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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火炕

 金星狼 2021-06-18

2016年的冬天一直特别和暖,相对往年的三九天气实在有些反常,踞伏江南的瑞昌,更是山青水秀,草木葱茏,尤其是青鲜油绿的菜园,就实在无法不令初来乍到的北方人为季候的懈怠感到惊喜,春节尚未过完,竹林畔一垄垄的油菜已有少计开始抽苔开花,回忘故乡山峦的黛色,你又如何不为祖国的博大和季候的诗意而感动,当然这个季节的江南也并非和暖如春,一波波的冷空气不断南侵,许多个早晨的菜园都被白霜所覆盖,如果踩摩托车上街,你同样会被冻得手脚麻木,两耳生疼,那种风刀霜剑的体会并不亚于故乡陇东。初次陪妻子在岳父家过春节,整日里守候在炉火旁,瑞昌农家的炉子亦并非故乡哪种配有烟囱的高脚铸铁火炉,而是北方人解放前通用并俗称火盆的烤暖炉,燃料是岳父请人烧的杉木木炭,点燃了一家人围炉而坐,一边吃干果一边聊天,倒也其乐融融,如果再冷点,还可以打开电暖,那种木栏栅式内置炉盘的电暖,把脚架在木格盘上,再盖上一层棉毯,任是多冰冷的脚都会很快被温暖,脚烤着电暖,手凑着火盆,面部也近乎有种发烫的感觉,然在这样的时刻,我依然会有一种无法述说的薄寒,细细思来,无非是缺了故乡的火炕罢了。

故乡正宁,地处陇乐,黄土沟黄土塬,黄土沙盘般的陇东,是周祖陶复陶穴的窑洞之乡,而“火炕”却历来是窑洞密不可分的组成部分,“暖窑热炕”是故乡父老祖祖辈辈生活追求中必不可缺的幸福元素,它直接影响着故乡人对幸福的感知,“有吃没喝,找个热炕烙脚”,这句在家乡流行的乡言俚语,甚至很直白地表达出:吃喝都是其次,热炕是此刻的唯一追求,热炕可以给人温暖,给人舒适,让人身心放松,获得愉悦和满足,尤其是大冬天,许多人办事从外归来,这样的话常常最能表达心态。

故乡的匠人,无论是箍窑的窑匠,还是盖房的木匠,甚至是今天盖小楼房的小工头,都无不继承了砌火炕的技艺,在传统的堆砌技艺里,火炕的建造方式通常有两种,所砌的火炕一种称之为“基子炕”,一种就叫“搭泥炕”,无论做那种炕,首先都需要砌炕墙,炕墙就是用扎墙的小基子砌一个有出烟通道和进柴禾炕洞口,故乡人称之为炕洞门,砌基子炕是基子一种一米多大的方形土坯,都是在砌炕前预先加工好的,土坯结合处设置有炕墩,相当于支柱,以草灰泥粘抹填缝密合,涂抹平整;“搭泥炕”是在预先做好的炕墙内填满土,然后用在上面敷上厚厚的泥层,等泥炕面层干结半月甚至一月,炕面与炕墙凝结干因形成一个牢固整体时,再通过炕洞门把里面填充的填土全部刨除,其建造工艺似乎有点类同于今天平房建造的楼板封顶和现浇。一座建造良好的火炕,通风利,升温快,保温强,经久耐用,传统的火炕不仅设计有封火板,许多还连着炉灶,与炉灶连接的部分还设有隔断的槛坎(杆),封火板有插板式还有顶盖式,槛坎有土台式和栏栅式,连炉灶的火炕与把火炉的烟囱接入火炕有异曲同工之妙,人们在做饭生灶时同时也给火炕加热了,而槛坎不仅仅是一道隔离灶台与炕的坎,具有卫生安全的屏障作用,在远先的年代,更可以做为灯台,装饰,甚至兼具其它的功能,在解放前的赤贫年代,许多贫寒的家庭子女多,甚至

买不起碗,有人就在自家的槛坎上凿足够多的小坑,让孩子们爬在槛坎上用餐。

无论是旧时的窑洞还是如今的楼房,火炕的烟囱多是升顶贯通式的,正宁北的西峰周边,许多窑洞的烟囱都直通到窑背上,而封火板就是一个以杠杆原理贴盖在烟囱上的盖板,只有在点火加热时才拉动贴在院墙上的绳子升除封火板;正宁窑居时代的火炕烟囱却多是紧贴窑的山墙根,出烟口也仅有一人多高而已,这种烟囱有些小巧,却便于重建,封火板常设在烟囱壁上。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一个故事,说旧时某甲借某乙十八串铜钱,年终月尽,某乙前往讨帐,某甲正在与家人聊天,见某乙索帐就很不高兴,耍赖说我们一家正在说话,你把我的“话把儿”打断了,这钱你也就别想要了,某乙无奈回家,提了镢头(类似于镐)再次到某甲家,一声不吭就开挖某甲家的烟囱旁的地,某甲出门惊问做什么,某乙签,我挖你家烟囱根呢,某甲诧异,说烟囱哪里还有根呀?某乙答:“烟囱没根话没把(儿),十八串铜钱怎么能少得下”。某甲无言以对,乖乖的还钱。

火炕做为家居的组成部分,不仅要结实,更要美观,古人甚至用清油打磨,而糊报贴画更是曾经的最简洁装饰手法,我小时候每逢年节都要扫窑糊墙(贴画),其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就是贴炕裙和炕围,包括头底下枕用的砖头。而今随着时代家居环境的革新,火炕的制备原材也由土坯变为砖混,炕面都成为类似于楼板的水泥炕面,炕墙也都以瓷片整贴美化

炕洞门是火炕进柴点火和出灰的唯一出口,早先的炕洞门都留在靠门侧,以利些禾进出,门扇儿也多是木制的,甚至还有用土坯的。而今却都成为刷漆印花的铁门儿,为了家居环境的清洁,越来越多的人们把炕洞门儿留在了居室外,你当然不能小觑视这扇小门儿,故乡的百姓称之为喂不饱的黑牛,每年正月初五都有掏炕灰挖穷坑的习俗,当然在闹洞房的令词里:“炕洞门前一把柴,搭出(自从)年时(去年)就想来”,这句话就有些暧昧了。而这些暧昧的词眼里,却也包罗着爱与幸福的传承,烧炕煨炕是一种劳动,生儿育女却是一种传承,旧时的乡间的孩子都出生在火炕上,正如莫言《丰乳肥臀》中的描述,土炕上铺一层草灰就是产床,孩子出生后又在炕沿上扎起炕墙,让产妇在几乎全封闭的空间里静养度过月子期。

火炕是乡间的传统,是接地气的亲密空间,火炕以柴草裹腹,却把温暖传递给亲人,身居乡下的父母,每每有打工求学的子女或亲友归来,总会提前张罗着把饭做好,把炕烧热,饭是生命的沿续,炕是活着的寄托,有饭有炕,就有了生活,生命在火炕上孕育,在火炕上诞生,在火炕休生休生养息,恢复元气,给抱经风霜的生命以安慰和温暖,使黄土地上的人们生生不息。

一所新居,一方火炕,一条苇席上铺上羊毛毡,摆一个小方炕桌,一个火盆架在炕桌上,一盘烩菜热气蒸腾,客主盘腿围坐,一壶老烧酒,是快乐吉庆,或者,什么都不需要,一个桌盘,一盘酸菜,一碗玉米糁子粥粉,那种岁月的知足,是平淡的快乐。

老婆孩子热炕头,朴实简单的幸福,是无数代百众的追求,在故乡,炕不仅仅是休息的床,吃饭的桌,更是牌场、会场,一群孩子坐在炕上围被打牌,几个妇人凑在一起盘腿在炕上拉鞋帮侃家常,几个老人倚窗或是半躺在炕上抽旱烟,或是搬个小方桌在炕上打麻将,来一位乡邻,快快上炕,瞬间拉近了距离,表达了亲切,其乐融融,其情无间。

如果是腊月天,一个外出归来的游子,从冰天雪地里风尘仆仆的归来,衣服上带着雪,眉毛上挂着霜花,疲惫、寒冷,什么也不用说,快脱了鞋子上炕,亲人肯定会如此说,也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火炕的感觉,暖气的暖总还不够,电暖或是火炉也只够炽热,或是烤得了手,热不得脚,或是烘得了胸,暖不了背,即使电热毯,与火炕类似的煤床,都有许多的不足,电热褥的散热根本就不均匀,煤床也有些小家子气,唯有火炕,干燥的秸杆烘热的火炕,煨上耐实而保温的煤渣木屑,煨热了褥子,煨热了被子,你倾刻间被温暖紧密围裹,没有什么比这个感觉更好,没有什么能让你更多体会到家的温馨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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