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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晔:打铁和补锅【江西老家记忆】

 深浅视频 2021-06-08

全文长约 2700 字,阅读大约需要 分钟






天未亮,母亲摸着黑,早早地起来做饭,唯一能看到的,就是灶炉里红红的火苗,映照顾着母亲红通通的脸,满是汗珠。睡梦中闻着焖饭的香味,很是满足。 


作者 | 李家晔

“打铁噼噼啪,一天赚几百。补锅嘟嘟嘟,一天打撸肚。”

这是一句家乡的谚语,前面说的是打铁,后面说的是补锅,但后面这半截外地人看不懂,“打撸肚”是光屁股的土语,意思是说补锅赚不着钱,娶不上老婆。

当然这是笑话,做手艺都能赚钱养家,多少有点差别,但乡村人认为匠人有贵贱,通常瞧不上补锅的,主要是因为他们跟锅灰打交道,又黑又脏。所以,补锅手艺渐渐没人学,估计得失传。

先说打铁,这是乡下铁匠的绝活,十里八村出不了一户手艺人,通常一个乡也就两三户人家干这手艺,竞争少,赚钱多,但不是一般人能干好的。

为什么?因为打铁不仅是一项技术活,还是一门力气活,且需要二三人配合,手艺需要人教,才传承得下来。而且通常是一家人做,有的是兄弟,有的是父子,还有的是夫妻,多是三人一组,各司其责,默契配合。

打铁其实是帮村里农民打造和修理铁器农具,修得最多的是锄头、菜刀、镰刀、钉钯等(唯独不修犁头),大到锻造大刀、宝剑,小到打造鱼钩、锈花针,样样能干。

打铁工具稍多一些,主要是一个锻造火炉、一个手动鼓风机、一台锻造铁架,剩下的就是各类锤子、钳子和辅料,家伙都很重,需要肩挑手抬,从一村挑到另一村,真的不轻松。天亮不久,他们来到村上,把工具放在敞开的礼堂或祠堂中,无论刮风下雨,都可以干一天活。然后就绕着村子喊叫,叫法很简单——“修锄头吧”,这种喊声单调乏味,没有韵味。喊完之后,他们手拿肩扛,就会收回来好些个带棍的锄头与要打的刀具。

以修理锄头为例,一般是从集市上买一把现成铁锄,自己加棍,用一二年后,锄头钝了,或者磨平了,就需要修理,主要是修锄尖。火炉开启,鼓风机使劲地在吹,里面的碳火烧得很旺,师傅穿上厚厚的防护褡裢,挑选一块合适的钢筋,丢在火炉上熔化。大约七八分钟,钢筋已经通红变软,还没化成水,大师傅用钳子挟起放在铸铁上,用小锤打,对面副手用大锤抡,一阵噼噼啪啪,轮翻敲击,顿时火星四溅,周围观看的孩子早已跑开,要是火星溅到身上,准得烧出一个大洞。两位师傅敲了十多下,打扁后,大师傅将铁块打到合适形状,边缘细细敲击,然后再包在已经烧红的锄尖上,放到火里再熔化。又过几分钟,二者熔为一体,主锤师傅再挟出来,两人又是一翻你来我往地敲击,速度很快,配合非常流畅。这样,就把一块新铁镶到原来的锄头上,并一一打磨平,留出锄尖,放水里嗞啦淬火,等凉后,就是一把新锄头。

打铁手艺人辛苦,天不亮就出门。打铁人的孩子告诉我:“那时,天未亮,母亲摸着黑,早早地起来做饭,唯一能看到的,就是灶炉里红红的火苗,映照顾着母亲红通通的脸,满是汗珠。睡梦中闻着焖饭的香味,很是满足。早上起来独自去上学,母亲和父亲、叔叔,早已去别村打铁了……”

一家几个人,清晨挑着重担往周围村庄走,到别村早早地开启火炉,就是希望一天多干点活。在9点吃早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干了约2个来小时,师傅们个个头上都冒着汗珠子,这时,他们就要歇一阵,开始做早餐。

饭是提前家里做好带来的,装在铝盒里,这时就要做两个菜,豆腐是必备菜,另一个多是青菜和萝卜片,从没看见他们吃过肉和鱼。他们把铁锅架在红红的碳火上,倒上油,油烟滚滚,将青菜猛地扣入锅内,“嚓”地一声,瞬间将菜软化,慢慢拌几下,加点盐,二三分钟就出锅。煮豆腐是将油盐加入水中煮沸,倒入切好的豆腐块,再放点红辣椒,看着豆腐在里面翻滚跳跃,他们端碗吃饭,就着锅里挟菜,根本不用乘出来。

三个人两个菜,还会用罐子从家里带点腐乳、萝卜干、盐菜、辣酱一类。干这样的重体力活,还吃不上肉,补充不了营养,但他们依然吃得有滋有味,聊着家常与活计,脸上绽放出笑容。

再说补锅,还是铁器活,它是打铁活的补充。打铁打的是熟铁,补锅补的是生铁,这就是他们的区别。补锅一般是两个人,一大早挑着不重的担子来到村上,然后把担子往村前池塘边一摞,下雨天也放在礼堂里,就去呼叫生意。

“插犁头……补锅……,补锅……插犁头……”这是他们的喊声,声音拖得悠久,稍有韵味。这说明了补锅就两样活——补锅与插犁头。两个人手里拿着一根尖头铁钎,分头去喊,回到村前池塘边时,每个人头上就顶着几口大锅来,有时手里还提着带柄的小锅。

开工前,他们还有几个小准备。把架子支好,从泥田里搬来一块大泥,放置一边,这可是有用处的。然后把带来的锅铁片敲碎成小块,放在钳锅里,点火,拉风箱吹风。与打铁一样,他们烧的都是碳火,火炉底下连接风箱,需要鼓风,才能将铁烧化。所不同的是,补锅不用重锤和敲击,而是将生铁片烧成铁水,用铁水去补锅。他们会在家里卷好很多布条,像一根根香肠的形状,扎紧。还做了几个托片,不知什么材质,在底下托住铁片和铁水,上面用香肠形布条一抹,就补好了。这时,布条会起火,师傅就把布条往泥巴上一粘,熄火。根据锅漏的大小,小洞直接补上铁水,大洞则需要修整一块大小合适的锅铁片,用一块拖片置于大洞中央,再用小钳勺舀出铁水补周边两个点,固定住,再补一圈。

补锅同样是一门精致的技术活,而且耐着高温,端着滚烫的铁水,稍不小心,就会烫破手指。这活的精细,在于补后,锅的里面不留凸起和缺漏,无论用铲子从哪个方向铲,都不会把补锅处铲掉,所以补完冷却后,锅里面还要用砂纸做一定打磨,消除边茬。另一个,必须严丝合缝密封,不能漏水漏油,如果有漏,必须免费重补,关键是声誉不好,一家漏了,全村子的活以后都别干了。

补锅比较有意思的是插犁头,也是补锅手艺人的最后一道重工,我们小时候习惯念“插日头”,因为它红通通的,就像插入红太阳里一样。犁头是生铁铸成,用的过程中断了尖头,就需要补。所有锅补完了,最后看钳锅里还有多少铁水,不够就再加,完全熔化后,师傅将适量的铁水注入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尖形模具中,然后再用断犁头插进去,冷却后,就等于给断犁补了一个尖。铁水用完了,师傅当天的活就干完,收工。如果村里活没干完,第二天继续来。

一天下来,两个补锅人都灰头土脸,脸上东一块西一块黑灰,身上也没有一块干净的。农村手艺人,虽然补锅辛苦又被人看不起, 但多一门手艺,多一样活路。话说补锅十年,屋里也能赚个婆娘和土瓦房,闷声发财,实在。

花姑娘要是不嫌弃补锅人的脏与黑,日子一定会比别人家过得舒坦些。

— END —





“'黑芝麻糊哎……’小时候,一听见芝麻糊的叫卖声,我就再也坐不住了。一股浓香,一缕温暖。”这是一句经典的广告,每每听到,脑海里就想起小时候挑夫们走待窜巷,摇着拨浪鼓的叫卖声,立马勾起我对故乡江西吉水美食的回忆,对故乡这些工匠和手艺的怀念。
这些文章将写到故乡的水酒、父亲的扁担、磨剪子与戗菜刀、打铁与补锅、理发与弹棉被、老樟树下的木匠与篾匠,管中窥豹,没有面面俱到,主要写了一些人与事,记录了几个主要手艺的细节,不求浮华,力求真实。

作者简介

李家晔,笔名江枫。出版人、作家

江西吉水人。曾任职于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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