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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 ‖ 蛙鸣声声稻花香

 巫山人文地理 2021-09-12

周书华 /文

01

父亲在电话里说,立秋了,不过气温还会热上一段时间。他说这段时间正是稻谷抽穗的时候,热,对稻谷来说正是好事情。老家海拔在800米左右,比其他低海拔、丘陵地区种植的稻谷大约要晚个把月才能收割。此刻老家的稻田,一片碧绿,在阳光的照耀下,当微风拂过万亩稻子的叶片和谷穗时,哗啦啦的响,田野里荡起一浪接着一浪的波涛,合着此起彼伏,时近时远的蛙鸣声,到处弥漫着稻谷扬花的芬芳,乡人古铜色的脸上在夕阳下也泛起了金光。

老家庙宇镇位于巫山县城西南部,地处渝鄂两省的巫山、奉节、建始三县陆上交汇中心,距巫山县城57公里,距奉节、建始县城均约60公里,是两省三县的重镇, 也是一座文物古迹集中的区镇。这里十里平川、群山环抱,形成一块小盆地,素有“巫山粮仓”的美誉。

庙宇镇何故称“庙宇”?据查证,在明清时期,庙宇镇叫坪龙坝。到清朝乾隆中后期,随着人口增多,商贸活跃和经济文化的发展,拓修了通往湖北建始县的骡马大道。而各省移民所建立的商业同业会和公所,促进了经济繁荣,兴建庙宇也蔚然成风。在近一华里的老街上,形成了颇具规模的有万寿宫、帝主宫、泰山庙、禹王宫、财神庙、观音阁等寺庙会馆。大小庙宇鳞次栉比,各种庙会名目繁多,烧香拜佛络绎不绝,呈现出浓郁的寺庙历史文化。由此,“庙宇”便替代了“坪龙坝”的称谓。


春夏之交,雨水充沛,草长莺飞,犁耙水响,经过一个冬的休整、一个春的准备,家里培育的秧苗就要下田了。对于身处大山的庄稼人而言,栽秧才是播种的季节,栽秧才是希望的开始。在老家,一直有栽秧的酒、割谷的饭的说法,这都和其他中国传统节日一样重要。父亲说,在他年少的时候,每到栽秧插谷的时候,人民公社(镇政府)一般会在庙儿槽的东门大坵组织栽秧比赛。到比赛的时候,水田周围站满了从十里八乡赶来看热闹的乡民,那个场面简直比过年还要闹热。

这块田到底有多大呢?父亲说,庙宇镇的东门大坵土层深,稻子长势好,成为丰产良田。一般身体不好、动作不麻利的,从早上下地到下午太阳落山,可能都栽不出一行秧苗;如果是没得经验的牛犊子下田,会分不清东南西北。整个东门大坵可能在100亩以上,那可是我们老家人种粮的精神高地。

时至今日,上了年纪的人在一起聊天,依然会抽着叶子烟、咂着苞谷酒,捋着白胡子,摆谈着当年栽秧比赛的点点滴滴。那种经历了时光的洗涤过滤,欣喜之情无以言表,带着季节的沉静之美将岁月的痕迹浅淡刻画。感叹平淡如水的光阴里,总会有温馨萦怀的温润往事。
 

02


开春后,山里天气渐暖,桃花、梨花相继开放,农人便开始翻犁水田,做好栽秧的准备。乡邻帮着把水田翻耕好之后,必定会摆酒席道谢。农人憨实厚道,不叫喝酒,只说吃酒。不管是“栽秧酒”还是“打谷酒”皆会以老腊肉下酒,让帮忙的左右邻舍吃出农事劳累过后的快乐。

快栽秧的前几天,主人家会推石磨豆腐,用井水发豆芽,提前两天备好酒菜。到了栽秧的当天,让前来帮忙的左邻右舍吃饱。在乡下,一般场合,酒与农事是密不可分的,无酒不成俗、无酒不成礼。离开了酒,很多农事活动便无所依托,也不像重大事项的启动,没有仪式感。

在老家,每到栽秧的时候,一般会安排女的负责在秧苗田里扯秧苗,充分利用年少孩子跑得快、灵活的特点,负责运转秧苗到每块水田去。如此这般扯秧苗,运秧苗,栽插秧苗,分工合作,一幅灵动的乡村栽秧图画便呈现在眼前。母亲曾告诉我,扯秧苗时,要注意下手的力度,还要顾及到根系的深度,力度轻了拔不起来,力度重了会损伤秧苗,深度不够将拉伤秧苗的根系,深度过深又将拉扯出过多的泥胎,栽插起来很费劲,清洗起来很费时。从一块农田运到另一块农田,需要用撮箕来盛装,装的时候要注意两边的分量基本一致,分层叠放时要注意根系和苗尖的保护,不能用力过猛。扯秧苗既要注意速度,也要注意质量,看似简单的劳动,却是栽插下去成活率多少的铺垫。这样的农活,让我从中大受裨益:为人处事需张弛有度,不可率性而为。


栽秧是很讲究技术的,也许同样一块田、同样的肥水管理,因为栽秧栽得好与差,对水稻的产量会影响很大。农家子弟自懂事时,便跟着父母在地里劳作。所以,在大人的言传身教下,都熟悉栽秧的技法。父亲给我和哥哥说,秧苗入泥的深浅要适度,有句俗语说“深耕浅栽出黄金”,如果栽得过深会影响秧苗从根部正常分蘖,土话就叫“不发儿”。而浅栽又要注意浅得有度,过浅了,秧苗就会被水的浮力拔出来,成了漾在水面上的“滂秧”。其次,秧苗栽下去后要成直立状,正如有一句栽秧号子唱的:“栽秧要栽要戳天罡,不栽(那个)脚印坑”。有的人习惯将秧栽得稍向前倾斜,再经过风一吹,秧叶子就耷到了水面上,这种“耷水秧”是很难“转移”(指正常生长)的,因为田里的水会随着阳光的照射升温,这样就会把秧苗的叶子泡烂。为了不把秧苗栽到脚踩的坑里,栽秧的人向后挪步也是有讲究的,如果是栽的“对六棵”,向后退步时最好是脚不出水,直接在水田里向后拖出两条直线的槽子,槽子的中间正好栽两棵秧,左右两边也正好各栽两棵秧。假如栽的是横行子的“侉侉秧”,向后挪步的幅度最好是每步两行秧的距离,这样栽出来的秧苗就会生长得很快。

以前,老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受现代文明冲击较小,因此当地五句子山歌原汁原味特别浓,轶散较少,内容特别丰富。多数当地人都会唱几句五句子山歌。当然,唱得最好的还是要数上了一定年纪的人,其通过转韵,节奏更强,富有音乐性,且增加了用词的容量,拓宽了艺术表现力。五句子歌在语言上有避雅求俗的要求,常将当地村言俗语大量融入歌词,以表现出清新朴实的自然美,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地方色彩,易懂易记,朗朗上口,回味无穷。


人们在地里一边插秧,一边歌唱,那些口口相传的栽插秧苗的歌谣充满着泥土气息,也洋溢着劳作的快乐,同时也流淌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丰收的展望。栽插秧苗一般由男的完成,只见他们在水田里左右开弓,像绣花儿一样把秧苗疏密有致地栽植在一汪汪的水田里面,为了缓解劳作的枯燥乏味,其中会有人一边有条不紊地栽插秧苗,一边哼唱着当地的五句子歌谣,声音高亢嘹亮,节奏自由,譬如“露水未干就上坡,打湿我绣鞋和裹脚,打湿我绣鞋不要紧,打湿裹脚费功多。不为情哥我不上坡!”一个人唱完一段以后,另一个人会接着对方的歌句接着唱,曰“对唱”。于是,辛勤的劳作便在歌声笑声中变得轻松而愉悦。待浑浊的水清澈起来,看着那嫩绿的秧苗在水面上迎风摇曳,那种舒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湾湾、一坵坵清澈的水田就像一张张洁白无瑕的稿纸,一棵棵绿油油的秧苗犹如青翠欲滴的文字,组成了一首首清新的田园诗歌,而写出这首诗歌的,正是勤劳的农人。

从远古到现代,因栽插秧苗也衍生出了无数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如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插秧歌》曰:“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 诗人以极其通俗的语言,展示了乡间插秧的繁忙景象,生动地表现了农村插秧劳作的情景。
 

03


在中国数千年的农耕文明史上,只有连绵不断的蛙鸣始终在丰收的喜悦里延续,唐诗宋词里的蛙鸣,无一不是在循着中国农耕文明的韵律,那是一种久违的田园牧歌生活,它给我们带来无限的欣慰。

惊蛰过后,那些冬眠的青蛙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它们先是在清波微澜的池塘或水田里产下许多蛙卵,一到春风送暖,春水荡漾,蛙卵慢慢变成了小蝌蚪,那些活泼可爱的小蝌蚪在水塘里一天天长大,最后变成了幼小的青蛙,整个蜕变的过程是非常有趣的,小青蛙会蹦跶的时候,屁股上还拖着个长长的尾巴,等到尾巴消失,那些小青蛙就能到田野里捕捉害虫了。

小时候的乡村,天蓝水青,空气清新,泛绿的水面上成群的蜻蜓、蝴蝶飞来飞去,它们或许也在聆听蛙鸣吧。宋人辛弃疾在《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现在读来犹为亲切。那蛙声一片,意境优美。在一片蛙声中,与蛙相处,无论那种角度,都很有感触。

依稀记得,在每个宁静恬淡的深晚,陪伴我度过的,便是房前屋后,处处水田,陇亩之间,雨水横流,坐听天籁,一齐来振动耳鼓的,唯有一地蛙鸣。唐代张籍的《过贾岛野居》一诗中说:“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在诗人看来,蛙声和青草是隐士的标配。诗人韦庄的《三堂东湖作》中也有诗句:“何处最添诗客兴,黄昏烟雨乱蛙声。”在其眼里,蛙声已成为诗人的伴侣。

老家的乡人从不吃蛙,不仅仅它是益虫,还在于它,能鸣出各种各样的动人音乐。在月清如水的夜,隐匿在稻田里的蛙们鸣奏的是舒缓柔和的小夜曲;天燥湿热之时,弹奏的是急促猛烈的打击乐;夜色温柔之夜,便流泻出似水柔情的音符……而更令人称奇的是,喜欢在夏夜的雨后,和哥哥手持电筒,在坎坷不平的田埂上去捉萤火虫,时常会看见娃们轻盈地跳入水中,耳边响起一声声“咚”的响声。


九台山巅上微弯的月,从云缝里折出,淡淡的光,洒向稻田清冷柔淡的薄水。月光下的村子、山野、稻子、树木仿佛都披上一层朦胧的衣裳,看不清面目,在薄如轻纱的雾霭中月光扭动腰肢,闪现一副娇柔的姿态。蛙,这个时候,从脚下扑哧一下,跃入稻田,水在蛙的惊呼之中,击碎了月光。还没回神的时候,它就从稻田的那一边,呱呱呱地叫起来,一只,两只……蛙们都叫了起来,时断时续,时而高昂,时而低吟。那里的蛙鸣声远离了,这里的蛙鸣声又走近了,不知是脚步声在伴随着蛙鸣声,还是蛙鸣声在伴随着脚步声?蛙声跌宕起伏,清新自然,婉转沉雄,合奏出美丽乡村的交响乐,蛙鸣声声,唱出了乡村田园之美,唱响了乡民内心深处清脆的乡音。

此刻,行走其间的乡人,就是指挥家。脚步这边重一些,这边立马停止,那边依然在唱;你再对那一边重一下脚步,那边就停止。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处在美丽的乡村夜景,扑鼻而来的是稻子扬花的芬芳,聆听着自然的歌声,让人欣喜不已。

在不谙世事的那个年龄,我们很少忧愁,很少有不开心的事,即使有了不开心的事,饭后或一觉醒来也会忘记一干二净。特别是每到春夏之交,到处都可以听到蛙声,池塘边、小溪旁、秧田里、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有蛙的足迹。这或高或低、或紧或慢的蛙声伴着我们的鼾声悄然走入我们的梦中,有时一觉醒来,窗外的月光如银,蛙声仿佛一刻也不曾歇过,仍在鼓噪着,敲着时间的边缘。这亲切而熟悉的蛙声使乡村的夜显得更加宁静而迷人。农人在地里忙碌了一天,吃完晚饭洗漱后便早早上床休息了,没有闲心去去欣赏乡村的月夜景色,倒是睡在院门口的狗偶尔狂吠几声,打破乡村夜晚的宁静。

我是听着蛙鸣看着稻谷成长丰收长大的乡下孩子,在我年少的梦境里时不时得连着乡村的蛙鸣,这是储存在我脑海中永不消逝的歌声。
 

04


梦落金黄心起浪,晨曦弥漫稻花香。

从我能记事起,老家的乡亲们都以种水稻为主,靠种玉米、小麦、洋芋和红薯及其他杂粮维持生活。村里绝大部分农田夹在山坡之间,受自然条件影响,稻谷产量一直不高。上世纪80年代,乡亲们尝试种双季稻,一年四季施肥、除虫,想尽一切办法提高粮食产量,只为吃一口饱饭。然而,由于地理条件所限加上种植技术落后,即便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下来也只能勉强度日。

后来,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老家的乡亲们改造农田、施足农家肥,攒足了劲种粮,提高粮食生产技术,家家户户囤满仓满,再也不用为吃饭发愁了。

蛙声阵阵,蟋蟀低吟。年少时喜欢跟在父亲身后,在盛夏的雨后,去田埂上转转,看水田里秧苗的长势,看稻花盛开的情况,看稻子是否扬花了、是否灌浆了。

远山如黛,微风拂过稻田,稻浪翻起绿色涟漪。顺着山势的稻田,放眼望去,满目青翠碧绿。微风拂过,一串串正在扬花授粉的稻穗随风摇摆,绿浪翻滚,一阵阵稻香飘漾在田间地头,沁人心扉。所到之处,皆是一派水稻齐穗映丰年的喜人景象。

大平哥 /摄

一湾湾的水田,乳白的稻花呈盛放之势,一朵朵,一串串,装点着秧苗,装点着水田,装点着大地,怎能不令父亲激动呢!父亲停了下来,蹲在田埂上,指着一株稻穗对我说:你看,在出穗的稻谷粒上端,那些乳白色的小点点,就是稻花。细看那些稻花,它们就像洁白的“雪花”,在盛夏盛开得热烈,就像单纯的孩童,那般稚嫩,那般轻盈,就像优雅的“精灵”,随风而动,迸发出青春的活力,让我们走起路来都格外精神。

秋高气爽天渐凉,户户粮田闪光茫。白天,我和哥哥在稻田旁的水沟里捉螃蟹。晚上,稻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稻田里,那一株株饱满的稻穗充满着成熟的喜悦,弯着腰,躬着背,低着头,它好像是成功者谦虚的榜样。抬头四望,田间,时常有麻雀叽叽喳喳地嬉闹,啄食着耷拉在田埂上的稻穗,和农人一起享受着秋的盛宴和恩惠,那是该收获的季节了。父亲的脸上也笑开了花。

汪长征 /摄

微风拂过,秋在舞,心已醉。金色的土地,纯美的碧落,永难看倦,久读不厌,乡情如青藤一样,在心中攀爬。到了这个节气,哪怕我早已寓居在远离故乡的城市,仍然闻到了来自老家的阵阵稻香,那是一股股暖暖的骋怀的芬芳,那是丰收的味道,是乡亲们幸福生活的味道。




 作者简介 



  周书华,男,1975年12月生于重庆巫山,教过书,当过兵。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西部散文学会、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2001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60余万字作品散见于《延河》《西部散文选刊》《散文诗世界》《草地》《凉山文学》《文学百家苑》《中国文学》等刊。其作品被《中国知网》《中文科技期刊数据库·维普网》收录。多次获奖。





主编/ 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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