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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公粮

 东营微文化_ 2021-07-19

交公粮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村附近多为盐碱地,更没有水浇条件,粮食收成主要靠黄河北的200多亩滩地。那是肥得流油的红土地,虽然难耕种,但只要“拿”住苗,长势绝对差不了。那时,黄河水经常漫滩,眼看到嘴的粮食,大水一来都被淤在了泥里,只有高粱能乘船勉强收回一点。身为农民还得靠国家救济粮吃饭。
那一年,八月十五下了透地雨,拖拉机把地耕起来后,满地都是像“狗头”一样的坷垃,砸都砸不动。人们只好把特大的坷垃拾成一道道地堑,然后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磕磕绊绊地耩上了麦子。但由于墒情好,麦子出的苗全苗旺,长势喜人,但谁承想凌汛又漫滩了。
水是从黄河北大坝的坝濠里串过来的清水,深一米左右,表面结了冰。从冰面向下看,依稀能看到水下的麦苗还绿绿葱葱,多数人的心就像这冰一样冷了。但有经验的老农却说:不要紧,只要这水明年开春,麦苗返青前能落下去,咱照样能吃馍馍。
不服老农的经验不行,开春了,水落了、冰化了,漏出了绿绿葱葱的麦苗。麦苗省去了返青的过程,不用浇水,长势非常茂盛,这年人们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小麦大丰收。全队产量4万多斤,仅河北150亩小麦就收了3万多斤。人们的喜悦之情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留足种子,分完口粮就该交公粮了。提到交公粮社员们是既生疏又感觉“神圣”,毕竟我们队已经多少年没交过公粮了。说舍不得吧,心里确实是有点儿,全队150口人,如交3000斤,平均每人就是20斤,是能够过一个好年的。说应该吧,那是再应该不过了,交皇粮国税那是历朝历代,天经地义的事,何况多少年我们都是靠吃国家救济粮活过来的呢。最后大家意见一致:交公粮可以不按留种子的标准,但起码粮色要和社员分的口粮一样。
交公粮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队长安排我们四个人完成。会计三大爷自然负总责,德福叔是赶车加干活,扛麻袋等力气活就是我和碌碡哥的了。早上我们先拉着碌碡把场院反复碾压扫净,早饭后就从仓屋里把麦子运来摊开,这期间还要不断地翻晒。下午打堆、出风、隔离出瘪残的麦粒和杂质,趁麦子还热乎立即装入麻袋,拉回仓屋存放,只等第二天送粮所。
姜还是老的辣。第二天三大爷说:粮所检验是很严的,咱这麦子自己感觉晒得挺干,可就怕验不住,咱还是带上干粮准备在那里晒吧。
送公粮的大车出发了,虽然是牛拉车,但驾辕的是队里最快的“花犍子”,拉套的是最壮的“黑牤牛”。遗憾的是牛的头上没戴大红花,也没有乡亲们敲锣打鼓的欢送。
车到粮所,三大爷叫来了工作人员小丁。看那小丁不足三十岁,中等个、身材匀称、留着分头、衣着整洁、典型的一副国家工作人员形象。似对我们操有“生杀大权”,因而我们在羡慕之余又有了些尊敬。
小丁拿一柄空心铁锥插入麻袋,然后拔出,把空心里的麦粒拿去办公室检验,三大爷跟着去,我们几个就在车旁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一会儿我们看见三大爷走出办公室就喊:你们快在水泥地上占地方啊,咱们的麦子需要晒。听到号令我们赶紧每人夹起一麻袋麦子,分别倒在了不同的位置,占了很大的晒场。然后就卸车把麦子均匀地、薄薄地摊在了晒场上。
三大爷姓薄,利津薄家庄人氏,跟着亲戚住在左家庄。他有老私塾底子,平时说话慢慢悠悠,交际面广,很受人尊敬。临近中午,粮所的工作人员都拿着饭盒去公社食堂吃饭了,我们也拿出了带去的干粮,干巴巴地嚼起来,虽然连口水都没有,但心里仍不得不佩服三大爷的预计。正在这时,三大爷一手端着半盆炒豆角,另一手提着一大壶水进了粮所大门,我们一看都惊奇地站起来,赶紧跑过去接着,那高兴劲不单是溢于言表,而且是连蹦带跳了。我们都忙不迭声地问从哪里弄的,三大爷只是慢悠悠、轻描淡写地说:咱老乡不是在油坊忙饭吗?我找他给炒的。
那炒豆角虽然没有肉,但里面全是油花子,那油是用原始方法,靠人工砸入枣木楔子挤出来的,甭提多香了。开始我们用筷子吃豆角,然后就端起盆来一人一口轮流喝汤,再后来干脆把带去的干粮掰开泡在汤里,也分不清是谁的干粮了,一会儿就吃了个盆底朝天。想来油坊的老乡太好了,到底放了多少油不得而知,反正我这辈子再也没有吃到那么香的炒豆角。
太阳西斜快到屋脊了,在三大爷不断的“黏糊”下,小丁抓起一把麦子,连续把麦粒扔进嘴里用牙磕着,只听“个崩个崩”的几声,紧接着说:行了,准备过磅。我们立马按程序打堆、出风、装麻袋,3000斤公粮过完磅,还剩了半麻袋。
交公粮的最后一关是把麦子倒进粮仓。粮仓的门口有一米多高的闸板,闸板外面有跳板;里面的麦子堆的接近屋脊,向上呈一个陡坡,上面也铺着跳板。人扛着麻袋要顺跳板而上,稍不留神脱离跳板,不但自己跌倒,还会招来工作人员的训斥。三大爷大显身手的事都干完了,剩下这重活自然是我们两个棒劳力的了。三大爷和德福叔管“发包”,一声吆喝他们抬起麻袋,我或者碌碡哥就钻进肩膀扛起麻袋,然后稳稳地顺跳板而上,把麦子倒在粮仓的最高处。好一幅热情奔放的劳动场面。这麦子经“三装三卸一进仓”,这时才真正成了公粮。
后来,我和小丁正式认识时,他已经是粮食局局长了,熟了就爱开玩笑。有一次,我假装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个家伙挺坏啊。
他一脸茫然地说:我工作快一辈子了,还没有说我坏的,你说清楚我到底坏在哪里?
我说:那次我去西张粮所交公粮,你治着俺们足足地晒了一天呢。
他听完后笑着说:那种事我承认有,但不能说我坏,因为麦子在盐碱地的场院里很难晒干,在水泥地上晒一天能顶五六天,如果麦子不干,霉了仓那可了不得。
我们都会意地笑了,几乎是齐声说:完了,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那年轻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交公粮已成历史,我有幸经历了一次,用肩膀把小麦扛进了国家的粮仓,说此生无憾似不为过。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李晨,原就职于山东省垦利县运输公司,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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