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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素月

 写下即永恒 2021-08-25

每个周六的早晨,我七点多就出门去,背着大书包在路上走,心里有什么东西跳啊跳的,按也按不住。

我觉得周六早晨的鸟是为我叫的,花在对着我开,风朝哪个方向吹都得宜,什么力度都恰到好处。阴晴雨雪都是好天气——冷也冷得舒畅,热也热得心甘。

我的背包里装着九年级文创班孩子的作文,已经一篇篇细看过,评点过。装着班级周报,已经出到第120期。装着选印的素材——文摘、热点综述、名家名篇、同伴作品……不一而足。还有一本书,一个摘录本,一个笔袋。

早早出门,久久徜徉,想把这个上午过得慢一点儿,拉得长一点儿。

九点钟,就开始上课了。

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间教室的孩子们身上带着昨夜今晨的痕迹,从各自的生活里走出,来到我们共有的生活里。

总是从我们当中的一个话头儿引起七嘴八舌的讨论。

今天说的是杨棋凯之前发表在周报上的那篇《教室》,在一模考试中被别班同学原文照搬,得分比他还高的事。

孩子心大,已能笑谈,还自己反省“字写得太差”;孩子妈妈却担心中考考场上雷同卷的判定与评分问题。

事实上这样的事防不胜防,防无可防,制裁更说不上。那天和老公讨论时,他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比自己写得更好。”想来倒是唯一的办法。

不然呢?追究和制裁都大耗气力,得不偿失,还把自己和自己不屑之人捆绑在了一起。

幸而别人只能套用,最多不过全文背诵;而亲历者自己却可以描摹更细、思索更深、领悟更切。幸而别人只能抄袭当初的你,而你完全有能力比当初的自己更好。

上课的时候可以随意停下来发表自己的看法,也可以一时兴起由此及彼分享灵感。有时候觉得星期六的课像是一列火车,行驶在春天的原野上,也许在无人小站停靠,也许在春风里疾驰。行止间,步步皆诗。

在读孔晨曦作品的时候,孩子们当中响起一声声惊叹。

“啊,我有多久没有这样思考,这样静下心来创作……我现在只是写着一些被规定的文章了……”

在读杨霏然作品的时候,周溢洋说:“这是大师的作品吗?可以发更多这位作者的文章给我看看吗?”

这是一些天分与勤奋兼备的九年级的孩子,可是面对好文章,他们从不吝啬最高规格的欣赏与赞美。

安徒生说过:“一颗好的心,是永远不会骄傲的。”这些孩子朴素的、诚恳的心,就是这样的吧。

我批评杨棋凯那么大的个子为什么只写那么短的文章,我说他的文章好极了只是全然忘记了我出的题目是什么。

高大威武的篮球健将围着我,左左右右地转,想要拿回他的作文:“嗯嗯,嗯嗯,知道啦……”像一只很大很大的小熊。

这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一只小熊”,这个班的第一份个人专辑是他的,无论多忙,每周一篇自由创作只有他能坚持。我直到现在都记得,那一期班级周报,我选定的编者按是——

“自我控制,是最强者的本能。”

他越努力,越强大,可是谦逊始终没变。

课间总是会有跳跃得毫无节制的念头和话题,比如今天是关于阑尾炎、早孕和咖啡味的可乐,以及如何用手机及时捕捉杨棋凯“殴打”张振晖的瞬间。

我和孩子们一起笑闹一起嚷那么几分钟,又赶紧跳出来吆喝着大家赶快静下心来写作文。

这一天的太阳对着我们,精心摄录每分每秒。我明确又笃定地知道我们在共同分享生活,这让我感受到一种密密实实的幸福。

李娟的诗说:“只需一棵树/就能将大地稳稳镇在天空之下。”我是那棵树吗?如果我是一棵生长在你们中间的树,那是怎样庞大的荣幸啊……

罗璇今天没有来。

这个热爱至深的孩子,前天来告诉我:“一模没有考好,我不能来了……”我说好的。

她惊讶地问:“你不怪我吗?”亲爱的孩子啊,这一路走来你是怎样,没人比我更明白。那一刻,除了支持,没有其他的表达。

难道我们这个班,你一次两次缺席,便不彼此相属吗?

难道爱好文学这件事,不是世界上最顽韧的事吗?

难道你不在周六的课堂上,我的心就不会牵系于你吗?

张振晖今天却来了。

他说,我没有摘录,可是我写了一篇文章,三千字,能当“买路财”吗?能来上周六的课吗?

我说:来,快来。

我长久记得你笔下的“北山村”,记得你沉稳大气的笔触,记得你对文字的赤诚,当然也记得你的懒——如我一般的懒。

所有的“买路财”,所有逼迫着你们做的摘录,都是期待你对自己有所要求,如此而已。当你深切地明白这一点,任何时候,你来,我欢迎。

摘录本叠在讲台上了。

上周清明节,再上一周一模考试,我们三周未见,你们写三周的摘录,而不是一周,全不用我提醒一句。

当你们埋头在今天的作文里时,我埋头在你们的摘录本里。我在读着别人的句句段段,也在读着你们的心啊。

十一点半没有铃声,因为是周六嘛。可是夏艺轩的闹钟会提前十分钟响起,因为她要去赶下一节课。

在寒假里,夏艺轩的妈妈说:“孩子一定要去上你的课,可是她必须要去补习,时间冲突了,每次提前十分钟走,可以吗?”

当然啊,当然可以。亲爱的孩子,你辛苦了;亲爱的孩子们,你们辛苦了……

和孩子们道别之后,我就去操场上跑步。

正午时分,有呼噜噜的风声从耳旁掠过。脚下黄叶脆响,红色跑道那么鲜明。一只鸟掠过,棕色的,有白色斑纹——是不是总令夏艺轩闻之感伤的杜鹃?

大树投下斑驳的影,明明暗暗,暗暗明明。

我在光影间跑着,忽然想起上上个周六,我给你们讲平均年龄74.5岁的清华校友会合唱团。

我们看了视频,白发苍苍的老人逸兴遄飞,合唱《少年》——

“我还是当初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这些前辈,把自己放进“祖国”的概念里面,为祖国贡献了一生,把这个概念变成了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无怨无悔的人生。

视频播放完毕,我看到了孩子们通红的眼睛,脸颊的泪痕。所有的话都不必再说,你们全都懂得了。

情绪平静下来之后,我对孩子们说:“虽然于渼琦这个学期没有来上课了,可是她建议我们一直写下去,到了高中,还是写。你们觉得怎样?”

“好啊!好!一直写下去,写到我们74.5岁的时候吧!”这是你们的回答。

“如果孩子们一直写,我们家长就把公众号一直出下去!”这是家长的回答。

“我们一直在一起。”这是我们心里的话,不需要说出来,也不需要回答。

在恒变的世界里,难道我们真的要创造一些不变的永恒……

我们多鲁莽,又多勇敢;我们多傻,又多天真。

心如素月的孩子们,无论我怎样努力,还是觉得不免辜负了你们啊……

碧桃灼灼,我心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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