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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樾埭”及《红楼梦》书中越语研究(修订稿)

 心中有一个太阳 2021-11-07

  ——兼与秦一民先生商榷

    土默热

笔者在《从“茄鲞”谈〈石头记〉作者为杭州人》、《持螯赏桂南俗也》等文章中,曾专题论及《红楼梦》作品中涉及的语言风俗与杭州的关系。本文拟从“翠樾埭”一词说起,再具体论证一下《红楼梦》作品语言中的越语辞汇现象。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中,描写宝玉在晴雯逝后,因看着那院中的香藤异蔓,仍是翠翠青青,忽比昨日好似改作凄凉了一般,更又添了伤感。默默出来,又见门外的一条翠樾埭上也半日无人来往,不似当日各处房中丫鬟不约而来者络绎不绝。又俯身看那埭下之水,仍是溶溶脉脉的流将过去。心下因想:天地间竟有这样无情的事! 随后被父亲叫去,作歌咏林四娘的《姽婳词》。

翠樾埭一词,在一般文学作品中确实是个不常见的词汇。查《现代汉语词典》,翠的意思是碧绿,樾是“树阴”的意思,埭的意思堵水的土坝。综合对这三个字的解释,再查《红楼梦鉴赏辞典》,对这个词的解释果然为“绿荫覆盖的堤坝”。显然,这个解释大体是不错的。但问题是,在中国各地的方言中,对江河堤坝的称呼并不相同,究竟什么地方会对绿荫覆盖的堤坝”,称呼为翠樾埭呢?

《红楼梦学刊》1999年第4期曾发表秦一民先生文章《〈红楼梦〉里吴语多》。文中明确指出:“北方的水堤到浙江称作'埭’,蘅芜苑外的那条翠樾埭应该是借用的浙江景。一是翠樾埭与杭州的著名风景区“柳浪闻莺”有相似之处,而宝钗的丫鬟又叫莺儿。二是另一著名景点虎跑寺的正厅即名“翠樾”,再加上那个'埭’字,一条杭州风景线就全部呈现出来了。”

秦一民先生关于《红楼梦》中翠樾埭与“杭州风景线”关系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但是,秦一民先生据此为曹雪芹的《红楼梦》著作权作证便大可商榷了。秦一民先生说:“在红学研究中不断有人提出'作者是谁’的新论,否认作者是曹雪芹,由于书中自始至终存在着吴语,于是人们就有理由产生这样的疑问:难道这些'作者’都是精通吴语的吗?是什么原因将他们纠合到一块的?通过探讨吴语或许能看出点是非。曹雪芹家在苏杭二州都有重要的亲戚,据说他本人还充任过两江总督尹继善的幕僚,而两江总督的管区又恰在吴境(辖原江南省及江西省),不懂吴语的人在此地工作会感到诸多不便,这就迫使曹雪芹必须学习吴语,他也有条件尽快学会吴语。但其他人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又怎能熟练地运用吴语从事文学创作?”

关于两江总督尹继善的幕僚“雪芹先生”,来源于红学界发现的所谓“曹雪芹小像”题词。对此,史学界早已考证清楚,这个小像题词赞誉为洪才河泻,逸藻云翔”的“雪芹先生”,乃是尹继善的幕僚俞楚江,与曹雪芹毫无关系,与《红楼梦》更不沾边。红学界据此推测的曹雪芹曾远游故地南京,并任两江总督尹继善幕宾的说法,早已成为不经之笑谈。秦一民先生在据此推断“曹雪芹必须学习吴语,他也有条件尽快学会吴语”,并由此推测曹雪芹可以写出《红楼梦》中的翠樾埭不是“更向荒唐演大荒”了吗?

其实,“埭”之一词,在古语中并非纯为今天江河堤坝的意思,而是泛指“堵水的土坝”。《晋书·谢安传》:“及到新城,策埭于城北。” 古时在江河水流湍急、沿路险阻处设埭,用牛或人力助船过埭,借以收埭税(埭程),又称过堰钱。演化到今天,在其他地方的地名中已经很少能见到“埭”这个词,几乎成了太湖流域人对河道土坝的特有称呼,以“埭”字入地名的区域,主要在浙江杭嘉湖以及绍兴一带。当然,在江苏无锡、苏州的太湖区一带的地名中也有少量残存,如无锡的胡埭等。

研究《红楼梦》的专家学者都知道,《红楼梦》创作使用的是北京方言,但其中加入了大量的吴语方言词汇。吴语并不等于苏州话,从广义上说,它包括江苏省长江以北的海门、启东、南通和靖江的部分地区,江南是西起丹阳、金坛、高淳一线,向东直到东海之滨。包括浙江省的绝大部分(建德、淳安除外),江西省的上饶市、上饶县、玉山县、广丰县,福建省浦城县及其以北地区,安徽省长江以南黄山、九华山以北之青弋江秋浦河流域。据颜逸明著《吴语概说》和钱乃荣著《当代吴语研究》统计,全国讲吴语的人口据1989年的统计约6975万,涉及到128个县市,是我国普通话以外的第一大语系。

据秦一民先生文章介绍:语言学家按吴语内部差别又将其分成五个不同的“片”:太湖片(也称北部吴语)、台州片、瓯江片、处衢片、婺州片。太湖片里的语言仍很复杂,不能划一,因此又分出六个小片和七个音系。六小片为:(1)常州小片(或曰毗陵小片)(2)苏沪嘉小片,(3)湖州小片(苕溪小片)(4)杭州小片,(5)临绍小片,(6)宁波小片(又称明州小片或甬江小片)

秦一民先生文章中,列举了《红楼梦》中使用的大量吴语词汇,如将头皮说“油皮”,砚台是“砚瓦”(砚砖),姨夫叫“姨爹”,姑妈唤“姑娘”,开水谓“滚水”,蔬菜日“菜蔬”,去年说“旧年”,“本处”指原籍,捉弄人为“使促狭”或“促狭鬼”、“促狭嘴”,父母称呼“老子娘”,舒服说成“很受用”,翻跟头是“翻筋斗”,喝茶喝酒常言“吃”,纺织转音读“纺绩”。还将筷子写“箸子”,马桶为“杩子”,衙役称“门子”。若从《红楼梦》前三回中取例,计有:事体、那厢、越发、作甚、作速、疗治、这等、本贯、些须、展眼、旧日、端的、物事、今岁、去岁、岁底、那等、休、老爹、方才、习学、吃疼不过、台矶、匙箸、茗碗、榻、不解、劳什子、这们。粗略统计书中的这类词汇至少在八百个以上,若细查定会达到千余。

秦一民先生经过考证研究,认为这些词汇都与吴语区杭州片的方言相一致。秦先生还具体分析了《红楼梦》书中宝玉赞宝钗“色色都知道”(第三十回),不仅是句吴语,并隶属杭州小片。“色”字又是浙江各种文化艺术团体的单位名称,如有杂剧色、歌板色、龙笛色、琵琶色、笙色等等,各色都有“色长”领队督导。他们演技不凡,非常活跃。若遇各色节目同时出巡献艺,人们就称为“色色”、“诸色”或者“各色”。

秦一民先生在文章中没有说明曹雪芹与吴语区杭州片方言的关系。不要说曹雪芹赴南京学习吴语本身便子虚乌有,即使有,在南京大概也学不会杭州片吴语——南京话和杭州话的差别大着了。不止是秦一民先生如此,红学界诸多专家学者在研究《红楼梦》作品中的吴语现象时,多犯了削足适履的毛病,硬往曹雪芹身上套。即使曹雪芹真的是在南京出生并度过童年,也不会掌握吴语特别是杭州话的。南京并不属于吴语区,而属于江淮语区,南京话同安徽(马鞍山地区)话的关系,远比同吴语的关系要密切得多。大概从魏晋隋唐时起,南京话就同吴语分道扬镳了,即使让老南京去听杭州的吴语土话,大概也只能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红楼梦》语言词汇中存在大量“杭州风景线”,只能证明《红楼梦》作者不是曹雪芹,而绝非用曹雪芹在南京能学到吴语可以解释的。

某位以“做学问严谨”而自豪的著名红学专家曾解释说,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经随康熙南巡到过一次杭州,并据此认为曹雪芹应该会说杭州话。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笨伯”式附会。且不说曹寅伴驾暂短到过杭州一次是否能学会杭州话,笔者资质愚鲁,虽到过杭州几十次,至今也听不懂道地的杭州方言,曹寅天份再高,学问再大,也没有短短几天(倚马五日)就能懂得并能熟练运用杭州话的可能;再说曹寅即使懂得杭州话也不等于曹雪芹就懂得杭州话,曹寅去世时曹雪芹尚未出生,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曹雪芹亲自到过杭州(杭州的红学专家蔡义江先生曽专门为此撰文,证明曹雪芹绝对没有到过杭州),难道语言天赋还会通过遗传因子由爷爷让渡给孙子么?红学界那些号称权威的专家,为了替曹雪芹争《红楼梦》著作权,削足适履已经到了不顾常识的程度,夫复何言!

其实,《红楼梦》的真实作者洪昇本人就是个土生土长的杭州人。他因避“家难”(天伦之变)而“客燕台”,在北京国子监学习前后长达二十六年,因此能够用他熟练的北京话(假语村言)为主创作《红楼梦》;但他毕竟是杭州人,书中描写的故事又发生在杭州西溪,因此不可避免地要将一些杭州方言词汇写进书中,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其实不止这个翠樾埭”,书中惜春居住的“暖香坞”,凤姐给刘姥姥吃的“茄鲞”等,也都是道地的杭州话。杭州西溪有“沿山十八坞”,旧时满大街“鲞铺”,就是明证。

至于翠樾埭”,那更是洪昇家乡西溪的景色了。杭州西溪衔山抱水,山间多“坞”,水畔多“埭”。西溪转山河及余杭塘河(旧称南漳湖)一带,旧时河上土坝很多,留下大量以“埭”为名的地名,如陆家埭、姚家埭、郭家埭、丁家埭等,洪昇的故园至今名称仍为“洪家埭”。过去有人把埭字解释为村庄,不确。严格说,这些“埭”,都是土堤围起来的村庄之意,以堤得名,同江南通行的“圩”、“围子”的意思差不多。今天杭州西溪二期工程中著名的三堤被命名为:福堤、绿堤、寿堤,取“福禄寿”之意固然吉祥,但如命名为“福埭、绿埭、寿埭”,似更符合杭州的历史和文化传统。《红楼梦》中早已为这里命名“翠樾埭”,也就是绿堤的意思吧。

“坞”和“埭”乃是杭州西溪一地兼备的两大极具特点的特有称呼,太湖流域吴语区的其它地方,称呼中或者有“埭”无“坞”,或者有“坞”无“埭”,“坞埭”兼备且位于“帝城”之西,并具有“衔山抱水”山水形势之处,应该非杭州西溪莫属。《红楼梦》大观园中有“暖香坞”,有“翠樾埭”,可谓“坞埭”兼备,其位置是“芳园筑向帝城西”,其山水形势是“衔山抱水建来精”,这不是写的我国六大古都之一杭州城西的西溪山水园林又能是什么?

用“溶溶脉脉”一词形容翠樾埭下之流水,从文学源流看,亦出自杭州西溪。晚明时期的冯小青,嫁给杭州著名官僚文人冯梦祯的儿子冯云将为妾,受大妇幽禁虐待而死。冯小青遗存的诗中就有“脉脉溶溶潋滟波”之句,应是“溶溶脉脉”一词的原始出处。冯小青的故事的发生地点就在杭州西溪之“二雪堂”,也就是《红楼梦》中的凸碧山堂的原型。洪昇是西溪人写西溪事,借用西溪冯小青之词,再自然不过,《红楼梦》与杭州的关系自然天成,根本就无须人工雕饰。时至今日,杭州西溪“翠樾埭”下之水,“仍是溶溶脉脉的流将过去”,默默地诉说着昔日“三生石畔”由洪昇兄弟和蕉园姐妹们演绎的“绛珠神瑛”故事。

笔者曾经推断,《红楼梦》的后四十回文字,却是曹雪芹所续写的。这不仅有第一百二十回结尾处关于曹雪芹的大段描写可直接证明,通过对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语言词汇的区别来看,也可以间接证明这一点。《红楼梦》后四十回中,所使用的语言词汇,乃是纯粹的“京片子”,表面上看同前八十回差不多,仔细比对就会发现其中差别很大,特别是其中的吴语词汇绝对不见踪迹了。不仅如此,生活方式也悄然发生了重大改变:五美钓游鱼钓上来“鲫瓜儿”,荣国府厨房里炖出了“火肉白菜汤”,新娘子宝钗给凤姐“装了一袋烟”,这些描写您在前八十回中能看到吗?这些还是在“翠樾埭”中吃“茄鲞”的江南世族的生活方式吗?恰恰是曹雪芹这样北京旗人的生活方式。文学乃是人学,文学源于生活,北京西山的曹雪芹怎么模仿着续写《红楼梦》,也写不像江南人的生活。

                 2009年10月20第二稿

                 2010年5月13日第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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