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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家语生成的主要途径

 杏坛归客 2021-07-31

【作者简介】

薛维敏,1950年11月生,安徽舒城人。新疆教育学院中文本科毕业,中学高级教师,新疆博尔塔拉州电大客座教师。著名诗人。新疆诗词学会理事,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华诗人协会常务理事,《中华诗人100家》第五卷、第六卷主编。

诗家语生成的主要途径

薛维敏

诗家语在思维上的时空突破

晋代著名文艺理论家陆机在其《文赋》中指出:“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挫:通“厝”,是安放、放置的意思,“笼”是包拢的意思,形是形体、外在表现的意思 。整句话的意思是说天地虽大,都可概括进形象,万物虽多,都可描绘于笔下。“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形象地传达出诗家语在思维上突破时空的特点。

我们来看李白的《与夏十二登岳阳楼》这首诗: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诗人首先描写岳阳楼四周的宏丽景色:“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诗人登上岳阳楼,远望君山南面一带,无边景色尽收眼底。江水流向茫茫远方,洞庭湖面浩荡开阔,汪洋无际。这是从楼的高处俯瞰周围的远景。站得高,望得远,“岳阳尽”、“洞庭开”,这一“尽”、一“开”的渺远辽阔的景色,都挫于笔端。“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诗人笔下的自然万物好像被赋予生命,雁儿高飞,带走了诗人忧愁苦闷之情;月出山口,仿佛是君山衔来了团圆美好之月。诗人兴致勃勃,浮想联翩,恍如置身仙境:“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在岳阳楼上住宿、饮酒,仿佛在天上云间一般。这里作者突破时空,这似乎是醉眼蒙眬中的幻景。诗人是有些醉意了:“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楼高风急,高处不胜寒。醉后凉风四起,着笔仍在写楼高。凉风习习吹拂,衣袖翩翩飘舞,仪表潇洒自如,情调舒展流畅,态度超脱豁达,豪情逸志,溢于言表。

李白的《与夏十二登岳阳楼》这首诗,就十分形象地诠释了“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的内涵。在作者的笔下,没有时空的限制,驰骋想象,为全诗创造了一个空间无限辽阔、时间漫漫浩渺的美好意境。

优秀的诗词,诗人的思维往往突破时空,以达到心物之交融。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被人传唱至今,词的动人之处在于词人把眼前之景与故国之物融合在一起,突破时空,从而写出了他心底宛如一江春水滔滔流之不尽的悲愁。

诗家语在取景上的审美追求与情感寄托

中华传统美学认为,格律诗词的美是以审美感受为中心,包括语言声韵、形象意境、艺术技巧和艺术风格等。但诗家语更多的是在取景上的审美追求。

如柳中庸的《征人怨》:“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还。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全诗四句,一句一景,表面上似乎不相连属,实际上却统一于“征人”的形象,都围绕一个“怨”字铺开。前两句记事,年复一年,往来边关,日复一日,征战不休。后两句写景,从白雪青冢与黄河黑山这两幅图画里,不仅可以看到征戍之地的寒苦与荒凉,也可以感受到“征人”转战跋涉的艰辛。再如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从表面上看,这首诗犹如一幅风雪垂钓的山水画:天际雪纷纷,大地静悄悄,群山不见飞鸟,道路断绝行人,天地之间一片萧索,只有渔翁一人,迎风抗雪,独自垂钓。透过这阴沉的雪景,分明看到抒情主人公“我”不畏严寒、不惧官场黑暗、悄然独立的孤傲形象。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将滚滚长江与历史长河融为一体,凸现了历史潮流荡涤千古风流人物的奔放气势,表现了词人兀立江岸对景抒情的壮怀,尽情流露,不受拘束,颇有气势。

诗中的景物不同与自然景物,在诗家语中,景物往往是景物形象。格律诗词要运用形象思维,形象思维是用具体形象来构思,因此,格律诗词中描写的景与物,往往并非纯自然的景与物,它们常常寄托着诗人的情感,寄寓着诗人对社会对人生的感悟和看法。格律诗词把这种物象称为意象,并且把意象视为诗歌艺术的本体。简单地说,意象是指物象与心象的有机结合,指作品中以情寓景、情景交融的一种艺术处理。

宋代(南北宋之交)女词人,婉约词派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称的李清照,所作词,前期多写其悠闲生活,后期多悲叹身世,情调感伤。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善取景物。她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在词人的笔下无论是大雁、秋菊,还是梧桐、秋雨,都是物象与心象的有机结合,这些景物共同构筑了凄清之境。大雁飞过,我正伤心,却发现它正是我在故乡似曾相识的那只。满地黄花堆积着,十分憔悴,细雨敲打着梧桐,此刻正是黄昏,一点一滴落着。这些景物,就是“愁”情悲绪。这首词写于李清照生活的后期。一题作“秋情”,赋秋就是赋愁,但这里的愁已不是女词人闺中生活的淡淡哀愁,词人经历了国家危亡,故乡沦陷,丈夫病逝,金石书画全部散失,自己流落在逃难的队伍中,饱经离乱,所以这里的愁是深愁,浓愁,无尽的愁。而这些“愁”,都包容在《声声慢·寻寻觅觅》的景物之中。

诗家语在用语上的个性张扬

唐代李白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之一,其诗其人确实都洋溢着一种魄力宏大、无拘无束的豪放之气,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豪放的人格和气质,并与他豪放的诗风和诗情相映照,共同组合成一位血肉丰满、异乎寻常的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晚其11岁的杜甫说:“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读李白诗,我们仿佛看到一个高谈阔论,风度翩翩,仙家道骨,诗酒飒爽的一个帅男子,英雄汉,天外客,无不给人以豪爽淋漓、雄迈大气、超绝世俗之感。故而李白的豪放是整体的,是诗歌、人格和气质豪放的统一体。

与李白在语言选择上有很大不同,杜甫诗语言平易朴素、通俗、写实,但却极见功力。他还常用人物独白和俗语来突出人物性格的个性化。杜诗在刻画人物时,特别善于抓住细节的描写,如《北征》中关于妻子儿女的一段文字就是非常突出的例子。杜甫诗风多变,但总体来看,可以概括为沉郁顿挫。这里的沉郁是指文章的深沉蕴蓄,顿挫则是指感情的抑扬曲折,深沉蕴蓄,顿挫还表现为语气、音节的跌宕摇曳。所有这一切,确立了杜甫在三千多年的中国文学史上至高无上的“诗圣”的地位。

 王维参禅悟理,学庄信道,因此他的诗语很富有禅味,“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朱熹作为宋朝著名的理学家、思想家、哲学家兼诗人,他的诗语也自有理趣,“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观书有感》)。孟浩然是唐代著名的田园隐逸派和山水行旅派诗人,他刚正志高,但仕途坎坷。孟浩然的诗歌诗中情和景的关系,不仅是彼此衬托,而且常常是水乳交融般的密合;诗的意境,由于剔除了一切不必要、不谐调的成分,因而他的诗语显得更加单纯明净。

我们可以说,诗的语言的选择,深深地烙着诗人的性情,我们毫不夸张地说,不同的诗语,就代表着诗人不同的DNA。

诗家语在表达上和布局谋篇上的标新立异

诗词中,诗人常常运用通感性意象来表情达意。通感性意象它借助听觉、视觉、触觉与味觉之间的转移来塑造形象,表达情感。通感是一种特殊的比喻。如李白的名句“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将笛声诉诸视觉,借梅花漫天飘落之景写出自己去国怀乡的冷落心境。有时,诗人们还用比喻性意象。这种意象有时比较隐蔽,如李商隐的名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前句暗示爱情的阻隔,后一句比喻相爱的双方心灵的契合与感应,像灵异的犀角一样,自有一线相通。用现代诗学的观点来说,传统的赋、比、兴都是不同的“意象示现”。赋,是描述性的意象示现;比,是比喻性(包括通感性、比拟性)的意象示现;兴,则是象征性的意象示现。一首诗可以有单个意象,也可以由单个意象组成复合意象,再由若干个复合意象组成意象群体,从而描绘出多姿多彩、生动形象的画面。这些诗句,在当时来说,可谓标新立异,恰恰是这种标新立异,成为后来典型的诗家语。

诗家语在表达上的标新立异形式多种多样,我们再来看看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它是中国古典诗歌之中最为成熟的作品之一。尽管它属于曲体,但实际上,在诸多方面体现着中国古典诗歌的艺术特征。“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此曲以多种景物并置,组合成一幅秋郊夕照图,让天涯游子骑一匹瘦马出现在一派凄凉的背景上,从中透出令人哀愁的情调,它抒发了一个飘零天涯的游子在秋天思念故乡、倦于漂泊的凄苦愁楚之情。这支小令句法别致,前三句全由名词性词组构成,一共列出九种景物,言简而意丰。全曲仅五句二十八字,语言极为凝练却容量巨大,意蕴深远,结构精巧,顿挫有致,被后人誉为“秋思之祖”。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这种表达方式绝不是个例,马致远的这种“列锦”式的成功实践,是对前人的继承和发展,如陆游《书愤》中就有“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的诗句。

《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是宋代词人晏几道的作品。此词写词人与一个女子久别重逢的情景,以相逢抒别恨。上片利用色彩字眼,描摹当年欢聚情况,似实而却虚,当前一现,倏归乌有;下片抒写久别相思不期而遇的惊喜之情,似梦却真,利用声韵的配合,宛如一首乐曲,使听者也仿佛进入梦境。全词不过五十几个字,而能造成两种境界,互相补充配合,或实或虚,构思新巧别致,其词婉约细腻,风流妩媚,却又不失清新俊逸。可见,新巧别致的构思,也是诗家语创新的重要手段。

同时,诗家语还善用意象来表情达意,苏曼殊的七绝《本事诗》:

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三百年来的诗人,最爱是曼殊。曼殊的作品,最爱是此篇。此篇于曼殊而言,正如《锦瑟》之于义山——都是压卷之作,都是身世之感,都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四句不过是两层意思:前二句写思乡之情,后二句写身世之感。而故国之思与飘零之感,又浑然交织,全无半点隔断。起首一句,七个字是三种意象:春雨,楼头,尺八箫。三种意象,简简单单的陈列,譬如三面墙,围起一个空间,留给人无限的想象。这三种意象乃是最好的诗料——春雨朦胧,不知是谁家的楼头,吹起了一片箫声。春雨易让人惆怅,箫声入耳,撩拨起的便是无边的乡愁了。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一句,诗人便说起乡愁。当时,诗人流落在异国他乡的日本。尺八是日本的箫,樱花是日本的国花,这两样都是对处境的点明。日本的箫,在式样上与中国的不尽相同,但一样是作诗的好材料。箫与笛,在中国诗歌里有着神奇的魔力,它们是乡愁的催生剂。李白《春夜洛城闻笛》诗云:“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云:“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曼殊写此篇的时候,潜意识里或许受他们的影响。由箫声而及乡愁,是旧诗常见的模式,但本篇并不因此减色。

诗家语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其生成的途径尚有很多,以上所举,不能以偏概全。缺漏处,有待方家全之。

作于2017年1月11日

                             (原载《心潮诗词》2018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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