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一个防病与治病的千古名方

医圣张仲景在《金匮要略·血痹虚劳病脉证治》篇中说：“虚劳诸不足，风气百疾，薯蓣丸主之”。

我临床经常应用薯蓣丸，我认为，这是一个治疗虚劳的千古名方，很好用，很实用。以下详细分析此方。

一、何谓“虚劳”？

一则，今时的定义

虚劳又称虚损。是以脏腑亏损、气血阴阳虚衰、久虚不复成劳为主要病机，以五脏虚证为主要临床表现的多种慢性虚弱证候的总称。

“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中医内科学》描述虚劳的症状如下：多见形神衰败，身体羸瘦，大肉尽脱，食少厌食，心悸气短，自汗盗汗，面容憔悴，或五心烦热，或畏寒肢冷，脉虚无力等。

二则，仲景的定义

我读《金匮要略》，我发现仲景所论的虚劳，与《中医内科学》有所不同。仲景论述的虚劳无不阴阳俱虚。其病机源于长期的虚损劳伤，耗气伤血，阴虚损及阳，阳虚损及阴，导致了阴阳气血俱不足。所以黄竹斋说“是以劳病之初，虽有阴虚阳虚之异，及病既成未有不阴阳两虚者”

三则，五劳

隋代大医巢元方在《诸病源候论》中定义虚劳：“夫虚劳者，五劳、六极、七伤是也。”

何谓五劳？《素问》明言：“五劳所伤，久视伤血(心)，久卧伤气(肺)，久坐伤肉(脾)，久立伤骨(肾)，久行伤筋(肝)。”以此阐述虚劳之因及病位在五脏所主。

四则，六极

何谓六极？《诸病源候论》说：“六极者，一曰气极，令人内虚，五脏不足，邪气多，正气少，不欲言。二曰血极，令人无颜色，眉毛堕落，忽忽喜忘。三曰筋极，令人数转筋，十指爪甲皆痛，苦倦不能久立。四曰骨极，令人酸削，齿苦痛，手足烦疼，不可以立，不欲行动。五曰肌极，令人羸瘦无润泽，饮食不生肌肤。六曰精极，令人少气噏噏然内虚，五脏气不足，发毛落，悲伤喜忘。”

简单来说，极者，极度劳损之意。所谓六极，即气极、血极、筋极、骨极、肌极、精极。以此来阐述虚劳中六极之虚更甚于五劳。

五则，七伤

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金毛狮王谢逊获得《七伤拳谱》古抄本，练至大成。为什么称为七伤？拳谱中说：所谓“七伤”，乃指人体内有阴阳二气、金木水火土五行，一练七伤，七者皆伤。是先伤己，再伤人。

从中医来分析，这样的拳法其实就类似于虚劳，不过是练出来的虚劳。通过极度锻炼阴阳五脏，从而提升其拳力。如此提升武功终是求末而伤本，逆反天地之道，无益于健康。

那么，从中医来说，何谓七伤呢？

七伤包括食伤、忧伤、饮伤、房室伤、饥伤、劳伤以及经络营卫气伤。为什么会造成七伤呢？大体说来，“大饱伤脾；大怒气逆伤肝；强力举重、久坐湿地伤肾；形寒饮冷伤肺；忧愁思虑伤心；风雨寒湿伤形；大恐惧不节伤志。”

二、何谓“诸不足”

一则，“诸”

“诸”字，应该饮食三层意思：其一，诸脏腑之“诸”。如心、肝、脾、肺、肾、胃、胆、膀胱、大小肠等；其二，诸气血阴阳之“诸”。如五脏六腑各有气、血、阴、阳；其三，诸内外之“诸”。如内伤有五脏六腑之气血阴阳亏损，外感有非时之寒热侵袭，亦即内伤疾病与外感疾病相互夹杂为病。

二则，“不足”

“不足”与“虚劳”有程度上的不同。简单来说，“不足”表示虚弱，而“虚劳”表示非常虚弱；“不足”可以迅速缓解，而“虚劳”难以迅速缓解。

进一步说， “不足”代表着人体处于虚弱性状态，类似于亚健康状态，即使不治，也还未影响正常生活。而“虚劳”代表着人体处于极端虚弱的状态，已经患病，需要马上治疗，因为已经严重影响了正常生活质量。

三、何谓“风气百疾”？

风为阳邪，风性开泄。风者，百病之长。何谓百病？内伤及外感诸疾都是。

所谓“风气百疾”，即病变既有外感又有内伤，亦即外感疾病与内伤杂病相互兼夹。换句话说，凡是由风邪所造成的疾病，都属此类。

四、薯蓣丸的配伍

一则，山药为君

薯蓣丸以薯蓣(山药)为主药，亦是君药。

其一，为什么以山药为君？

虚劳病人由于脏腑功能的虚损，正气亏虚，导致机体既易受外邪侵袭，又易内生病邪(如痰、湿、瘀等)，属本虚标实之证。若补则助生邪气，祛邪则又伤正气。大量使用温补阳气之药如人参、桂枝等容易生热，而大量投用补阴药如生地、麦冬等则又易滋腻碍阳，即所谓“虚不受补”。此时，应从健运中焦脾胃入手，“执中州而灌四旁”，祛除邪气，兼顾气血阴阳的平衡。山药正堪担当此任。

其二，山药

山药味甘性平，归脾、肺、肾经，作用缓和，不寒不热，既能补脾气养脾阴，又能益肺固肾，补而不滞，滋而不腻。

关于山药，《神农本草经》言其“味甘，温平无，无毒，主伤中，补虚羸，除寒热邪气，补中，益气力，长肌肉。”说明山药有健脾胃、补虚损之功。

其三，薯蓣丸用山药的三个用意

仲景运用山药作为君药，来总领薯蓣丸全方的用药思路，同时也以此方总领虚劳病的用药思路。其中应该有四个用意。

（1)从脾胃入手。

病虚劳者，正气亏虚，因而最易出现虚不受补，脾胃属中焦，为人体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灵枢》中记载：“中焦亦并胃中，出上焦之后，此所受气者，泌糟粕，蒸津液，化其精微，上注于肺脉，乃化而为血，以奉生身，莫贵于此，故独得行于经隧，命曰营气。”由此可见，气血的充盛全赖脾胃运化水谷精微。因此，脾胃健运则后续治疗才能有的放矢。

再者，先贤有云：中医不传之秘在于剂量。此方中薯蓣用三十分，甘草二十八分，大枣百枚，此三者皆是培补中焦脾胃之药，用量之大，充分体现了张仲景治疗内伤杂病时重视培补后天脾胃的思想。

（2)兼顾气血阴阳。

虚劳病人多气血阴阳俱虚，因此治疗时应全面兼顾，不可毕其功于一役。正如明代大医张景岳提出的“善治精者能使精中生气，善治气者能使气中生精，善治阴者必于阴中求阳，善治阳者亦必于阳中求阴。”

（3)平缓补之，切忌峻补。

虚劳病多复杂日久，五脏气血阴阳俱虚，因而要平缓补之，切忌峻补造成壅滞而又生新邪。清代大医傅山在其所著《傅青主男科》中认为：“久虚之人，气息奄奄，无不曰宜急治矣。不知气血大虚，骤加大补之剂，力量难任，必致胃口转膨胀，不如缓缓清补之也。”就体现了这一用意。

（4）补虚为主，祛邪为辅。

薯蓣丸是补益剂，当然也能祛邪。方中有诸如柴胡、防风、白蔹等祛邪之药，但用量较轻，体现的宗旨即是：补虚为主、祛邪为辅。

二则，诸药作用

薯蓣丸中共有21味药，除山药外，其余诸药皆有其作用：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干姜、大枣健脾益气温阳；地黄、白芍、当归、川芎、麦冬、阿胶滋阴养血；神曲寓消于补，使补不碍胃，振奋生化之源；桂枝、柴胡、防风祛风散邪，其中桂枝散太阳之邪，柴胡散少阳之邪，防风则散周身之风邪。而虚劳风疾之人往往身体气机功能紊乱、升降失调，故加杏仁、桔梗一升一降，以恢复气机正常的升降出入。另用酒服以助药力。

三则，薯蓣丸由多方杂合而成

“虚劳诸不足，风气百疾”说明其症状复杂，用药就要涉及阴阳、气血、五脏等。仲景创制薯蓣丸，即融合多个经方，从而兼顾了这一情况。我们学习薯蓣丸，不妨拆解此方，从而了解其组方配伍的真谛。

大体看来，薯蓣丸内有补气的四君子汤、补血的四物汤、温中健脾的理中汤、调和营卫的桂枝汤。

另外，桂枝、甘草组成桂枝甘草汤辛甘化阳；芍药、甘草组成芍药甘草汤酸甘化阴。

再者，甘草、大枣、桂枝、地黄、麦门冬、人参、阿胶可体现治虚劳不足、脉结代心动悸的炙甘草汤加减；山药、干地黄、桂枝、茯苓则体现了治虚劳腰痛的肾气丸组方。

再细加分析，白术、茯苓、桔梗、防风、人参、当归、干姜、川芍、桂枝有“治大风，四肢烦重，心中恶寒不足”的侯氏黑散的影子；桂枝、当归、人参、干姜、甘草、川芍、杏仁则体现了“治中风痱，身体不能自收”的续命汤方义。这两个药方体现了薯蓣丸的祛邪作用。

还有，桂枝、茯苓、芍药和川芎、当归配合乃桂枝茯苓丸的化裁，其活血祛瘀之用体现了“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之意。

由此分析可知，补虚、祛邪、活血化瘀是张仲景治虚劳之三大法，且轻重有别。

五、薯蓣丸是治疗方，亦是养生方

根据薯蓣丸方药组成及其特点，既可作为治疗性用方以辨治五脏六腑之“虚劳”，又可作为保健性用方以防治五脏六腑之“不足”。进一步说，薯蓣丸既是治疗方，也是养生方。我的理解是，仲景当年创制薯蓣丸时，考虑的不仅仅是治疗虚损性疾病，还包括调畅体质，治疗“亚健康”状态。

一则，治病

其一，心系疾病

薯蓣丸能治诸多心脏疾病，包括心肌缺血、心律不齐、房室传导阻滞、心肌炎、血液病变等，若出现心悸、倦怠乏力心痛、舌质淡红、苔薄、脉虚弱，即符合薯蓣丸的辨治要点。薯蓣丸擅长治疗心功能减退，其有善导、善运、善益、善调之功，能使心气复、心阳旺、大气旋、浊阴去，从而有利于心功能的恢复。

其二，肺系疾病

薯蓣丸能治诸多肺系疾病，包括慢性支气管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等，若出现咳嗽、气喘、舌质淡红、苔薄，且符合薯蓣丸辨治要点。我临床常用薯蓣丸治疗虚人感冒，能使患者御邪能力增强，感冒症状减轻、次数减少，这其实是调节营卫，加强卫外之功。

其三，肾系疾病

薯蓣丸能治诸多肾系疾病，包括慢性肾炎、肾病综合征等，若见小便不利、舌质淡红、苔薄、脉虚弱，即符合薯蓣丸辨治要点。薯蓣丸以山药为君，山药入脾亦入肾，取其不寒不热、不燥不滑，脾肾兼宜之妙，与诸药相助，共奏扶正祛风之功。

其四，脾胃系疾病

薯蓣丸能治消化系疾病，包括慢性胃炎、慢性肝炎、慢性胰腺炎等，若出现脘腹疼痛或不适、舌质淡红、苔薄、脉虚弱，即符合薯蓣丸辨治要点。

其五，肿瘤系疾病

今时肿瘤越来越高发。肿瘤的基本病机是本虚而标实。本虚是正气不足，而标实是癌毒炽盛。尤其是肿瘤中晚期，常出现气血阴阳的耗损或五脏功能的衰竭，因患者正气不足，不仅为残余癌毒的复发和转移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且因患者体质弱容易诱发病毒或细菌侵入，故常常合并感染，因虚致病和因病致虚形成恶性循环。

薯蓣丸扶正固本，养气补血，健脾益肾，在治疗恶性肿瘤方面有着极为广阔的应用前景，在肿瘤未发的预防、已发的治疗，以及治疗后的各个阶段均有积极意义，特别是在辅助肿瘤化疗、改善患者生存质量、防止癌症转移等方面意义极大。我临床常用薯蓣丸以改善肿瘤体质，兼治疗放化疗后的体虚以及恶病质，有不错的效果。

其六，其他杂病

薯蓣丸能治内分泌失调、免疫功能低下等病，若出现低热、倦怠乏力、精神疲惫、舌质淡红、苔薄、脉虚弱，即符合薯蓣丸辨治要点。

当代大医岳美中曾言：“薯蓣丸为治疗老年病的主要方剂之一。”老年病往往虚实夹杂，以虚为主，兼有实证，薯蓣丸即符合这样的病机。

我的老师黄煌教授认为，薯蓣丸是强壮剂、补虚方，适用于以形体消瘦、神疲乏力、贫血为特征的疾病，可治疗恶性肿瘤、结核病、肺气肿、肌萎缩、老年性痴呆等病。

二则，养生

当代医家的大量临床实践已经证明，薯蓣丸在增强机体体质、提高免疫功能方面都有较好的疗效。

慢性大病往往不是一两天就发生的，其致病有个长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存在着五脏阴阳气血的失调。如果我们在未患病之前即积极调整五脏的阴阳气血平衡，那么就可以有效地预防慢性大病的发生。

我的建议是，薯蓣丸即是一个不错的预防慢性大病的药方。为什么这样说呢？

其一，薯蓣丸由多个经方融合而成，集补虚、祛风、化瘀三法于一方，最能调畅五脏阴阳气血的平衡；

其二，薯蓣丸不是汤方，而是丸方。而“汤者荡也，丸者缓也”。慢性大病往往源于内伤虚损，且日久渐积而致，预防时不能用汤药攻逐，而宜以丸药缓缓图之，方有上乘佳效。薯蓣丸虽取效和缓，但平和之中其效渐增，正如清代大医吴鞠通所言：“治内伤如相，坐镇从容，神机默运，无功可言，无德可见，而人登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