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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说道那些年的虱子》侯守华

 作家文坛 2021-11-03

 我写了一系列怀念过去的文字,你一定会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有啥可显摆呢,是的,没啥可显摆的,闲来没事,权当自取其乐吧。写现在不好写,未来不知道更不好写,倒是过去的事亲身经历,像陈年老酒直往外冒,侃大空一样娓娓道来,非常惬意。这几日空的慌,突然想起了虱子,于是拟个题目叫《怀念虱子》,刚写下这个题目,冷不丁打了个冷战,就听见耳边有人吼:“没啥可怀念的了,竟怀念虱子,你是没叫虱子咬够,还是没叫虱子咬死?”

  是啊,那年月是怎样过来的,细想起来,让人出一身鸡皮疙瘩。

  朋友,我不是怀念虱子,我是怀念过去的那个时代,那个被虱子咬过的时代和那个被虱子咬过的人们。

  岁月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幸福的生活,想找虱子咬,还真是天方夜谭。许多年没见过虱子了,再说虱子恐怕人都忘记了。

  那时候虱子可不是穷人的专利,普天下的人,几乎都生虱子。娘说过;“不生虱子的人是苦皮肤,生虱子的人是甜皮肤。”可那时候我没听说过谁不生虱子。

  那时候人穷,没有替换衣裳,一件衣裳穿一冬天也不能换,衣缝里爬满了虱子,指甲一捋,咔啪啪如爆豆子一般,实在捉不完了,只好拿开水烫,拿火烤,可是烫过烤过,过几天仍然还有,就是杀不绝。这是个社会通病,人人有,家家有,衣服上有,被褥上有,头发上有,虱子虮子成串成串的,如同雪皮,如同白发,梳子梳不净,篦子刮不完,头皮刮出血来,还不解痒。“虱子多了不咬人,”这是自嘲,只是多了人没法了,只能任它咬,痒急了,就用手挠挠,够不着的地方,就隔着衣服像驴一样往墙上糙,往树上扛,反正能解痒就好。挠狠了划一身血痕,全身没一处好地方,全是血道子,血凝固了变成血壳渣子,痒急了,挠掉血壳渣子,又冒血,本来身上血不多,蜡黄蜡黄像根柴火棒,快叫虱子吸尽血了,却又痒得受不了,仍去抓啊,挠啊,抓冒血,抓疼了,解解痒就好。

  最难受是白天在学校上着课,痒也不敢挠,怕老师吵,说你左右摇晃像个驴摇桩,前顾后盼做小动作可要罚站。好容易盼到晚上,回到家,母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豆秸,生着火,把衣服脱光,在火上猛烤,你听吧,咔啪啪,虱子像炸豆子一般响,直往火里掉。母亲再烤了被子,裹紧闷死里面的虱子,这一夜算睡得安稳。可是头发里的虱子没法烤,这虱子报仇似的一夜生八辈,顺生得快,虱子生虮子,虮子变虱花,虱花一喝血,一夜变成老母猪,啊,真像吹气球’变戏法一样,来势凶猛,凭你十八般武艺使尽,硬是奈何不了它。没法了,就只好任它咬了。“掐了虱子养虮子,”少一个心静一个,捉不尽,杀不绝,土法子还得使,不能眼睁睁让虱子螿死吧。

  还真有螿死的,邻家一个小妞,生了一头虱子,她娘竟用敌百虫药水给她洗头,虱子没死净,人却口吐白沫中毒死了,悲催啊。那时候拨浪鼓子喝郎挑子卖的虱子药,虼蚤药不管用,才想起来用这种杀虫剂来灭虱子,真是愚不可及啊。

  邻居王二能虱子最多,大冬天晌午头蹲在墙旮旯里,面对太阳,脱了破棉袄,光着脊梁抓虱子,抓一个,填嘴里一个,还一个劲地嘟囔:“你咬我,我吃你。”问她好吃不,她说咸乎哩。“咯嘣咯嘣”像吃炒豆子一样。别人都羡慕她吃虱子肉,可没人愿意模仿,再饿再穷也吃不下虱子,想起来都恶心。

  王二能有五十岁,疯疯癫癫,傻女人,身子骨小,没有五十斤重,冬夏天就一身衣服,夏天去掉破棉絮,冬天再夹进去,这棉絮里藏满了虱子,一夏天也饿不死,等再穿上一挨住皮肉,那苏醒的虱子能把人咬死,那个凶劲甭提了。听老人讲,有个年轻人捉了几个虱子,用纸包了塞进墙洞里,一年后想起来,拿出来看看,虱子雪白雪白像雪花,竟没死,他可怜虱子,又把它们放回身上,结果这群虱子像着了魔一样,硬是迅猛繁殖,怎么也除不净,把这个好心的年轻人给咬死了。这和农夫救蛇差不多。没几年王二能也死了,她是死于病,还是让虱子咬死的,没人说得清。因为她没人,一个疯婆子,还有个怪毛病,大冬天也是光着睡,没被子,脱了棉裤当铺地,脱了棉袄当盖地,一缩一蜷,像条狗卧在烧过火的灶伙里,终究还是熬不过去死了。邻居们把她软埋了,没有棺材,用了个破席卷住埋了。这是解放前的事情,王二能的筋早就沤断了,连个坟丘也没有,听说生产队时就犁耙平了。

  死了,不受了,不再被虱子咬了。而活着的人,仍然要和虱子作不屈不挠的斗争。斗了一辈又一辈,一直斗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俺这儿兴种棉花,打农药,农药打得太重,地里庄里全是1605,和3911味儿,从此没人生虱子了,人都经常中毒,虱子这没骨头的脓包还能活命,从此虱子绝了迹。九零后恐怕都没见过虱子长啥样,是不是想见见虱子呢,一问还真有小朋友说:“我见过,在动物园里,那虱子可大可大了。”那是狮子,可不是虱子喲。

  哎,让虱子咬大的人,再回忆那些被虱子咬过的岁月,体味被虱子咬过的事,虽然苦,却如同喝苦茶,品着品着却有点甜味来。真是做精八怪,自作多情,还想让虱子咬你吗?

  不想,想起那日子就头皮麻,还是如今蜜糖一样的生活好。日历终于翻过那一页,谁还想再用老皇历,这幸福的日子,你就打着滚儿过吧。我写写虱子是写给和我一样那个时代的人,再来一次不太美好的回忆吧。

  2018,11,8晨于苗楼侯守华

  

作者简介:侯守华,宁陵县赵村乡卫生院神经内科主治医师,爱好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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