了!”朱瑞司令员立刻威严地通过电话朝阵地发出了命令:“打!” 几乎与此同时,一发发红、绿色信号弹,从我军阵地义县城周围,嗖嗖飞上了天空。于是,我们的大炮首先发了言,炮口吐着火舌,炮弹呼啸着飞向目标,以排山倒海之势,轰响在敌人的炮楼、城墙、城门及各主要据点。天公失色,大地颤抖,我军攻克义县的战役打响了! 敌人的炮楼,设在高高厚厚的义县城墙的周围,大小一样,间隔不等,一个个成鼓形凸出在城墙外,一半高过城墙,一半贴在城墙上;炮楼里设有小钢炮、机枪、步枪等,每座炮楼都可以三面射击,形成火力交叉;又有其他火力配合,天上还有飞机,另外叫人想不到的是城墙里头还垒上了暗堡,从而构成了密集的立体火力网。再加城墙外圈有一条又深又宽的护城沟堑,沟外还有铁丝网,铁丝网外又密密麻麻地理下了地雷。这些地雷,多是一些反坦克雷,既能阻挡坦克前进,又能伤人。这样,敌人以为会固若金汤、万无一失。不曾想,我们的大炮,不一会儿,就把敌人的很多炮楼轰哑巴了,一些重要火力点也顿时被摧毁,靠近城门(南门)右侧的城墙,很快被轰开了一道大豁子,城墙其他各处霎时间也变成颓垣断壁。敌人象受伤的野兽,利用尚未被打坏的炮楼、沟堑工事,以及城墙的豁口,疯狂顽抗。 城墙开豁、城墙上的炮楼全部被我炸垮以后,考虑到城内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鉴于步兵进击的条件已趋成熟,我停止炮火轰击。也就在这同一时刻,震荡人心的激昂冲锋号声随即冲天而起,我步兵冲锋开始了!勇士们或四组一队,或五组一队,或六组、七组一队。每队都是火力组掩护,爆破组向前炸坏敌人的铁丝网、障碍物,突击组一拥而上,杀向敌群。一旦一组遭截,二组、三组立即补上。敌人压根没有想到我军攻城,竟根本没有坦克,敌人的反坦克雷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了。 这时,韩先楚司令员用望远镜朝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和其他首长交代了一下,抓起了电话,就向兵团首长肖劲光同志请示: “首长,我要到前面去看看!” “不行!”肖司令员说:“你不能去!不是有作战参谋吗?让他去!” 韩司令员没法,就安排我带着3个通讯员,两个电话员,一个警卫员,连我一共7个人,往火线去。我刚要走,只见面前,纵队宣传部石部长举起照相机要给韩司令员拍照。韩司令不让,挥手撵开了老石,走近罗舜初政委商量事情。石部长见韩司令员的像没照成,又要给其他首长照,镜头对准了炮兵司令员朱瑞同志。朱司令员正举着炮兵司令特有的又粗又长的双筒望远镜往火线扫视,石部长总算摄下了这个珍贵的镜头,还没等石部长放下照相机,朱瑞司令员就撂下望远鏡,一把拉开石部长,上前对韩楚司令和罗舜初政委说: “我到前面去看看!” “不行!”韩司令员和罗政委看着面前如织的战火,异口同声地说:“现在打得正激烈,你不能去!” 朱司令恳切地说:“我去看看城墙有多厚?看看多少炮弹才能打透,看看这种城墙到底怎样打法更好?看看刚才我们的着弹点有些什么问题……” 韩司令和罗政委虽有所动,但仍摇头。朱司令趁势拦住我继续对韩司令和罗政委恳求说:“不要担心我的安全,我和他们一起去。”韩司令和罗政委执拗不过,又很理解他的心情,没再吱声,就算默许了,朱司令赶紧说了声“您答应啦!”高兴地连忙和我一起出发了。韩司令、罗政委随后一迭声地嘱咐:“注意安全!”炮兵司令部其他首长:邱政委、匡副司令员、张副司令员等,见朱司令员要到前面去,也都跟了上来。 为了保证安全,缩小目标,我们分两列前进。我和通讯员、电话员、警卫员靠东边走,朱司令和邱政委,张、匡副司令等首长靠西边走,从指挥所的大沟中,迅速进了交通壕,迎着纷飞的战火,继续分头前进。彼此不时地嘱咐:“注意,注意!” 说话间,城南门已被我军占领,那里敌人的火力已经解除,我们就朝着正冲南门的一条低洼的马车道往前走。道这边我打头,警卫员、通讯员随后,电话员一边放着电话线,一边跟在后面。道那边,各位首长都争着抢着要打头,朱司令没法,只好命令他们“靠后!”我和朱司令分别不断地提醒身后的同志:“注意,沿着我的脚窝走,不要踩响地雷!” 但走着走着,敌人一挺机枪忽又从城门旁边往我们这儿凶猛地扫射起来!我们急忙就地蹲下、卧倒。幸亏我们走的这马车道地势低,敌人的机枪没有打着我们。 道那边,朱司令员在卧倒时,惦记着身后的同志,他扭头往后一瞅,发现身后紧靠自己的那个同志所在地点的地势较高些,很危险,就一面招呼、一面侧身伸手去拉他到自己的位置上来,不料这一动弹,身旁的一个地雷受到了触动而猛然轰响!朱司令被呼的崩起挺高。我心头一震,不顾枪林弹雨,急忙跑过去把他抱起来,我赶紧轻轻放下朱司令员,并让大伙卧倒。大家一齐呼唤着:“朱司令员,朱司令员!”但朱司令员没有应声,他牺牲了。 顿时,我只觉天旋地转,泪水不禁潸潸流了下来!我曾多次听纵队首长讲,朱司令员曾出国留过学,学习过军事,曾担任过中共山东省委书记,到部队担当领导工作后,不仅打仗勇敢,指挥靠前,屡建奇功,而且很有智谋,待人和气,爱兵如子。是我国炮兵部队的重要缔造者之一,是我党少有的人才。昨天晚上,他还和韩司令、罗政委开玩笑说:“我提前申请:打下义县,请把我那台破吉普车给换换新!”刚才,还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要和我一起下来,想不到,此刻他竟离开了我们!他才四十挂零,党和国家正需要他!这是多么大的损失啊!我多么懊悔怎么没让他走我那边,我多么痛恨凶恶狡诈的敌人! 我含泪用电话将噩耗报告给韩司令员和罗政委。两位首长一听,大为震惊,悲恸不禁,韩司令颤声一连三遍问我:“你是谁,怎么回事?”他原本是最熟悉我的声音的,这个消息太使他震动、难过了,他听不出我的动静了,最后我听他几乎是哭着告诉罗政委,罗政委操起电话又让我“复述一遍”。两位首长的心碎了!他们从司令部派出了担架,把朱司令员抬回放在自己的身旁,一边流着泪一边指挥战斗。我军进攻的火力更猛烈了。 朱瑞司令员被抬走以后,邱政委、张副司令、匡副司令和七师的首长――刚才,他们见朱司令员带头往火线去,安排了一下,也走出了自己的指挥所,要往火线去。朱司令牺牲后,他们擦干了眼泪,还要继续往前去。我急忙拦住他们,用嘴指指前面敌人正朝这扫射着的机枪和天上成群结队的敌机,说:“不行,快散开,卧倒!” “叫他们快回来!”恰在这时,我接到了韩司令员和罗政委的命令:“让他们立即回指挥所!”“是!”我当即回电话:“坚决执行命令!”我向他们传达了命令,请他们赶紧回去。可他们说什么也不回去。我一面挡住他们厉声说:“不兴再往前走!”一面向韩司令员汇报:“他们不回去!”韩司令员命令道,“让通讯员把他们送回来!”我立即扭头对通讯员说:“护送他们回去!” 可是,没想到,送走了他们后,又发现还有两位师首长没回去。我不客气地撵他们,他们苦苦恳求我说:“昆源同志,让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战士在前,我们不能在后啊!”我说:“不行,回去!”他们再三恳求,而且哭诉着要去和战士们一起,亲手为朱司令员报仇……。我心软了,说:“实在不回去,那你们自己请示纵队首长!”说着就把电话机子递了过去。于是他们就跟韩司令和罗政委请示,好说歹说,总算得到了指挥部的同意,就又高兴地继续往前奔去。这时,我才得以抽身到了附近一个学校的校园一—九师二十六团的阵地。当时,敌人的飞机也正好飞窜到这个阵地上空打旋儿,并疯狂地往下扫射、投弹。校园里本来就火舌乱窜,再加飞机投弹,真是烟火遍地,尘土漫天。 硝烟中,在这儿准备攻城的二十六团团长黄国忠看我来了,说:“老范,”――当时其实我才27岁,只因我弟弟在九师二十五团当侦察股长,为区别起见,不少人早已这样称呼我了。黄团长接着说:“你来送死?”――我平日好拉个胡琴、吹个口琴、逗个乐子什么的,他们知道我是个乐天派,所以见了面也总好开玩笑。我笑笑说:“老黄,我死不了,你死了我来抬你!” 他笑笑,一边抖落刚才大炮掀到头上的沙土,一边指挥战斗,同时爱惜地劝我说:“我是执行任务,你来干啥?这是什么地方?快走吧!”我说:“走?我也是来执行任务的,不完成任务往哪儿走!”接着,就一转话头说:“你老是在这个学校里磨蹭什么?想在这儿念书?眼时没人给你上课呀,怎么还不往城里进?”他点点头说:“进马上进!这里到处是地雷,每走一步都要仔细呀!” 说着,这个团的九连,首先开始往城里进击,连长冲在最前头,指导员在一旁边走边作着手势嘱咐战士们:“小心地雷,一个跟一个走!”话音刚落,一个地雷被踩响了,这位指导员壮烈牺牲了!幸亏这种地雷是反坦克雷,只往上定向爆炸,和前几次一样,对周围并无伤亡。 指导员牺牲后,黄团长亲自过去指挥大家前进。还是那句话:“小心地雷,一个跟一个走!”我刚要往前走,看见旁边一前一后两个人趴在地上不动弹。我对后面的那个人(这个团的测绘员)说:“你不往前走趴在这儿干什么?”他抬头朝前看看说:“首长告诉我,他趴下我趴下,他起来我起来,他不动我也不能动!”我上前一看,原来前面趴着的人是这个团的侦察参谋老张!老张是我的老乡,也是山东人,又是一块从关里到东北来的,俺俩素常感情很好。我大声喊他一声他没吱声,低头细一看才知道:他已经碰上地雷,永远不能起来了!而由于测绘员是个新兵,再加炮火连天,自已首长牺牲了他竟不知道,还在那儿等他起来呢! 我心里一阵发酸,泪水好玄没涌出来,我咽了口唾沫,压住了心头的万般感情,转念一想:这里地雷确实多,得想个什么法子,于是,我就捡起了一根被炮火轰折了的粗枝子作拐棍,狠狠往地上捣着、敲砸着地面往前走,砸一下迈一步。黄国忠说:“昆源,你拿根棍子戳打什么?”我说:“嗨嗨团长同志,这你就不明白啦,告诉你吧,这是我新发明的扫雷器啊……”真是人到事中迷,就怕没人提。黄国忠猛然醒悟,他和战士也都纷纷采取了各种办法扫起雷来,边扫边冲了上去。 我到了五师阵地,见五师官兵打得很顽强,有个战士一条胳膊被打断了,鲜血淋漓,靠几条筋当郎着,另一只手仍拿着手榴弹往前冲!全师象猛虎捕食一样,很快解决了城西之敌。我赶紧报告了纵队指挥部,韩司令员听完报告后指示:“告诉五师,火速进城,准备巷战,进城后注意城内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 我从被我大炮轰开的城墙的一个豁口中进了城,沿着墙内侧,由西绕到了城南门。这时城门里外,城墙上下,已到处是我们的战士。我问占领城门的战士:“这儿敌人肃清了没有?”战士说:“肃清了!”我说:“不对!肃清了,敌人怎么还有机枪在扫射?赶紧搜!”一搜,原来敌人有个暗堡垒在厚厚的城墙里边,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暗堡里有一个射手和一挺机枪,抽冷子从墙缝里往外扫射――朱瑞司令员的牺牲,就和这个暗堡的扫射有关,敌人太狡猾了! 暗钉子拔除后,我立即向城中街上奔去。这时敌人已纷纷向城东北角的大佛寺逃窜。我立时举起话机向韩司令员汇报战况:“五师已经进城,城西之敌已全部肃清,九师已到城南门,敌人已向大佛寺方向逃窜……”韩司令员示:“告诉各师,赶紧追赶,不许有一个敌人跑掉!” 我刚要往九师去,九师已经赶上来。我赶紧指着城东北角对九师的人说:“敌人已逃往大佛寺方向,五师已经追上去了,指挥部命令你们:火速追赶!不能让一个敌人跑掉!”接着,我又赶往其他两个师传达了命令,各师一边扫着残敌,一边杀声震天地一齐向大佛寺方向追去。 四、胜利 敌人这个师,不愧是个“精锐师”,负隅顽抗,挣扎得很凶。但我军士气高昂,越杀越勇,以压倒一切的气势步步紧逼,再加城中人民群众支持配合,残敌走投无路,最后只好全部逃进了死胡同大佛寺内,特别是殿堂之内。妄图凭借佛寺,继续垂死挣扎。 正当我军全面逼进大佛寺,高喊:“缴枪不杀!”“优待俘虏!”敌人仍然顽抗时,我们的大炮又一次发言了,一炮炸响在大佛寺的上空,轰掉了大佛寺屋顶的一个角儿(只轰掉一个角儿,其他文物秋毫无损)1我暗暗赞服朱瑞司令员训练出来的炮兵战士,真真是了不起! 随着这一声炮响,我4个雄师,全部赶到,把大佛寺围得水泄不通,敌人一看头上有炮,地上无门,周围被困,赖以挣扎的最后屏障也靠不住了,吓破了胆子,全部走出了大佛寺,举手投降。没用半天时间,即全部解决了战斗,攻克了义县城。 我赶紧操起了电话,向韩司令员、罗政委报告了喜讯。韩司令员当即又下达了新的命令:一、马上开始接受俘虏,清理战场物资,安抚人民群众;二、准备马上进军锦州。 我向各师首长传达了韩司令员的命令后,借俘虏去集合登记的空当,爬到了大佛寺中大佛爷的一只手掌上,往上一躺,宽宽绰绰!一只手掌竟能躺下一个成人,这佛像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真是名副其实的大佛寺! 我从大佛爷的掌心上跳下来,就到外面参加接受俘虏,敌人当官的一伙,当兵的一伙,分头站排、登记,准备押送回阜新。经过清点,敌人整整一个师的人马,除了死的,活的全部被俘,一个不少!军械物资、枪支弹药,除了被打坏的,一件不少,全部缴获。真是一个漂亮仗! 当登记到敌师长王士高时,这个家伙竟还不服气地说: “你们这是什么打法?哪路战术?” “师长大人,”我说:“不管什么打法,哪路战术,你被俘啦!” “咱们一对一试试!你们好几个师打我一个师算什么能耐?”他又骄狂地说。 “王士高!”我威严地说:“你别吹牛!我问你,你们几百万武装到牙齿的军队是怎样被几万、仅仅是几万红军打败的?至于每个具体战役怎么打,用多少兵力打,那恰是我们的战术,人民的权力,你说了不算!我再告诉你一遍,摆在你眼前的事实是:你当了俘虏啦!你已经不能再发号施令为蒋介石卖命了!老实考虑怎样向人民赎罪和重新做人吧!”于是他低下了头……。 当天,这师俘虏即被押往阜新。当晚,吃过晚饭,我们请这些俘虏看了京戏《打渔杀家》。戏演完后,有两个营长要求上台来一段。我看管人员就让他俩上台来了一段。这两个人唱完一段后,受我俘虏政策的感召,就诉起苦来,讲完了身世,最后高呼:“我们解放了!”就这样,教育俘虏的工作顺利开始了。 与此同时,我攻打义县的部队,还没等清理完战场,就组成了先遣队,火速往锦州进发了。其他部队随后跟上。由于我们攻下了义县,打开了通道,其他由北开来的五个纵队和一个炮兵纵队、一个坦克营,紧接着,也浩浩荡荡,通过义县,奔赴锦州,旋即,锦州战役打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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