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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文/行星

 522小窝 2021-08-18

四十二

“我在准备一次骑行。”

“您去哪?”

“我想去西藏。”

“哇”,“那你的路线呢?”

“听人说吧有那种把自行车拆卸成一个个的部件,然后给寄到四川成都,再从那里骑行到拉萨”。

他说的那种应该是死飞吧,“山地车也能拆?”我心里想道。

“但是我不想那样,我也不会组装自行车,我打算从我老家直接骑行到西藏。”

“我的天,那得多长时间啊。”

“我之前听说过,年轻人...就是青壮年吧,骑过去最快也得28天,上了年纪吧60,70多天的也有,我从我家出发的话...”

“你的老家在哪里啊”我打断了他。他说话有些慢,好奇心驱使着我来问他,感觉有些不礼貌,可话已出口木已成舟...

然而他却不大在意,“我老家石家庄的。”

“那也得两个多月几十天吧?”我略微估计了一下。

“差不多吧。”

突然间有些沉默,我和他都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乌黑的窗外,车窗上有我俩的倒映。我扶了扶眼镜,他向两边捋了捋头发。

“我前两天看了一个骑行到西藏的,你知道他骑得是什么车吗?摩拜单车!哈哈哈哈。”我想活跃下气氛。

“嗯...”他清了清嗓子。“有人骑着一种自行车,好像是叫...公路旅行车,那种车追求一个速度,一个里程,在公路上骑行特别好。”

“你说的那种轮胎特别细的那种?”

“嗯,对,不过我还是喜欢山地车,它轮胎宽,后座还能载重。”

“对对,公路车只能在公路上骑,山地车又能在山地上又能在公路上骑。”我附和道。感觉他的时代和我有些脱节,所以刚才想活越气氛的另一个关于自行车的段子就没说出口。

我俩再次望向窗外。我抬了抬脚,长时间站立在车厢里,即使身后有倚靠的座位儿脚踝还是有些酸疼了。第一次买火车站票...

“宁走十里坦,不走一里坎,你听说过吗?”

我摇了摇头。

他一笑,“就是宁愿走十里坦途,坦,平坦嘛,不走一里坎坷的路”,“当然还是有人愿意抄近道走'坎’,你知道他怎么走吗?”

“怎么走?”我也来了兴趣。

“扛起自己的自行车走!他舍不得啊...”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大叔也会活跃气氛。

“我弟弟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啊,他也和你一样高高的,帅帅的。”他微笑着看向窗外。”

“我和他经常打球,有时候我俩就上午泡图书馆,下午去打球,你们年轻,你们一定要经常锻炼,有一个好身体...”

“您今年多大了?”我再次为自己的粗鲁感到羞愧,对待长辈询问年龄的状况时这么问应该不大礼貌。

“我比我的弟弟大12岁,他已经参加了几年工作了,他在那个'曲一线’教育辅导机构,就是那个辅导书你知道吗?我弟弟在那里编书,他和他爱人一年能挣几十万呢。”他没回答我的问题,果然是有些生气吗。他在介绍他弟弟时语速突然变快,好像跟人介绍了很多遍似的,听得出他的自豪感和一些羡慕的感觉。

“噢噢,我知道那个啊,就是曲一线嘛,很多高中生在用的辅导书。”我发现我也说不上来太多,都是身边的同学在用。我上高中那会没买过辅导书,只是跟风买过卷子之类的,也只买过一套,不是懒得做,当时也确实是没钱,看到同学们都拿着那个辅导书并且向老师询问上面的问题,我也确实是羡慕的。到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也不清楚当时具体的心情了,反观旧时,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小孩子。现在虽然钱多了,但也没有当时那种买辅导书的劲头了。那么我究竟是得到的多一点,还是失去的多一点呢...只能在心中无奈苦笑。

“你弟弟都已经毕业好几年了啊...”我接着说。

“对,他是88年的。”

“你弟弟是88年的,那他比我大10岁,我是98的,你比你弟弟大12岁,那你就比我大22岁啊,你是76年的吗?”

“对...,对啊,你才20岁吗?哈哈哈”他似乎挺惊讶。“我以为你起码...”他没继续往下说。

“对呀,我今年20,我也没想到您是这个年纪了,就比我爸小了两岁,而且你看起来也就30多岁的样子啊,哈哈哈...对了,是我看起来很显老吗?”我继续说下去。

“不不不是,你看起来的确比真实年龄成熟一些...”绿叔有些尴尬,他低头从他的行李袋中拿了点东西。我之所以叫他绿叔是因为他穿着一身绿,军绿裤子、军绿上衣、土绿马甲,连行李也是绿色的,穿着一双靴子,可是脸上偏偏戴着一副半金属框眼镜,这样彪悍的氛围中又多了些文邹邹的气质,看起来着实别有风味儿。他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暗,可能是劳累导致的,在他低头拿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一从白发,生在头顶。虽然绿叔脸上皱纹极少,但这白发却终究还是暴露了他的年龄。

“我弟弟是学数学科学与计算机工程的,他刚毕业那会儿也受过骗上过当,但现在都挺好的了,现在学历就是一块敲门砖,一定要好好学习,考研究生。”他又开始叙说起自己的弟弟。

“他第一份工作是与设计有关的,所以公司要求他买一台配置比较好的电脑,公司承诺这台电脑的钱可以双方对半承担,然后他就买了”。“可是谁能想到呢,因为工地上木材比较多,起了火把办公室给烧了,连带着他那台刚买的电脑,就这样赔了四千块。”

“后来他去了北京一家公司还是从事与计算机相关的工作,他的爱人在望京的另一家公司上班,工资就比他高,因为她是研究生。后来我弟弟想辞掉工作复习考研,可是被老板留下了,老板舍不得我弟弟呢,给他涨了几千块钱工资。最后我弟弟还是跳槽了,跳槽到了我弟妹在的公司,工资又涨了一次,这次我想他俩能在一起工作了,谁知道他爱人也跳槽了,跳到他原来的公司了,然后工资还是比我弟高,这就是研究生啊...你没办法...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到一个更好的平台。”

我时刻点头表示赞同或惊讶,但还是感到有些无聊,于是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有女友发来的消息,想想后还是放回了口袋。

“对了,你这次是来旅游的吗?”我问道。

“嗯,这不国庆嘛,就来潍坊玩玩。”他说这话时声音特别小,同时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样子。

“潍坊有啥好玩的呀?我没来过,我只是在这边转的车。”我心想难道他这么大岁数了还是独身一人?不然国庆节为什么会自己出来玩呢。

“有啊,有,我骑那个共享单车,骑到'海边’...”他答道。潍坊靠海?因为心里在怀疑这件事,所以当他说骑到什么小镇时我没听清楚。后来我上网一查,潍坊确实不靠海,不过潍坊北部濒临渤海湾,滨海新区有北海,有人造沙滩,有潍坊港,盛产海盐和各种海产品。说起潍坊,人们都会想道潍坊的风筝、潍坊萝卜,这是人们对于潍坊的基本印像,人们确实很少想起潍坊的海。

“那你是自己出来玩的吗?”我第一次问道。

“我来这还有一件事就是参加同学聚会,每次的聚会都是我自己组织的,每个人交50块钱,这样凑几千块钱,再把班主任和校长请来,吃了饭钱还剩着,就每人拍一张那种合照,要是还剩下就留到下次,晚饭结束了会有开车的同学送老师们回去,当然开车的同学就不会喝酒了。这样小学的,初中的,大学的都有,酒水瓜果都是我自己进的,其实现在也感觉没什么必要。”他自顾自的说着,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说着一些毫不相干的话,好像是随口而出在掩饰什么。不过对一个陌生人袒露心声确实不大容易。

“那你是自己出来玩的吗?”我又一次问道。

“轰隆隆”,列车剧烈的晃了一下。

“唔...对,我平时都是这样的,上次我还自己从石家庄骑到北京呢,我爱人不和我一起,我女儿也是,她在上高中,平时比较忙...”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意思,于是小声说道。

又是一阵沉寂,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列车上比较安静了。有人趴在行李箱上睡觉,有人强撑着玩手机,没有座的有的耷拉着脑袋迷糊,还有的就像我在看着窗外发呆。能听到车轮压过铁轨一遍遍的发出铛铛的声音。透过窗中中的倒映,我看着窗外的世界,无论是树木还是楼房都在夜色的掩盖下越发神秘了。

绿大叔把身体凑近,于是我弯腰把耳朵贴近,“其实同学们都管我叫'爱情背叛者’。”

二十多年前。

这会儿绿大叔还是个小伙子,也没有穿着一身绿,刚刚满十八岁的他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九十年代末中国受到国外影响较大,这时的年轻人都穿着喇叭裤,留着长头发,听'摇滚’,跳'迪士科’。小伙子高中毕业,没有急着上大学,反而想着去当兵。他的父母自然是极力反对的,尤其是他的母亲。她声泪俱下阻止儿子,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早已在那战车或军舰上驰骋了。现实很骨感,小绿叔没当上海军也没当上陆军,更不是空军,而是被自己的家乡武装部选为消防兵。小绿叔感到非常失望,又特别受不了艰苦的训练,想起以后要当一名消防员,就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失望,从训练大院偷偷跑回了家。“年轻人都得犯点错嘛,现在想如果当时坚持下来了也行,消防兵也有文职的。”

小绿叔于是跑回了家,可当时这件事的影响是极为恶劣的,区长带着人去了小伙子家里,要抓回这个逃兵,可架不住小绿叔的'宁死不从’,再加上小绿叔的父亲从中斡旋,说了不少好话送了不少礼,这事儿也就这么压过去了。他的父亲在当地也算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律师,因为想着子承父业,就把小绿叔送去了石家庄的一所大学学习法学。尽管小绿叔坦言自己喜欢历史和英语,可架不住父亲的苛责,还是去学了法。当时西安外国语学校是小绿叔他特别想去的一所大学。

“大学时光特别好,也就是你现在的时光是最好的,一定要珍惜。”小绿叔进了大学,这是一所贵族式学校,教授都是按照小时收费,下了课还会被学生追着问问题。有一次一个教授讲课异常枯燥乏味,学生们写信告诉了校领导,校领导告诉老教授说您教的课太深奥,学生听不懂,也不想耽误您的时间。说是这么说,其实就是给学生换老师,就这样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学生满意为止。那会班上只有几个人走读,小绿叔家在当地,算其中一个,但他会在同学宿舍多待一会,一方面和同学打打牌,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一位'生活管理员’。

这位'生活管理员’的年纪比小绿叔们大不了几岁,却做了他们的老师,长得还漂亮,早已是所有男同学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恋人’,当然人有自己的生活,学生们也从未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大学时光慢慢过去,期间他的母亲想要制住这匹野马,就联合他的父亲一起给他包办了一场婚姻,而这场包办婚姻必将成为他生命中刻骨难忘的事。

要改变小绿叔命运的,是同镇的一名姑娘,身体健康只是年纪比他长些,“她长得挺漂亮的其实”。小绿叔又拿出了当年逃兵的那股倔劲儿,他不想娶这个姑娘,因为他想去更远的地方,可架不住他的母亲日日逼迫。于是,他又一次跑了。这次是他的父亲在一个偏僻的村子找到了他。“你现在跟我回去,你爸我是律师,我一定会说服你妈妈的。”小绿叔的律师父亲向他承诺道。他的父亲在当地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所,在当时他的心中,父亲的话自然是最有分量的。可回到家以后,他的母亲觉得从小什么事儿都迁就他,这次该听她一回话了。可儿子死也不同意,于是她就将小绿叔关进了小黑屋子,一关就是两个月,哪也不让去。“这件事对我打击挺大的,原本我对未来的很多幻想都破灭了。”

后来小绿叔的母亲身体一天天变差,再加上终日以泪洗面,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他再也受不了这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他找到自己的母亲,磕了三个响头,答应了母亲自己会乖乖成亲。据说当时他的母亲听完这句话后,自己把输液管给拔了,然后从床上起来,从此后母亲身体恢复,最后小绿叔在一个黄道吉日和自己的姑娘入了洞房。

“我送你十个字,'吃好、喝好、睡好、不要乱搞’。”小绿叔刚过门的媳妇儿叮嘱他。小绿叔继续他的大学生涯,“我爱人那会儿特别不放心我,其实那会儿在学校里,同学之间帮帮忙或者讲讲题都是极平常的事...”绿叔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叙说道。

小绿叔毕业之后,子承父业的做了两年律师,可是后来实在不喜欢律师行业,厌倦了唇枪舌剑的交锋,就转行其他行业了,具体的不得而知。而他夫妻俩这么多年没吵过架红过脸,只是各自过着平稳而不相干的生活,我也突然为他们的女儿害怕,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父母竟是这种关系,她会怎么样呢。

“好久没跟人说过心事了”,’有缘再见’我心想。“还有...",“之后我和我弟弟打篮球时也不喜欢拼抢。”或许这解释了他退出律师行业的原因。曾经一个锋芒毕露的少年,因为遭受了某种变故,变得低沉保守,在家人和同事面前带着一层面具,筑起高大坚硬的围墙,把小小的心田围起来,如今绿大叔也只能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坦露心声吧。

“我小弟就是去甘肃上的大学,要是搁我以前我的母亲肯定不会允许的,说不定也会给我小弟也许配一场婚事。电视的教化啊,她看了这么多年电视,即使她是小学三年级的文化程度,也还是一点点的被教化了。”绿大叔感慨道。我感到一丝遗憾,要是他的母亲几十年前也这么开放,要是小绿叔学了自己喜欢的外语,要是他自由的追寻过自己的爱情...我们总是多年以后才感到每一件事情都是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它决定了自己人生的轨迹,可在当时,那也只不过是自己日记里的平凡的一天啊。当他站立不动时就像一棵树,他的脸上甚至挂着笑容,好像很充实。可他张嘴说话时,说的内容里自己的形象却总是形单影只,或许他自己没察觉到,但这就是孤独吧。

'爱情背叛者’讲完了他的故事。我扭了扭发酸的脚踝,用手攀住行李架,动了动脚。

过了一会,我们的话题又回到骑行进藏,“你知道吗,进藏有十条路线,有青藏线、滇藏线、川藏线和唐蕃古道...”,“一个人的话要是速度够快最好跟得上大部队,否则尽量找一个伴儿...”。

“列车前方到站--大明湖站。”列车员也开始吆喝,“大明湖了啊,大明湖了噢。”原本安静的车厢变得躁动起来。

“济南东站就是大明湖站,我要下车了。”我对大叔说道。

大叔不大相信,又向列车员询问了一下。

“注意安全,多锻炼啊。”大叔最后说道。

我点点头,心里面那句'有缘再见’却始终没说出口,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吧。

我再次回头一张望,绿叔还是靠在那儿,木木的望向窗外,又变成了一棵树。

后记

回学校之后在超市偶遇一对买东西的母子,她的孩子看起来是上初中的年纪。那孩子以后会不会这样想道,自己小时候也在某个大学的超市里买过东西,和某个学生对视一眼。

可你的小时候,却是我的正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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