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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丨许渊冲:诗千首,恰少年

 寒雪独钓人 2021-06-18

用声音记录大师们的成就与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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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仅是一种称谓,更蕴含着敬意与传承。可堪先生之名者,不仅在某一领域独树一帜,更有着温润深厚的德性、豁达包容的情怀,任风吹雨打,仍固守信念。在市场强势奔袭的时代,先生们还需耐得住寂寞、挡得住诱惑,为后生晚辈持起读书、做人的一盏灯。

中国之声从今天起推出特别策划《先生》,向以德行滋养风气的大师致敬、为他们的成就与修为留痕。

今天请听第一篇:
《许渊冲:诗千首,恰少年》
许渊冲
翻译家。1921年生于江西南昌,上世纪40年代开始涉足文学翻译,师从钱钟书,出版著作150余种。译作涵盖中、英、法等语种,并形成韵体译诗的方法与理论,在翻译界有“英法翻译唯一人”之称。1999年,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2010年获得“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4年,获得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成为该奖项自设立以来首位获奖的亚洲翻译家。

第一脚踏进许渊冲先生家,十来平米的客厅加餐厅没有开灯,细看,冰箱、电饭锅、餐桌,旧家当一览无余。进门左手是一间储物室改成的工作室,只有3、4平米的样子,上午十点半,许先生似乎刚睡起,坐在老式沙发上,慢慢起身往外走。夫人照君并没有伸手相扶,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穿过昏暗狭窄的客厅,到朝阳的书房里坐下。

照君:诶呀他这个作息时间都乱了,他本来也是习惯晚上干工作、搞翻译,每天本来是(凌晨)3点左右睡,能睡到早上八九点,现在睡不着了!一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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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渊冲与夫人照君 记者沈静文摄

95岁的体面经不起太仔细的打量。先生左眼镜片的右上角碎成了好几小块,白衬衫的袖口磨毛了边,大概是怕着凉,裤管紧紧地扎着。他的声音慢慢大起来,说到翻译。

许渊冲:西方是拼音文字,英法德意西,拉丁语系有90%可以对等,所以他们翻译可以对等。但中文和英文不同,只有40%、50%,只有一半可以对等。不对等的一半怎么办呢?所以我们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尽量用最好的中文来翻译,而不是对等。

“为了更美,没有什么清规戒律不可以打破。”贝多芬的这句话常被他引述,进而形成了他独有的翻译“三美”论——意美、音美、形美。许渊冲说,在他之前,中文诗翻译简单直白。《诗经》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被译成“很久以前我离开时,杨柳青新。现在我回家去,雪下得大”,意境全无。而许渊冲翻译讲究的是情景交融。

许渊冲:去的时候杨柳舍不得我走,回来的时候大雪又把杨柳压弯了。就是王国维那句话,写的是景,景里有感情。雨雪和战争一样,把战士压弯了腰。所以我翻译的是,I come back now, snow bends the bough. 不但翻了意思,还翻了感情。

1938年,许渊冲考入了刚成立不到一年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清华、北大、南开教授云集在低矮简陋的茅草教室,国文课的教学阵容“空前绝后”——闻一多讲《诗经》,冯友兰讲哲学,柳无忌讲西洋文学,萧乾谈“创作与译诗”……许渊冲学会了诗,更认识了美。而在英文老师钱钟书那里,他第一次领教了翻译的难处:“无色玻璃般的翻译会得罪诗,有色玻璃般的翻译又会得罪译。”

许渊冲:他(指钱钟书)说他赞同无色玻璃,他认为我的翻译是有色玻璃。我后来想想,翻译没有无色玻璃,不可能无色,它总要改变的,只是改变多少而已。
记者:钱钟书先生接受您的观点了吗?
许渊冲:文字上他并没有接受我的观点,但他说,你戴着手铐脚镣跳舞,灵活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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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时代的许渊冲与师友 图自《艺术交流》杂志

17岁的少年在南中国的抗战烽火里经历了最好的时光。谈及“最难忘”,许渊冲答得斩钉截铁。

许渊冲:1939年,我大一的时候受两个人影响,老师就是钱钟书,同学就是杨振宁。杨振宁善于发现问题。我们同班,过去分词一般表示被动,但是在课文里没有表示被动。杨振宁能够发现这个问题,而我们全班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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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大同窗合照,从左至右依次为“两弹之父”朱光亚、翻译家许渊冲、物理学家杨振宁、经济学家王传纶、两院院士王希季  

许渊冲眼中的杨振宁敏而好学,而在杨振宁眼中,同窗好友懂翻译、更懂美。

杨振宁:他从英文诗翻译出来的中文诗,念起来像诗。他的中文诗翻译成英文诗,念起来像英文诗。这是多半的翻译工作者不会做或不注意做,而很多人非常喜欢的。

虽有同窗之谊,境遇却不尽相同。20年后,杨振宁加冕诺贝尔物理学奖,而许渊冲,直到2014年,才获得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

许渊冲:我95岁了,得这三个大奖都是90岁以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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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授予许渊冲'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颁奖仪式在京举行 图自中国网

这是一段漫长而孤独的路程。许渊冲坚持,“译诗不是为了使诗人流传后世,而是使人能分享诗人美的感情。”翻译界“求真”还是“求美”的争论从未停止。谈到学术观点之争,95岁的老人似乎一下子被触发了少年的心性,寸土不让地维护着自己毕生的主张。

“斗争主要是我和王佐良,王佐良怎么样呢,我准备了材料了!”许渊冲说着便站起身来拿材料,夫人照君赶紧提醒:“小心,小心,没有睡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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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许渊冲卧室里的两幅字  记者沈静文摄

时间的银河里,师友之情、同行之谊灿若繁星,夫人照君则是宁静的满月。被打成“牛鬼蛇神”、因为翻译而挨100鞭子……这些常被他人叹息的命运的困厄,照君缄口不提,却执着于先生的生活起居。

照君:有时候跟我嗷嗷,他脾气很急,我说该吃饭了该睡觉了,他说我能睡得着吗,我翻到这个地方,正在节骨眼上,躺下也白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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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渊冲家由储物间改成的工作室 记者沈静文摄

夫妻执手57年,95岁的许渊冲只有照君和一份对翻译的狂热,其它的无可无不可。83岁的照君就只有许渊冲,其它的无可无不可。

照君:反正凑合着吧,主要是精神愉快,许先生事业有成就,我们俩就特别高兴。

说着凑合,并没有凑合。不凑合里,许渊冲还在坚持着每天数小时的工作,他希望在五年内译完《莎士比亚全集》。

记者手记
沈静文

也许是因为前晚失眠,夫人说话时,许渊冲闭着眼仰靠在沙发上,像是要睡着。其中或许有一刻,他会想起他儿时最崇拜的三姑爹式一叔,当式一叔写的剧本《王宝钏》在闪耀着霓虹灯的伦敦和纽约上演时,小小的渊冲曾听大人说过,英国的萧伯纳都喜欢式一叔的作品,他回国时带的银元一辈子用不完。

许渊冲的书房里齐齐塞下了自己的150多部译作,从《诗经》、《楚辞》到《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他的桌椅就在向阳的窗下,手边是裸露的暖气片,脚下是从未装修过的水泥地面。“大富翁”的梦想丢在了童年,而他尽毕生之力所做的,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之美,似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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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渊冲与记者沈静文  照君摄

本期主创

策划编审:高岩、樊新征

记者:沈静文

播音:杨昶、王艺

制作:李晓东

图文编辑:柴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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