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的天才诗句:草如茵,松如盖,油壁车,夕相待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 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唐朝李贺《苏小小墓》 李商隐又为李贺做传,以李商隐善于做诔文的手笔,又无处不用典,他特地采访了李贺尚在的姐姐,听这个姐姐说这个只活了27年天才诗人的生平。此时李商隐18岁。 18岁的李商隐同样和李贺一样是没落王室的后裔,同样家境贫困聪慧敏感,同样受制于时代上进无路的高压,他对李贺的偏爱和同情这篇李贺的小传里,他说李贺的早逝是老天厚爱,反而是这人间薄待。这何尝不是李商隐自己的心声?李商隐从李贺的诗作和生平里找到共鸣,但也试图找到一种较为温厚妥协的方式,他不像李贺那样直抒胸臆,尽量压制自己那些具有和李贺一样的凄厉尖锐的高音,但时代并没有给他更多出口,他比李贺长寿,但也仅仅只是长寿一点,但那压抑而形成的轰鸣,仍旧是在李贺之后,摧毁了他自己。 我来谈李商隐,是为了解读李贺的诗。被李商隐喜欢的李贺,必有不同的地方。 有人曾看见她的魂魄出现在花草林间。所以后世很多名家大儒都不忌讳写苏小小。包括近代的纳兰性德,他们都是把她当做一个薄命多才又自由的少女来写,没有丝毫亵渎。 那么李贺的这首诗奇特在什么地方?在于他营造的那种诡艳却清冷的气息。他去苏小小墓,并没有看到苏小小的灵魂,但是这里一草一木无不带着巨大的鬼魅凄凉感。 你蓦然看到晶亮的露珠,闪烁在夜晚幽兰的花头上,它们被月光或者灯光照得明灭,你该觉得恐怖还是冷呢?这里恐怖和冷都有。仿佛聊斋,又仿佛意像和印象派的画作,那露珠仿佛带泪的眼珠。在惊慌之后,却是一种让人悲伤的凄艳想象之美。 那是苏小小寂寞的眼睛和眼泪。她本人已经没有了肉体的痕迹,但是这里的一切都仿佛是她。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这是代入了苏小小的魂魄,我在这里永恒凄凉哀伤着,我被困在这里了。这里再也没有可以永结同心的花朵,因为它们和我一样都凋谢了,只有柳絮飞来飞去,可是这么轻薄的花朵,怎么可以剪下来做成同心花,送给我心爱的他呢? 这是灵魂的幽怨和寂寞。生涯已经流逝,若有灵魂,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看着柳絮飘飞,那未完的心愿永远成为长恨了。 曾经灵动的苏小小,也有着烂漫的青春和动情的爱,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她那是从马车上下来,奔向爱人,何等轻盈。但这一切,都过去了。就算有灵魂,也是孤魂游荡,是要等那个情郎吗?可是他来了,拿什么送给他? 这简直就是鬼语,要知道是写在聊斋志异的千年前,李贺就用极短极精致的笔描写了类似女鬼的心理状态,空灵悲伤,让人如在冰雪地,听灵歌起。 而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又成了很多人感情惆怅失落的名句。当我们盼望感情永恒时,它如烟花一样消散,如同流沙从手中漏掉。这是感情的孤独,又可扩展到生命和一切的不可长久。 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 这里转笔写了白天苏小小墓的环境。那绿草如茵,松柏如盖。苏小小已经不在了,但是她灵魂在这里,那风是她的衣裳,水是她的环佩。那油壁车依然停留在这里,仿佛日复一日等待她的情郎归来。 “冷翠烛,劳光采。 西陵下,风吹雨。” 实际唐朝保留很多前朝遗迹,没准也真有人在这里安放了一辆香车,以供游人凭吊观赏。 我不清楚唐朝的苏小小墓这里是否会宵禁,但按道理宵禁是大城市内的事,没准这城市郊区的地方也有夜不归宿的游人,尤其是在三四月踏青的好季节。那么这座香车上,点上蜡烛,坐个人形木偶也有可能。 但更多的也许是李贺在想象,苏小小的灵魂点亮着油壁车,用灵魂和永恒的绮丽等待自己的情郎。 只是情郎终究没有再来,只有无尽寂寞的风吹雨打。 无怪李商隐会欣赏喜欢李贺,因为他们同样是用心在探索这个世界,用情来感知世界的天才作家。 李贺的这首诗还折射了诗人本身的寂寞感,怀才不遇,却又执着情深。这世界本来就是无物结同心,却还总期盼能等到点亮生命和灵魂的人和事。 李贺这么年轻和有才,只是因为他的父亲名字叫做“晋肃”而犯了科考的忌讳,被嫉妒者拦在了科举考试的门外,这无疑对苦读渴望功名改变自己和家庭命运的李贺来讲是重大的人生打击。有了韩愈的提携,他也仅仅只是做了个从九品的小官。 因为家境贫寒,自己多病,且升迁无望,他活了仅仅二十七岁。这首《苏小小墓》代入感如此之深邃强烈,如何不是他自己心境的写照? 他的诗是一种清晰尖锐的存在,但他本人的生命却过早被磨灭。 有着同样身世之感的李商隐,怎么会不喜欢和同情他?只不过萧条异代不同时。 李贺的悲剧同样绵延到李商隐身上。虽然他不写烟花不堪剪,但也写下春露冷于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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