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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图霸业春秋事07- 宣王的征程

 哪儿托新知社 2021-11-11

周宣王在死里逃生之后,在晚了十四年之后,终于拿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权杖。成为周天子之后,宣王把跟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姬友封在了郑,也就是现在陕西华县的东部,让他为周王室防御犬戎,这就是郑国的始封之君主郑桓公。郑桓公虽然封地在郑,但是自己在镐京担任周朝的司徒,掌管天下的土地与户籍,可谓是周宣王最为倚重的肱股之臣。周宣王深知这个王座的来之不易,在完成了对自己心腹势力的培植之后,对于以周公和召公为首的勋贵集团言听计从,不打破从周召共和以来所明确的利益格局。对于为了自己贡献了一个亲儿子的召公,更是以父事之。

在宣王执政的初期,政治上稳定,诸侯们该进贡的进贡,该觐见的觐见,天子与诸侯相安无事。周宣王在周公和召公的辅佐之下,政通人和,国家似乎比周召共和时期更加强盛,这个时期被后世称为宣王中兴。

可惜,这一次中兴的所谓盛世,被后来的事实证明只是一次西周王室不断衰落的回光返照。

 周宣王四年,周公和召公先后去世。

没有了周公和召公的鼎力扶持,或者说是限制,周宣王心中号令天下野心开始沸腾,他要重新树立起周王室的权威。

于是,周宣王再一次走上了其父周厉王南征北战的老路。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指责周宣王的穷兵黩武,实在是某种程度上的形势所迫。就像一个天平,诸侯与周王室力量此消彼长,中央经过连年变乱,对于周边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弱。周边的戎狄见有机可乘,纷纷开始兴风作乱,也是周宣王选择对外用兵的现实的需要。

周宣王首先大力启用被边缘化的少壮派势力,将秦人部落首领秦仲擢升为大夫,并命其率领本族兵马进攻西戎。秦人作为商王朝的死硬跟班,在周灭商之后被周武王发配到西陲为周王室养马,说的不好听点儿就是周天子的家奴,没有名分,更没有爵位。在西陲流落百年之后,终于得到这样光大门楣的机会,秦人首领秦仲死战不回,最终马革裹尸而还。秦人自古耐苦战,秦仲战死后秦人的攻势并没有停止,秦仲之子掩埋了老爸的尸骨,接过了老爸的指挥刀,再次上马冲向战场。在这样的铁血老秦人的持续不断的打击之下,西戎人终于溃败。周宣王大喜,授予秦仲之子为世袭罔替的西陲大夫,并将秦人所攻略的西戎土地封于秦人。从此,秦人摆脱了家奴的尴尬地位,为了生存也为了祖先的荣誉,开始了百年的征战历程。

在西陲逐渐稳定了之后,周宣王再次开动战争机器,将战火烧向了帝国的南方蛮族。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

于此菑亩,方叔涖止。

其车三千。师干之试。

方叔率止。乘其四骐。

四骐翼翼。路车有奭。

簟茀鱼服,钩膺鞗革。

蠢尔蛮荆,大邦为仇。

方叔元老,克壮其犹。

方叔率止,执讯获丑。

戎车啴啴,啴啴焞焞。

如霆如雷。显允方叔。

征伐玁狁,蛮荆来威。

《诗经.小雅.采芑》

《诗经》对周宣王发起的这场旨在讨伐南蛮,威服荆楚的南征的盛况进行了描述,他派遣方叔统御着兵车三千辆南征。按照春秋时代战车的配给标准来说,三千辆战车需要配备至少十万战斗人员,再加上后勤保障人员,参战人数不会少于二十万。在春秋时代地广人稀的自然条件之下,二十万的参战人数,基本上就是倾全国之兵不计成本投入战斗了。周宣王的战车兵团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以碾压一切的态势向南方推进。战争的气势非常庞大,而战争的效果也同样辉煌。

三千战车,在以步兵为主的南蛮部落面前势如破竹,周宣王拿下了汉水以东和江淮流域的广大的区域。为了巩固作战成果,同时阻滞楚国北上与东进的步伐,周宣王在这片区域分封了十几个姬姓的候国,号称“汉阳诸姬”。在汉阳诸姬和西周腹地之间,将舅舅申伯分封到谢,把患难的弟弟姬友分封到郑,用血缘维系起广阔的战略纵深。这些姬姓诸侯国连成一片,在西周后来几十年最后的岁月里,成为防范楚国的主要屏障,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镇守南方,拱卫周王室的作用。

周宣王执政的最初三十年间,西周王庭凭借着十几年周召共和时期积攒的实力,四面出击,捷报频传。一时间,四夷宾服,诸侯膜拜,颇有中兴之气象。

此时周宣王治下的西周,用一句现在的话说,那就是形势一片大好。

虽然说形势好,但也不是说没有隐患的。西周的国运,其实已经衰落了百年了,尤其是从国人暴动开始的猛烈下跌,一直到周召共和的隐忍蛰伏。

周宣王如果能够落实合理的治国方略,广开言路,先立德后立威,那么西周社稷一改自周厉王时代的窘迫,进入另一个崭新的发展期是相当有可能的。但是就像病入膏肓的病人,只可温补调理,再施以猛药,否则就恐怕小命不保了。现在的周宣王,由于执政生涯前期的顺风顺水,使其倾向于简单直接的武断做法,并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剧烈的消耗周召共和时代积攒下来的民望和国本。

人在逆境的时候常常会隐忍会克制,但是一旦摆脱困境就不免生出跋扈之心。如果对于个人来说,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于国君来说,这就是灾难性的。面对着武力的压迫下,显露出初步的边境安宁的假象,他开始变得刚愎自用,虽然没有重蹈老爸周厉王防民之口的覆辙,但是却不再礼贤下士,渐渐的听不进去臣属的劝谏之言。

我们知道,西周是以农立国,其先民有神农得嘉种教民以耕的传说,《周礼》更是将藉田礼作为一种国家的仪式确定下来。周天子在立春的时候,带着文武百官到田间地头郑重其事行谷礼,祈求一年好收成,在立秋之时再举行灶礼,对皇天后土的馈赠表示感谢。虽然是否行籍田礼并不必然导致五谷丰登,但是表明了统治阶级对于农业生产的重视的态度。同时,也是国家国泰民安政务井然的一种表现。周宣王时期,由于四面出击,多次耽误农时,已经显露出政府废弛的端倪。

时任王室卿士的虢文公面对多年不行籍田礼的情况非常担忧,向周宣王觐见。

“我朝自武王立国以降,社稷清平万民乐业,皆以重农为国之要务。且周公做《周礼》,将籍田礼作为国家制度确定下来,历朝历代从未荒废。然自本朝始,籍田礼荒废,连年征战,贻误农时之事时有发生。为先民嘉禾常保,请大王重启籍田之礼。”

这样的话周宣王听了不止一次了,对于这种老生常谈他表现得非常的不屑一顾,“籍田有何用,徒费国力而已,如今国家战事紧迫,此事以后再说。”

“民众最大的生计就是农事,国家用度以及兵马消耗皆出于陇亩之间,祭祀祖先之贡品亦然。唯有不违农时,五谷丰登,方可国泰民安,请大王明察。”

“天子不会为了看似对国家有利之时而耽误农事,民众能够三时务农一时言武,王师才能有尊严,国家才能有足够的用度。大王您承继了先王的社稷,却荒废了列祖的根基,如此,如何为民众求得福祉?”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宣王依然没有采纳虢文公的建议去施行籍田礼。如果说这件事充其量也就说明周宣王不听人劝,那么接下来这件事儿就是作死了。这件事使得西周再次进入断崖式的下降通道埋下了伏笔,终结了周宣王的中兴的势头。

公元前816年,鲁国国君鲁武公从遥远的山东半岛前来觐见周宣王。

这在当时的西周可是一件大事,因为自从国人暴动以来,周天子权势日衰,对于诸侯的管控能力渐渐萎缩,诸侯已经渐渐地不来朝见天子,迄今已经有三十年了。如今宣王中兴,国势日隆,终于有诸侯国主动前来朝见天子了,这是三十年来头一遭,用举国欢腾来说并不算过分。

原来,一年前,周宣王率领的王师扫荡淮夷,顺便收拾了鲁国的宿敌徐国,鲁国对于周宣王的王师自然是感恩戴德。鲁国是周公旦的后人,其先人创建了威名遐迩的周礼,作为后人自然是周礼的忠实践行者。于是,鲁武王按照《周礼》的规定,在一年后带着两个儿子亲赴镐京朝见周天子。问题就出在这两个儿子身上,鲁武公带着的两个儿子是,嫡长子括和嫡次子戏。在觐见周宣王的时候,公子戏人小鬼大,深得周宣王的喜欢。为了表达对于公子戏的喜爱之情,周宣王下令将周公主与公子戏配了娃娃亲,并且要求鲁武公将公子戏立为鲁国储君。

作为周天子的周宣王不但粗暴干涉鲁国继承人选择的内政,而且公然违反了周礼。要知道,周礼中明确规定,除非嫡长子死了,否则次子是没有资格成为国家储君的。对于这种明确违反西周宪政制度的做法,自然有人出来反对。

听了周宣王一再的胡闹,大臣仲山夫第一个站出来对这种行为进行告诫。

“君上,下臣认为这样不妥,请您三思。”

“有何不妥”,本来满脸得色的周宣王见竟然有人出来反对,变得非常不悦。

“嫡长子在而立次子为储君,这是废长立幼的行为,这是周公所著的周礼中明确禁止的,此做法与我周的礼法不合。而且作为天子知法犯法,以后又该如何管束有违礼法的臣子。如果有人违背礼制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戒,那么更多的臣子将会分起而效尤,敢问君上该如何自处?”

“公子戏聪明伶俐,日后必将是一代明主,寡人立他当是为鲁国社稷千秋万代所虑。”

 “大谬!如果王命鲁国不奉命,敢问君上是否要讨伐鲁国,如果不讨伐,则会丧失王室之威严,如果讨伐,则是用国之重器公然践踏国之礼法。请大王三思。”

“此事有何难?我现在就让鲁武公盟誓,着其必立公子戏为世子,如若不然,天下共攻击之!吾意已决,何必多言。”

最终周宣王还是没有听从劝阻,并且还逼着鲁武公在周朝宗庙当着皇天后土的面立誓。鲁武公心里这叫一个窝火,但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在周宣王的淫威之下,违心的面对姬周列祖列宗立下毒誓,承诺回国后将公子戏立为储君。本来是好端端的一场皆大欢喜的政治秀,却搞成了天大的废长立幼的重大政治事件。

 要说鲁武公,真的有点儿对不起他谥号中的这个“武”字,因为他后来表现的相当的优柔寡断,一点儿都不武断。回到鲁国后,鲁武公整日在废长立幼和违抗王命的矛盾中左右为难,一年后就在抑郁中离开了人世。在临终前,为了不给继任者带来道义上的麻烦,鲁武公终于做了那个痛苦的决定,服从周宣王的命令和自己的誓言,立次子公子戏为君,是为鲁懿公。

 周宣王看到自己的命令在千里之外的山东半岛上得到了彻底的执行,他很欣慰。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九年之后,当年私行废立的荒唐举动却把鲁国推进了一轮血腥的同室相残的悲剧。

前嫡长子公子括莫名被废,从天之骄子的帝国储君成为什么都不算的失败者,而且自己还没有做错什么。不久,从太子降级为公子的括就在抑郁和新君的迫害双重打击下阖然离世。公子括的儿子伯御深深的为父亲的不公正的遭遇感觉愤怒,因为这样的变故不但抢走了父亲的君位,而且也断送了自己将来接班的可能性。公元前807年,在积极准备了九年之后,伯御发动政变,自立为君,史称鲁废君。谥号为废,我们就知道这个国君的结局不会太好。

鲁国政权发生更迭的消息传到了镐京,周宣王震怒,当即表示拒不承认鲁国政变上台的政权的合法性,并且大发敕令,命令天下诸侯共同讨伐这种公然弑君的忤逆行为。

大臣仲山夫九年之前所说话的话,不幸言中。为了防止周宣王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已经在家赋闲多年的仲山夫不顾年岁已高,由家人搀扶着,进宫劝谏周宣王收回成命。

“君上九年前粗暴干涉鲁国内政,致使废长立幼之大逆不道之事在鲁国发生。现在原来太子括的儿子暗中准备了九年,一举政变成功,如今君上理应以王室之名加冕新君,也算是弥补当年之一二。”

盛怒之下的周宣王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谏,他懒得跟这个老头儿废话,九年前没听你的,今天还会听么?于是大手一挥,让仲山夫退下,然后转过头来发布厉兵秣马准备大举出兵的命令。

也许是发生在童年时代的那场国人暴动的阴影实在是太过于黑暗,三十年过去了,那场死里逃生的奔逃依然让他心有余悸,所以周宣王对于权力有着一种近似变态的渴求,他要拥有绝对的权威,被威胁是绝对不能接受的。现代心理学的研究告诉我们,童年时发生的事情将深刻的影响人的一生。成年之后的周宣王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永远不能让别人追着自己跑,自己的意志不接受任何的妥协,自己的命令要不打折扣的得到执行,决不能让这种不安全感再次出现。

那一场亡命奔逃,是周宣王一生挥之不去的痛。

公元前796年,周宣王联合诸侯共同发兵,讨伐鲁国。鲁国兵败,宣王下令将鲁废公绞杀,并且在鲁国的朝堂上再次对鲁国的政权交接进行干涉,命鲁懿公的弟弟继位,为鲁孝公。然后,周宣王带着威武的王师离开鲁国,心中充满了拨乱反正的自豪,哪怕身后是一片焦土。

周宣王在政权的继承人问题上粗暴的干涉了鲁国的内政,将自己的意愿所代表的王权凌驾于西周最基本的大法《周礼》之上,并且导致了鲁国之后几十年的国内的动荡,堪称是其执政生涯的最大的污点。周天子给天下做出了一个恶的榜样,公然对既有的政治生态进行践踏。所谓上行下效,有了天子这样身体力行的示范作用,各国诸侯都为了一己私利开始对《周礼》阳奉阴违,甚至是肆意践踏。从西周立国开始,周天子与各诸侯国以契约方式明确的政治责任和义务的最终准则《周礼》,从这一天开始,也渐渐褪去了圣洁的光芒,变得意义模糊和庸俗不堪。如果说在此之前周王室权威的下降主要原因,是周王室实力的下降导致的被诸侯怠慢,那么在所谓的宣王定鲁之后,则是诸侯对王室的滥用王权的不满,最终导致《周礼》的神圣性荡然无存。这种对于契约本省的质疑,是体制上的崩塌,必将导致更为彻底的沦落。

而这种崩塌的速度,比理论上更加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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