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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的粘豆包-故乡纪事062》

 王阔海作品 2021-07-21

《丢失的黏豆-故乡纪事062

粘豆包被我们戏称为“黏豆雷子”,至于为什么这么叫,一直也没个固定的解释,不过我猜想可能是由于以下的几个原因。

首先是它的形状使然,它的形状圆圆的,很像手雷。

做黏豆包的原料是黏黄米面,就是一种我们科尔沁一带叫“黏糜子”的粮食,以区别另一种被称为“散糜子”的黍。

散糜子在科尔沁草原这一带曾经种植广泛,它是蒙古炒米的前生。对于游牧生活来说,一把炒的糊香的炒米,无论是干嚼还是浸泡在奶茶里,都不仅是余香满颊可以概括的了的。

黏糜子则通常磨成面粉吃,而做粘豆包是那时最为流行的食物形式。

(黏糜子)

在早些年里,磨面的机器还不那么普及,是以磨黄米面要用石磨。先将黏黄米用水浸泡一下,装进大柳条编成的笸箩里沥水,等到米发到用拇指和食指捻起几粒,使劲一撵,能被碾成粉末就行了。

然后给石磨的木杆上套上一头小犟驴,蒙上驴的眼睛,让它一圈一圈走个不停。

磨面的人则用勺子把泡好的黏黄米从石磨上方的孔倒进去。

不一会儿,顺着两块石磨之间的缝隙,黄米面就窸窸窣窣地掉了下来。此时还要准备一把干净的小笤帚和一个小铁戳子,趁着小犟驴绕到对面的空隙时间,用小笤帚细心的将面分成磨好的和需要重新再磨一遍的两部分,把磨好的部分扫进戳子里,倒进面盆。

(磨面)

磨好的黄米面需要发酵,瓦盆是最佳的选择。

如果第二天准备包粘豆包,头一天晚上就要发面了。

将和得匀净的黄米面拍平,盖上一个高粱秫秸编成的盖帘子,上面再蒙上一层小棉被,放在大炕最热的炕头,就等着面自己潜移默化了。

此刻,外屋的十仞或者十二仞大铁锅正热气腾腾,咕嘟咕嘟的闷声从木头锅盖下传出来,一种芸豆样的叫“爬豆”的豆子正在锅里煮着。它们将被做成豆馅,略微加一点糖精,会有淡淡的甜味,但不可多放,那会抢掉爬豆的味道。

煮爬豆讲究火候,时间太短不行,豆子会硬,将来在豆包里影响口感;也不能太软,豆子的皮最好不要煮破,不然豆子粉会损失在汤汁里,包的豆包会发“懈”,影响口感。

(瓦盆发面)

过去,包黏豆包的日子是一个盛大的节日,也是一家里每年的大事情。

秋收完结,粮食进仓,秫秸垛起,锄头、镰刀、犁等工具都被擦干净放进凉房。一年的农事彻底结束了,余下来漫长的冬季,如果不是做一些手工活,就剩下为一个多月后的新年进行准备了。

杀猪和包黏豆包就是过年的序曲。

开始包黏豆包了,一家人能上得了手的都要动起来。

家里的姑娘会把大大小小的盖帘洗干净,梳着牛角辫的小姑娘在父母或姐姐的安排下,把用开水发泡的苏子叶一片片展开,摞成一摞一摞的备用。半大小伙子则钻进凉房,把一口大缸放倒,擦干净内部。

(爬豆馅)

这时,头一天晚上发的面已经将盖帘顶了起来,掀开盖帘子,一股带着酒香的酸味儿迎面而来,简单的搅和几下或适量加点干黄米面之后,就可以开始包豆包了。

发好的黄米面不需要擀面杖,用手揪一小块面,捏一捏,拍成圆形的厚面片,把煮好的爬豆馅用羹匙舀上满满上尖一羹匙倒在面皮里,合拢之后再抟一抟,成为一个圆球,然后抽取一张泡好的苏子叶垫在下面,往蒸帘上一放。

排满的蒸帘被端到外屋的大锅上开始蒸,屋子里那些盖帘上的豆包还在继续增多,二十几分钟后,蒸熟的黏豆包被移到室外。这时外边的气温已经零下二十几度了,大雪覆盖着村庄,不用很久,黏豆包就会由热变凉,最后被冻成一个硬疙瘩。

(秫秸盖帘)

这也许是黏豆包被称为“黏豆雷子”的第二个原因,因为之后日常所接触的粘豆包,首先都是这种能袭击人的硬疙瘩。

冻得硬实的黏豆包被放进那口大缸里,盖上盖帘,压上一块石头,就算完成了包豆包这件事儿。

在以后的日子里,想要吃黏豆包,就到大缸里取出来,放在蒸帘上回蒸即可。黏豆包的好处是不怕反复地蒸,只要蒸的时间掌握得好,可以蒸四五次都没问题。

黏黄米属于糯米,除开营养不说,它要比玉米高粱白面这些禁饿,就是不太容易消化,这对于干活的人或者出远门的人来说,是理想的抗饿食品。相对于那些“软”的粮食,黏豆包好像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这也许是它被称为“黏豆雷子”的又一个隐喻性的原因。

在农村里,黏豆包通常的吃法有两种,一种是蘸糖吃,还有一种是蘸荤油吃,蘸荤油吃的时候放点盐。前一种追求甜,后一种追求香。

黏豆包刚一端上来,大人总会不厌其烦地提醒:

“烫!慢点吃。”

的确,当黏豆包外皮儿已经温了的时候,里面还热得可能会把人烫坏。所以有一个惩戒坏人的可怕传说,说是把烫黏豆包蘸上凉水让坏人吃下去,他吞食的过程并不烫,一旦进了胃里,那热释放出来,把人给烫死了。

(蒸豆包)

这个故事对于小孩子们是印象深刻的,但是我不相信人真有那么残忍,这不过是成年人为了警醒小孩子而编出的恐怖故事。

反正我是没有见过被黏豆包烫死的人。

黏豆包还有一些别样的吃法,比如把黄豆炒熟,磨成豆面,把黏豆包放在豆面上滚一圈。由于豆包表皮的黏,会沾上一层豆面,有点像北京的“驴打滚”,吃起来还有豆香。

不过这不是主流吃法。

小孩子们也有自己的发明,趁着大人不注意或者家长心情好不追究,爬上凉房的大缸抓出一个冻豆包,用烧热的炉钩子串上,探进炉子里烤。等外皮烤得焦糊的时候,豆包里面就化开了。抓在手里,两手被烫的倒来倒去,嘶嘶哈哈地吃上一口,也有零食的快感。

(冻豆包)

越是迫近春节,豆包就越显得重要。

因为大家都沉溺于走亲访友和各种娱乐之中,豆包很便捷地解决了一顿饭,不用在烹食上花费太多人的太多时间。

豆包也曾经扮演过礼物甚至钞票的角色。

礼物的角色好理解,张家包豆包了,会给亲朋好友送一些过去。

“我们家也包了。”张家往往会说。

“那你尝尝我们家的。”送的人往往这样回答。

因为每家每户包的豆包味道是不一样的,各有各的风格。

“嗯,这个是老王家的豆包。”当好几家的豆包混在了一起被端上来,擅长美味的人就能吃出差别,这也暗示着这两家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至于豆包扮演了钞票功能,那是更久远一点的事情了。

(货郎)

很早以前,科尔沁这一带商业不发达,针头线脑这些东西要靠隔三差五才光临一次的货郎供应。

“卖针卖线啦……”货郎人还没进村子,长长的叫卖声就传了进来。

“我去卖个顶针,咱那个顶针被二小子给砸瘪了。”女人坐不住了。

“咋买?咱家一个子儿都没有。”男人有点尴尬。

“咱有豆包呢。”女人很乐观。

不一会儿就看见女人掖着空包袱皮,手里捏着一个新顶针乐颠颠地回来了,那边货郎的面口袋里则装上了豆包。

过去的二人转戏班子也是利用农闲时间走村表演的,一般情况下他们找一个房子大的人家,或者是大车店开场子。

这时本地总会有一个票友召集者代为张罗,也或者就是房子的主人、大车店的老板。

(从远古萨满仪式中走来的二人转)

“一人十个豆包看一场。”票友定下规矩。

于是每个看戏的人就会摸黑从缸里掏出十个或者十多个豆包来看演出。

耍完扇子的正角儿回到后台,马上去看丑角撑开的麻袋里豆包的数量,麻袋嘴儿都系不上了,演员们才高兴呢。

木心曾经说过一句话,大概的意思是要把生活过成艺术。这艺术的生活也分成两种,一种就是像粘豆包这样的事情,人们在无意识中把一种食物变成了一首乡村歌谣;还有一种挺难,那就是有意地使所有行为都具有审美色彩。

显然,粘豆包不是有意识的审美,因为现在再吃粘豆包,就剩下嘴巴的快感了,而且我听说,不仅黄米面是机器加工的,连豆包都能够机制,那我上边写的那些,大部分都丢光了。

20191023通辽)

(摄影:翟瑛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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