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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访谈|武大哲学教授的经验与取舍

 新用户61391524 2021-04-21

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思想”到底是什么?它在本质到底是只被某一类物种所拥有,还是说,一种普遍的、可以由多种物理硬件组成的东西?其实对这个问题,我在当时并没有达到一个深度。而在今天看,它确是心灵哲学的核心问题。当然,在今天的心灵哲学中,思想(Mentality)概念更为普遍。

所以,我进入哲学这个行当,是从问题开始的,并没有很深的兴趣去研究某一位哲学家。而由于我的知识背景,我也并不认为“哲学系”和物理系,数学系,或者计算机系有多么大的区别。

在一个计算机专业里,如果一个人说他是“研究图灵的”,我觉得这有点怪,就像一位物理系的教师只研究牛顿一样。更奇怪的是,在中国的哲学系里,大部分人,无论他们是研究外国哲学、中国哲学、还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都是在研究他们的同行或者历史上的同行。但对我而言,我关注的是问题,而非人物。

哲学带给您的快乐和痛苦(如果有的话)又分别是什么呢?

程:快乐或是痛苦这种感情是难以描述的,我更愿意将问题视作,哲学使我受益还是受害更多。我认为对于受益或是受害的判断,更多的在于你能够拥有多少选项。也许在早期的时候,如果我不是选择做哲学,物质的生活会更好一些。

但随着阅历的延伸,哲学越来越限制了我的其他可能性。哲学成为了我的职业,使得我不得不喜欢它,因为本着干一行爱一行的原则,我还要教书,还希望写些有水准的东西。退休之后,我是不是还可能做点别的,我还持谨慎乐观的态度(笑)。

您最不满意哲学的是什么?

程:哲学令我最不满意的地方在于,它似乎有一种诱惑力。往往一个人越不适合做哲学,哲学就越是吸引他。哲学在这个方面有点类似于婚姻,越不适合结婚的人,婚姻对他的诱惑力就越大,结婚的次数就越多(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不满。

您更喜欢教课还是独自做研究?为什么?

程:我在教课的时候,有时会想,“哎,还不如我自己做研究”,因为教菜鸟是蛮辛苦的一件事,这也是为什么我对哲学有上面所提到的那种不满的原因。而当我在做研究的时候,我有时也希望能把研究的成果教授给学生们。但总的来说,这两者并不冲突。

武大“国际班”在哲学圈内已经具有很高的知名度了,您认为“国际班”的尝试对改进国内哲学教育有哪些借鉴意义?

程:我认为没有。我不认为国际班有什么影响,我只是觉得国际班为这里的学生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让他们有机会去真正地思考一些哲学问题、培训一些哲学技能。哲学在中国很奇怪,有的人把它做成历史,也有人把它做成文学,而前者是居多的。

我想把一些重要的问题不以哲学史的方式摆在学生面前,让他们尝试去做出一点自己的贡献。我希望我的学生能写出具有《理想国》,或者《单子论》那样形式的东西(即使他们的成就不能达到那个高度),而不是去写《理想国导读》或者《单子论述评》之类的东西。

读与写

关于哲学论文写作,是否有原创性的观点很重要,但是这一点又是非常难的。在写作的时候怎样能找到一个既具有一定的原创性、又有着扎实的证据或理论支持的观点呢?对此您能否谈谈自己的经验?

程:经验谈不上了。但我想对于一篇文章,首先你必须清楚你为什么写它,其次你应该清楚它会有什么价值。很多做“外国哲学”的(我不做外国哲学),常常写篇文章或著作说某个东西在西方很有影响。

我觉得这并不是一篇文章的内在价值。如果一篇文章仅仅停留在扩大某一理论或学说的影响,我觉得这种价值仍然是外在的,真正内在的价值应该在于对问题本身做出的贡献。也就是说,要做研究,而不仅仅是做介绍。

我觉得一篇好文章应该符合以下两个起码的指标:第一,要有技术含量;第二,要有自主知识产权。这两个指标缺一不可。有自主知识产权,而没有技术含量的,叫做“忽悠”;有技术含量,没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就是抄袭。而“忽悠”和“抄袭”,是当代学术界的两个特点。(笑)

当下与未来

您对当代分析哲学核心领域之一形而上学有着深入的研究,您是否认为形而上学的研究有“经院化”的趋势呢?(“经院化”,不那么严格的说,就是指脱离实际、构造一些繁琐的、琐屑的概念或论证,等等。)

程:确实,现在的哲学没有那么吸引人了。以前的哲学显得更朴素,也更直观。而今天的哲学相当的技术化。但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有不同的看法。

也许我们今天很难再找到像柏拉图,莱布尼兹这样的人物了,今天的哲学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强调交流和合作,大多数人都很难有才力涉及哪怕主要的领域。

另外一方面,在当代的学术氛围下,重要刊物上论文发表的审查是很严格的,所以你几乎不可能不看别人的东西,只通过独立研究就发表文章,这也和我刚才讲到的两个标准有关。

交流与汇通(网友提问)

您的研究领域非常广泛,心灵哲学、形而上学、伦理学、政治哲学、宗教哲学等您都有涉足,您认为这些分支学科之间具有什么样的关系呢,各分支之间的“跨越”是否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呢?

程:在我看来,我的这些兴趣是一个非常自然的延伸。因为我主要关注的领域是心灵哲学,而探讨心灵哲学你就需要逻辑学,形而上学,以及语言哲学上的训练。

另外,心灵哲学也与当代的元伦理学相关,这也是我在伦理学方面的主要兴趣,它的问题包括“道德性质是否存在?”,“道德判断与道德动机之间有无必然联系?”,诸如此类,这也都与心灵哲学的一些基本问题相关。

怎样看待“直觉(intuition)”在(分析)哲学研究中的地位?如果说哲学要对直觉进行反思,是否意味着违反直觉的结论是可被接受的?

程:我认为我们的直觉并不总是相互协调的,也不总是可靠的。可能有一些哲学观点符合于大部分人的直觉,那么这或许是它的优点。

比如,在大多数人的直觉中,外物是存在的,但当要对外物的存在做出证明时,我们又必须把这个直觉搁置起来,或者在更高的层次上使用直觉。直觉在哲学中所起的作用,本身就是一个蛮有意义的哲学话题。我当然同意违反直觉的结论是可接受的,只要它们有很好的理由支持。

想问程老师:当初为何从先验论证,转向现在典型的自然主义?

程:我不把它看作一种“转向”。先验论证是我曾经感兴趣的一种方法,这种方法在以前被拔到很高的地位,好像只有哲学家才能使用先验论证。但我并不那么积极,我认为这种方法仍有它的限度。

我当时关注的是康德的先验论证,而在我看来,康德的这种先验论证并不构成一种独特的哲学方法。所以我也并不是先验论证的什么“粉丝”,更不用谈“转向”了。

看过您的“休谟的因果性说明”一文,您认为研究休谟、康德等这些近代(古代)哲学家的价值何在呢?

程:他们的价值之高在我看来,怎么强调都不过分。这种价值有两方面:第一,他们也在探讨同样的问题,而关于这些问题,我们在今天是否就比他们谈得还好?这和科学很不一样,大多数科学都是“覆盖式的”,新的理论将覆盖旧的,而哲学的问题却一直在那儿。

如果把哲学理解成这样一种智力活动,那么我们今天可能在某些方面强于前人,但在另外一些方面未必如此,所以我们仍可以从这些哲学家的理论中吸取营养,也就是说他们对于我们具有工具性的价值。

第二呢,他们具有自身的价值。我们常会惊叹于这些天才的智慧。他们从某种程度上定义了我们的哲学语言,为我们的讨论提供了背景和参照。例如我们今天讨论一些问题,可能几句之后就会有人说:“哦,你是个休谟分子。”而今天的休谟分子是非常多的。

合作社

作为哲学合作社的元老级老师之一,您对哲学合作社现在和未来有什么的建议吗?

程:八个字,“志同道合,好自为之”。

我十几年前回国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还会有合作社这么一群充满热情的年轻人,如此“志同道合”。另外提一下,还是我的那个观点,我认为没有必要去打“分析哲学”的旗号,在我看来,只有好的哲学和不好的哲学,而凡是具有创造性的,严谨的(类似于上面的标准)哲学,就是好的哲学,就值得被肯定。

其次,有这么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我们就不仅仅需要意愿和热情,而更需要有能力——不但去做,而且要做的到。我们不再是什么“中国哲学家”,“现象学家”,“分析哲学家”,我们不必再为自己贴多余的标签,我们只需要称自己为“为哲学做了贡献的人”,这就足够了——“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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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著述

1、书籍:

(1)《伦理学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2)《伦理学关键词》,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3)《思想与论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论文:

(1)“亨普尔两难”,《世界哲学》,2015年第4期,第26-37页、第116页、第161页。

(2)“真理作为信念规范”,《世界哲学》,2014年第2期,第41-51页。

(3)“时间真的在流逝吗?”,《外国哲学(第25辑)》2013年,第187-207页。

(4)“对宇宙微调论证的一些思考”,《外国哲学(第26辑)》2013年,第242-258页。

(5)“作为元哲学的自然主义”,《科学文化评论》,2012年第1期,第31-42页。

(6)“如何做一个健全的科学主义者”,《中国科学报》,2012年4月30日,第007版,第1-3页。

(7)“进化论与伦理学的三层牵涉”,《道德与文明》,2011年第2期,第24-29页。

(8)“杰克逊的“知识论证”错在何处?”,《哲学研究》,2008年第4期。

(9)“弗雷格的语言哲学”,《科学文化评论》,2008年。

(10)“评《有无之间——虚拟实在的哲学探险》”,《哲学门》总第16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1月。

(11)“何谓计算主义?”,《科学文化评论》,第四卷第四期,2007年。

(12)“论战争伦理中的一个道德区分”,《天津社会科学》2007年第6期

(13)“成乎败乎改革宗”,《维真学刊》,2006年。

(14)“休谟的因果性说明”,《哲学门》第5卷第2册,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

(15)“尼采的挑战”,《科学文化评论》第1卷第6期,2004年。

(16)“蒯因的本体论”,《外国哲学》第16辑,商务印书馆,2004年。

(17)“论自由”,《云南大学学报》,2003年第5期。

(18)“公平游戏与政治义务”,《哲学门》第1卷第1册,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

(19)“一点二阶哲学”,《读书》,2000年2月号

(20)“第一人称哲学的局限”,《论证》秋季号,1999年。

(21)“私人语言论证”,《论证》秋季号,1999年。

(22)“先验论证”,《哲学研究》,1998年第10期,第28-35页。

(23)“人工智能基础评论”,载《科学前沿与哲学》,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3年。

3、译作:

(1)查尔斯·泰勒:《(现代人小丛书)现代性的隐忧:需要被挽救的本真理想》,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

(2)查尔斯·泰勒:《本真性的伦理》,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

(3)詹姆斯·P.斯特巴:《实践中的道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

(4)A.E.林采德丛:“整块并行分布处理与认知科学的计算主义基础”,《哲学译丛》,1992年第3期。

(5)H.L.德雷福斯:“胡塞尔、意向性与认知科学”,《哲学译丛》1989年第4期。

(6)R.N吉利:“自然化的科学哲学”,《哲学译丛》,1989年第1期。

(7)L.斯蒂芬斯:“关于人工智能的思考”,《哲学译丛》,1988年第1期。

(8)J.R.塞尔:“心身问题”,《哲学译丛》1987年第6期。

来源:公众号 哲学合作社

作者:梅剑华 程炼

访谈时间为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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