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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呓语《古诗十九首》】之三十五: 浮思䋈语之 ——《古诗十九首》印迹“整幅生命之画”的心灵搏斗(续)

 行人呓语 2021-08-19

(三)

“整幅生命之画”的序幕,以《行行重行行》之“生别离”为起点,划然而分《青青河畔草》和《青青陵上柏》两幅生命场景。一“楼上女”“空床”“独守”,一“远行客”“娱乐”“游戏”。两个不同的角色定位,两种不同的生命样态,两类不同的价值取向,鲜明迥异地呈现出历史背景下两性之生命选择与生存状态。女性在被动独守里黯淡生命之光芒,男性则在主动驱策中磨损生命之锐角。一阴一阳,一静一动;一相守,一回望;一守雌,一抱雄;一安弱,一逞强;一寂然自怜,一戚戚暗伤;一富丽空寞,一繁华相望;一行远抒叹,一欢娱生疑。俩俩把“青青”生命抛却?即如“草”,譬若“柏”,一守“河畔”,一伴“陵上”。或随时风伏倒,一任河水冲刷?或立死亡威名,终成生命标本?生命若何?生命是何?生命当何?

《古诗十九首》“整幅生命之画”徐徐铺展,我们看到若“草”性之女人在幽叹,似“柏”根之男人在探寻。诗歌以“草”、以“柏”之自然生命样态深刻玩味咀嚼着人类之生命样态。两首诗显然无法完整切割与分裂,宜合参之。它们确凿无疑地敞开了整个生命之伤痕,显影出人生的际遇。它引导,它指向,它追踪“整幅生命之画”中她(他)之心灵搏斗。

眺望历史厚重的背影,我们是否找到一种场景即视感?陌生而熟悉!历史在时光中嬗变,人之生命处境可从根柢上有过改变?我们审视,我们透过经典,注视“整幅生命之画”。我们巡视历史,凝注现实;我们注目他人,回望自我——

“正如黑格尔所说,经典是'自身有意义的,因为可以自我解释’。但那归根到底就意味着,经典能够自我保存正是由于它自身有意义并能自我解释;也就是说,它所说的话并不是关于已经过去的事物的陈述,即并不是仍需要解释的文献式证明,相反,它似乎是特别针对着现在来说话。”张隆溪在《经典在阐释学上的意义》里如是强调,他还进一步指出“我们所谓'经典’并不需要首先克服历史的距离,因为在不断与人们的联系之中,它已经自己克服了这种距离。因此经典无疑是'没有时间性’的,然后这种无时间性正是历史存在的一种模式。”

悬挂、欣赏、深味《古诗十九首》“整幅生命之画”,即是投影、观照、反思自我生命之现实处境。人人必将在某个时刻,接受生命严肃的质询——我们能否走出过去的阴影,跨越历史的折射?我们能否迎接生命的敞亮,拥抱正午的太阳?“密涅瓦的猫头鹰一定要等在黄昏到来才会起飞”?

《古诗十九首》前三首,以阴郁悲怆的色调为人生揭幕,一处别离,两处守望。“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之“生别离”,它不仅关注两个生命在时空中的物理分隔与心理疏离,它同时也关切“青青草”“青青柏”这两个鲜活生命在不同生存环境“河畔”与“陵上”的人生际遇。

生之别,是不是“楼上女”自我生命的幽闭?是不是“荡子”的自我放逐?生之别,当是“楼上女”接受时光的质询,反观“守独”之命运。生之别,当是“荡子”拓展生命之空间,接受命运的鞭笞。生命之草,栽种河畔,逐水而生。生命之柏,扎根陵上,向死而生。一边作孤独之“守”,一边是戚戚中“望”。人生背道而驰,生命执著“守望”。

生之离,不仅止于“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的外在时空阻隔。生之离,更指向自我生命的剥离。生之离,无视“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之青春存在?漠然“盈盈”“皎皎”之生命勃发?让“娥娥”“纤纤”之优雅美丽枯寂、枯萎、枯败乃至枯死向隅?生之离,忧伤于“荡子”的豁然起身,更忧惧于从此自我的抽离。生之离,瞻望“远行客”的辗转“宛与洛”,更怅然其驱策中的自我迷失。外在的“离”,是“生”之病,“生”之痛;而内在的“离”,才是“生”之毒,生之癌。如此,《行行重行行》里的呼告“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才惊心动魄,才迸射出夺目的光彩。所有的“他弃”,终抵不过绝望的“自弃”,惟其不“自弃”,“独守”才有力量,“眺望”才有方向。

《青青河畔草》是“楼上女”在眺望“荡子”中“独守”自我之生命。生命的时针确乎指向不断地别离他人,但生命的分钟却牢牢停靠在一个信念上——“生之离”,绝不能别离自我。如此“楼上女”之“守”,才昭示出“盈盈”“皎皎”之生命光泽,才展现着“娥娥”“纤纤”之生命分量。如此“楼上女”之“守”,方可谓笃定生命,守住本真。《青青陵上柏》则是在“游戏”中反躬自思,在“娱乐”里惶惑自度。《青青陵上柏》与《青青河畔草》共同给出一个永恒的议题:那就是让生命“郁郁”乎“园中柳”,还是搁生命“郁郁”于“洛中”?一个是自然、恬静、舒适与安全,一个是江湖、喧哗、挤压与浮沉。左手是静默,右手是喧哗,生命的法码将如何平衡?

三首诗,以《行行重行行》作一始,以《青青河畔草》、《青青陵上柏》作二分。拉开“整幅生命之画”的第一幕,它提示:无论“青青草”们,无论“青青柏”们,无论男,无论女,生命指针开始跳动,选择就一直在发生,而心灵的搏斗从未停止。至此,我们清楚看到《古诗十九首》“整幅生命之画”的第一个主题:每个人,都将不可避免地走向孤独。

如何驱赶孤独?生命的良方何在?

接下来《古诗十九首》展开了“整幅生命之画”的第二幕。《今日良宴会》与《西北有高楼》,承续着“游子”“荡子”们的旅程。它以男性的视角,将生命的视域从喧哗的“良宴会”室内,游移至冷清的“西北高楼”室外。他对生命的审度由“欢乐难具陈”,由“音响一何悲”出发,他要横剖人生,他要解蔽生命。

他让所有的生命场停顿在欢乐里咀嚼“未申”之“含意”,他在“唱高言”“妙入神”里举起对“要路津”,对“守穷贱”的解剖刀,他剖开“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的生命真相,他剖开追名逐利的生命皮囊,他不动声色地呈现人生的底子给你看,他让你作选择,然后,他抽身离开。

他漫游到苦寒之地的“西北”“高楼”下,他仰望生命里的“知音”,与他同调同叹同悲,与他共鸣共弹共哀,与他“双鸿鹄”,与他“奋翅起高飞”。

《今日良宴会》与《西北有高楼》两首诗,前者是“游子”“荡子”们的他言他思;后者是他行他愿。前者是“心动”,后者是“行动”。前者是心灵搏斗之过程,后者是心灵搏斗后自觉之选择。

藉此,我们明晰了《古诗十九首》“整幅生命之画”的第二个主题:摆脱孤独的良方之一,寻觅生命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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